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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诚布公藏祸水,鸡飞狗跳现奇药」
比起纡尊降贵游私狱、与民同乐的豫王,宣子离的待遇才称得上是王公贵族该有的。
虽说宣公子在东郡楼里被绑了两遭,但自风灿然携官差从天而降,几位布衣白身都一视同仁地成了预备阶下囚。
然而就在风灿然浩浩荡荡押着这几个人回皇城司的时候,都虞候风川宜不知何时冒出来,对押着宣子离的官差示意,让宣子离跟他走。
于是宣子离脱离大部队,解了手间绳索,拍拍衣袖尘埃,昂首阔步进了风川宜牵来的马车。
要不说得偷偷来,这要让豫王看见,还不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车轮吱呀吱呀转,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皇城,宣子离下车,抬眼,又是李指挥使大人在宫门前恭谨相迎。
一切恍如昨日。
宣子离心中有数,对李倍俯首作揖,随着李指挥使的脚步往宫城疾速走去。
世事难料,若说跟常袂等人讥讽往来几句,宣子离面上再发青不豫,终究也是游刃有余的。宣家底蕴深厚,他宣子离自临川而来,看起来是根延伸千里、孤弱伶微的风筝线,割断了便死无葬身之地。事实上却是一根贯穿流通的粗壮血脉,只要与万源还连通在一块,任外界如何搓揉弯折,只要不断开,血流便源源而来。
扣商队也好,盖罪名也罢,都是些小打小闹,他宣子离既不托大也不逞强,任人欺负,看上去柔顺可怜,只要能哄得万源欢心,找补回来只是动动嘴皮的事情。其中不乏借些蠢人擅作的主张为契机,试想一想,梁上君子为了神不知鬼不觉摘取房梁间的大如拳握的夜明珠,不惜跳下来,费劲搬来桌台,再蹿上去,上蹿下跳之间,却发现跳得越来越矮,离珍宝越来越远。
低头一看,君子变丑角,桌台倒塌,双腿下空荡荡,不知何时被砍去。原来一切都被房屋主人尽纳眼底,就连夜明珠也是特设的诱饵,看上去触手可及,实际上是天边皎月。
就为了引出梁上君子,演一出贪嗔痴爱,人为财亡的好戏。
宣家就是那天上月扮作梁上明珠,万源就是那欲望异于常人的主人,至于远在临川的慎王嘛,自然就是折了桌台又赔腿的梁下丑角。
宣子离对此不予置评,王府示好宣家,站在王府的角度又不是什么勾引良家妇女、偷盗他家财宝的不齿行为,这颗夜明珠上又没写着你万源的名字,大家公平竞争,价高者得,怎么,比不起?
宣子离有这个想法,却从未对父亲宣耽说过,一是他深知时机远未成熟,如今撇了万源接受慎王的示好很不划算,二是父亲对万源的有些......异样和偏执的忠诚。
忠诚到不计利益得失。
宣子离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行商之道,如何谈判,如何瓜分,如何一本万利,如何长线钓鱼。就是不知,行商之道何时多出来一个忠君?可忠于万源似乎才是父亲的第一准则,平日无关万源的事情还好,父亲还算个正常的商人,可一旦关涉到万源与慎王的利益之争,父亲就如同被抽了魂下了蛊一般,宁愿得不偿失也要削弱慎王。
最令宣子离脊背生凉的,不过他们父子策划假山匪一事。这件事本身大逆不道,宣子离提出这个方法前就担忧过父亲的阻拦,可没想到宣耽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这反映了什么,父亲的忠诚与其受的信任同等坚固。他不会背叛万源,也深知万源报以同等的信任。后来宣子离为了补足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尚显青涩的部分,把庄秉锐这个局外人也推了进去。
不曾想最后问题也出在此人身上。
事到如今,他竟然也探不清,庄秉锐到底知不知道宣家和万源的关系,如果他知道,那他为何要告御状?如果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他才告御状?
不仅庄秉锐,宣子离也不太敢探清自己。此去面圣,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试探闲聊,还是一次动摇宣家根本的信任危机?倘若是后者,他又能否如同父亲宣耽一般,问心无愧呢?
梁上明珠璀璨依然,慎王的摘取动作显得滑稽可笑,拼尽全力去勾挑,未损其一分光芒。
可倘若,明珠不止一颗呢?万源置身事外往其中一望,慎王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得捧起双手,一片盈华若隐若现。
那究竟是不可得之的月光?还是慎王早已将一颗明珠收入囊中。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真相,对万源来说重要麽?
宣子离收回思绪,自己正孤身一人立于乾清殿前。
他站得有点久,宫人也没有出来迎接。地上堆雪软软化开,宣子离的暖靴略微下陷几毫厘。
宣子离抬起脚,往宫殿的台阶前又走了一步。
“还不进来?朕来接你?”
一道声音从殿里传出来,裹着风雪滚滚。
宣子离迈开腿,沉着一口气,一步一步爬上乾清殿。
到了殿中,万源正闲得逗鸟,一身玄色常服鎏金溢彩,贵妃椅旁竖起一具精巧铜骨剔红禽笼,敞开着,里头那只画眉早已跑出来,豆绿眼黄腹褐羽,落在万源手臂上,安安静静,并不啼鸣。
宣子离行大礼,头轻轻磕在冰凉金砖上,还没起身,画眉啼声渺渺杳杳,婉约有致地从身前洒落,清脆如珠玉。
“好听吗?她特意为你唱的。”
万源手指轻抚画眉鸟的细腻背羽。
宣子离头抬起来,依旧跪于金砖上,身姿却沉稳,露出极为温润的笑意。
“陛下天恩,赏什么都是极好的。一曲啼鸣,真是清丽不俗,陛下巧思,子离不及万一。”
万源坐起来,一挥手,那画眉乖乖飞回笼中。万源注视着跪地挺直,深深垂眸的宣子离。细雪粼粼,将化未化作星点碎末,粘在他的湖蓝冬裘上,流云般散开。
美人如画。万源轻笑一声,再开口时,脾气都好了几分。
“听说你跟豫王当了连襟。”
万源走下来,把宣子离扶起来,颇有兴趣地问,甚至亲昵地为他扫下肩上落雪,“眼光还不是一般高,还得是花魁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宣子离垂眼看着万源手拂过自己的肩膀,摸不准他的意思......
