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

　　大皇女再到暗域时，却发现暗月暗雪已经早早候在边界线上了。

　　“恭敬大皇女殿下，我们姐妹预先贺祝您开创参泽八方来朝的盛世了。”暗雪笑眯眯地将暗域也少有的至宝奉上，“这块魔晶是三千年前的遗物了，其中蕴含的古暗域赐福纯粹至极，是暗域的镇域之宝之一。权当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还请殿下收下。”

　　大皇女立刻就明白了暗域百年间在夹缝的生存之道。魔晶对于暗域的意义非凡，对参泽却没有任何用处。此举与她破坏隧域金脉没有区别——但她们给自己留了被选择权。

　　“今天就送镇域之宝，三天后送什么？”

　　这就是被选择了。

　　“大皇女殿下说要什么我就送什么，要说比镇域之宝还珍贵——不如我同陛下走？”暗雪巧笑嫣然。

　　“暗雪阁下身为一国之君，还是不要随意同我开这种玩笑，小心我会当真。”

　　“哦？是吗……哎呀，差点忘了以前大皇女也是参泽姑娘们的梦中情人，应付女孩子的说辞肯定不少。见过那么多精贵小姐，殿下还愿对暗雪青睐有加，真是受宠若惊。”

　　“魔晶于我无用，你们自行处理吧。”

　　“殿下这样体恤，暗雪可真要动心了。”

　　大皇女笑道：“荣幸之至。”

　　侵犯领土一事就这样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暗月显然还想再说什么，但暗雪冲她眨眨眼睛：“走吧姐姐，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两人走在挂满风铃的街上，风声吹过，叮叮当当的声音煞是好听。她们难得有些悠闲地一起散散步，一转角，只见街上聚着一群人，正不约而同地讨论方才的事情。

　　“不愧是月执政官大人，轻易就处理了参泽的威胁。”

　　“雪殿下嘴上功夫虽厉害，却还是需要月执政官大人布局才有用武之地，还好我们有月执政官大人啊！”

　　暗月暗雪走进街道，沿途的民众看见两人立刻起身真挚行礼。

　　“月执政官大人好、雪小姐好。”

　　暗月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好、好，诸位同好。”暗雪笑吟吟跟在暗月身边，几乎显得不正经了。

　　直到二人回到执政官办公室，众人口中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的暗月才问道：“参泽女皇怎么被你三言两句打发走的？”

　　这是她与暗雪的布局。

　　整个暗域能够拥有现在的局面并不容易，没有暗雪的谋划她们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暗雪的赐福纯净度不高——在她们刚成为执政官的动荡时期里，揽下赞誉的同时，也同样意味着承受谩骂。

　　于是一切荣光都划归暗月二字。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替暗雪抵挡层出不穷的暗杀。

　　“天时、地利、人和。”

　　到了无人之处，暗雪立刻变了一张脸。

　　十分的冷魅失了七分魅惑，只剩下三分属于天才的漠然。不至于冷得逼人，却足以仰之弥高。

　　“天国与西城对峙，暗域蓄势待发。参泽想要破局，只有被诅咒的大皇女这一个变量。动手有先后之分，暗域情急、亟需处理，此后就该是天国。因此，即便是敲打也是隧域和天国首当其冲。最后再回到暗域，国恨家仇的情绪已经被发泄差不多了。这就是天时。

　　“暗域势弱是承受人尽皆知的事，战胜我们没有什么新意。她想为参泽向各域立威，强大的敌手和它最忠实的同盟就够了。到了我们这样的近邻，怀柔反而是更好的选项。这是地利。

　　“至于人和……还是要庆幸大皇女是骑士出身，有一颗怜悯心。我们的称呼与处事是一方面，更多还是她看在暗域过于弱小的份上不想多纠缠。善意这种东西，向来只有强者施舍给弱者的才举足轻重。”

　　“所以你在参泽迟迟不让我下令是在赌她？”暗月问。

　　“不算赌，关于她与天国门徒的诅咒已经标明结局，她的落败至少不会是现在，所以我们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她真的不来，我们那时候再动手也不算迟。”

　　暗月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暗雪的安排：“那三日之后，我们送什么？”

　　“训练了二十二年，那些人也该利用起来了。”暗雪说道，“让人把大皇女在暗域将魔晶原封不动退还、又友好邀请我们三日后去参加登基大典的事情传出去，这也是她有意的行为。”

　　“那易区呢，现在就把他们送去？”

　　“时间短了些，他们中还有很多人还没办法控制伴生兽隐藏行迹。易区各域人往来交易，不都像大皇女那样吃软不吃硬的好性，还是要等等再参与易区的贸易。”

　　“好，我这就安排。”

　　“辛苦你了姐姐。”暗雪语气怜惜。

　　她抚摸上暗月的后背，隔着光滑的布料沿着那条险些要了暗月命的长疤寸寸描去。

　　那是她为自己挡的刀……

　　“别闹，我先去安排正事。”

　　“哦。”