和谈话的节奏。
万源把自己喊——不若说是绑进宫里,就算要先客套几句,也没必要用如此......如同窥伺般的试探。
宣子离犹豫了一会儿,后退几步,作揖道:“请陛下明鉴。草民听闻大理寺少卿击鼓鸣冤一事。此间有不少误会。慎王觊觎东南财赋久矣,胡璠数次威逼利诱宣家,家父与草民皆虚与委蛇,只为保全己身,并暗中收集其不臣之证。”
“哦?那你都收集到了些什么?”万源漫不经心地问。
“陛下可知归南府有一奇物,名叫‘臣髓’,先帝曾命宣家在南方寻找,如今已有踪迹......”
万源怔然,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前倾,靠近宣子离。
“臣髓。你说你找到了臣髓。”
万源眼睛亮得唬人,嘴上却是话锋一转,“那跟慎王有什么关系呢?”
宣子离安静地等万源打断、发出疑问。他心中了然,万源对臣髓已经按捺不住了。
“宣家找到的时候,慎王的人似乎听闻了些风声。”
“慎王也想要?他也在找?”万源语气不自觉急促。
宣子离将一切收入眼中,微微一笑道:“他们并不知道臣髓为何物,有何用处,只是知道我们在找,甚至愿意伸以援手。”
“好了。”万源拊掌笑道,“你带过来没有?”
宣子离气定神闲,“臣髓麽,并没有。”
......
“你居然有臣髓?”
豫王瞪大眼睛,没想到跟着般灵去趟嫩绿楼还有这番收获。
本来豫王自狱前与胡颀分别,他准备跟上常袂去另一座私狱,但转念一想,这样一路跟着风灿然定然会被直接赶走,不如抢了般灵回去拿的药,就能顺理成章地进去私狱。
豫王做出决定,慷慨凛然地走向嫩绿楼,很快找到了般灵,见她正在厢房里四处翻找,不仅如此,有时找到不相干的东西还往后一扔,豫王险些被波及牵连。
不一会儿,般灵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编背篼,蹲在旁边,一顿大刀阔斧、金戈相撞地翻找,看得豫王叹为观止。
“你东西究竟放得有多乱?”
豫王忍不住问道。
般灵凝眉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找起来。
豫王叹口气,“你说说样子,我跟你一起找。”
“......”般灵憋了半天,“用罐子装的,粉末。”
豫王点头,从背篼旁边一个合上的木盒开始找,刚一打开......
“啊啊啊啊——”
豫王被盒子里丑得千奇百怪的毒虫吓得花容失色,对般灵控诉道:“你这盒子都生虫了!”
“那是我养的!”
般灵站起来,走过来将木盒盖子合上,警告之色言溢于表:“要找好好找,不找别捣乱。”
豫王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你该庆幸你那劳什子毒虫没咬到本王,不然你全家都不够抵命的!”
却不想般灵忽然看着合了一半的木盒,像是有了发现,抬头对豫王道:“你先过来。”
豫王警惕道:“你不会要给我下蛊吧。”
般灵皱眉:“蛊很珍贵的。”
豫王还是走过来,看见从木盒里爬出一只头顶青角,斑纹异常的黑甲虫,忍不住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接着发出一阵比刚刚更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啊!它怎么还朝我笑!啊啊啊——”
“它喜欢你。”般灵也有些诧异,“不管了,你们在这玩一会儿吧,我要继续找药了。”
般灵把木盒放在地上,眼看那只诡异的微笑虫子兴冲冲地朝豫王爬来,豫王吓得恨不得爬到桌案上,却见那桌案上也摆着几个木盒。
豫王张大嘴巴,总觉着木盒在动,里面有什么东西蠕动着要爬出来。
“啪。”
般灵把地上的木盒合上。
“别叫了。真麻烦。”
豫王讪讪走过去,他决定离般灵远一点,万一下一只虫子是从她身体上爬出来的怎么办?
好在这次不是木盒,般灵成功地从背篼里掏出几个罐子,上窄下宽,圆葫芦型,看起来不像是装虫子的,豫王指着问道:“故蚕纸,夜明苔,养神菰?我记得有这三种,不过那厮说还不止这三种,要不要把你有的药都带过去?”
般灵想了想,“好。”又变戏法般掏出好几个罐子来。
豫王瞧着其中一个小罐格外洁净,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绝世名药,伸手想掏来看看。
般灵注意到了,“你别乱动。”
迟了,豫王揭开了盖子,发现并非药粉或者药材,而是澄澈的浆液,有一股微微的香气,但豫王闻了很不舒服,这股淡淡的香里有潮湿的洞穴石壁、腐烂的生肉骨殖以及久埋的污垢烂泥混在一起的腥味,简直令人作呕,豫王眉头紧锁。
“这是尸液吗?这么臭。”
般灵更加诧异了,也没抢过豫王手中的罐子。她点头,“就是尸液。”
豫王评价完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在好像在宫里也见过这东西,在哪里来着,对了!在恽妃那里。
叫什么来着?
臣髓。
听起来就奇诡怪诞,像是把什么的脊髓抽出来一般。
“这是你的?你居然有臣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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