　　…………

　　北骑士团一路慰问招抚百姓，在骑士长的命令下高举大皇女的旗帜，逢人便替大皇女施以恩惠，时不时还要高声把那套“僭臣逆势，人神共戮！皇女执刃，天宪当裁！”的说辞拿出来蛊惑人心。

　　“这些年大皇女殿下是何等温和体恤，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大皇女殿下一人替参泽征战八方；三日后新皇登基、八域来朝，那都是看在大皇女的面子上！如果大皇女殿下都没有资格继承大统，那还有谁有资格！”

　　“说得对！我们都应该拥护大皇女殿下，让大皇女殿下登基！”

　　“但大皇女殿下素来正直，肯定不愿意夺取川泽殿下的继位权啊？”台下有人喊道。

　　骑士长满意至极，大声对被自己聚集至一处的百姓们说道：“所以我恳请诸位随我一并迎接大皇女殿下得胜回朝，由我们共同请愿——大皇女殿下已为参泽背负另外八域的压力，这个恶名理应由我们来承受！”

　　“骑士长阁下！我愿意跟随您！”

　　“我也去！”

　　“带我一个！”

　　骑士长露出完美的笑容：“诸位，大皇女殿下即将回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

　　于是百姓们声势浩大地跟随在骑士团身后，穿过大小街巷。不明所以的参泽人被声音吸引，到处打听缘由。

　　“什么情况，又要兵变吗？”

　　“啊？趁大皇女不在偷家，这不是找死吗！可千万别说是从我门口过的啊！”

　　“出息！这是北骑士团不甘心大皇女殿下劳苦功高，却只能看着参泽殿下称皇，带着愿意一同请命百姓入宫呢！”

　　“什么！这大皇女当上了还不得……那我也去！”

　　越来越多的人群自发加入请愿，浩浩汤汤从小巷涌入请愿大军，如同无数河川注入湖泊，长流不息。

　　水雾凝聚，大皇女出现的瞬间，被聚集在皇宫广场前的官员、骑士和百姓立刻跪下。

　　“请大皇女殿下继位！”

　　北骑士长跪在最前方朗声道，而后直直拜倒。

　　众人跟随他的举动一同拜下高喊：“请大皇女殿下继位！”

　　她原本想回来先休息会，晚点再和川泽商量继位的事情，没想到皇宫还有这么一出等着自己。

　　“我只是川泽的宫廷骑士长，你们都起来吧，我不会继位。”

　　大皇女索性悬于半空，宛如神灵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伏的众人，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但这一次再没有紧急的军情，人们早已打算好长跪不起。

　　“是要我亲自动手吗？”

　　北骑士长感受到一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神灵的怒火。冷汗已经顺着他的额头落在地面上，他两眼一闭、横下心来，再次喊道：“川泽殿下毕竟还在褪生期，赐福不全……”

　　参泽川将诗人安置在一旁，与教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无奈。

　　“皇姐回来也不能休息，还要被权力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

　　“川泽，你清楚大皇女殿下做的一切没有私心，可最后还是要被迫选择她不愿的道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参泽川甚至无需思考，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已经让她想的够多了。

　　“她没有私心，不代表手下的人没有私心。教皇爷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明白。如果她只是宫廷骑士长，那些人就只是将功补过——甚至若我是一意孤行的人，无视皇姐的承诺处决他们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皇姐在他们的推动下继位，他们就是有了扶龙之功的功臣。”参泽川面露不忍，“可对于皇姐而言，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啊。”

　　“很好川泽，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保持洞见，将来一定会成为参泽的明主。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要好好珍惜彼此。大皇女是个心思干净的人，即便继位未来也会找时机禅位给你……参泽能有你们两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孩子，大抵是受了神眷。”

　　参泽川摇头：“不，教皇爷爷，我的意思是……那个骑士长看错了皇姐。”

　　“嗯？”教皇疑问道。

　　“他大概活不下来了。”

　　“什……”

　　参泽川的目光悲切，教皇在她泠然的目光中突然明白她言语中的深意。

　　他焦急地拉住参泽川：“阻止她！川泽！快阻止她！”

　　“八域域主亲至登基大典，川泽殿下怕是无法服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大皇女冷笑一声：“若是意外，只怕也是你们为了逼迫我继位的手段！”

　　“臣不敢！”

　　“玩弄权术企图祸乱朝纲、挑唆皇室成员反目、无故聚集骑士团与民众，你这是要学亲王造反吗！”

　　“殿下明察！我所做一切都是……”

　　“皇姐！不要！”参泽川大喊。

　　赤色的眸子越来越冷，她无视了参泽川的话，手起刀落——赐福凝成的水刀轻易就令上一秒还在辩解的骑士长闭上了嘴。

　　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鲜血顺着台阶流向下方跪拜的骑士团，像一条蜿蜒的鲜红小蛇。

　　副骑士长毫不犹豫地顶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殿下！北骑士团与参泽百姓之心天地可鉴！只愿大皇女殿下继位，开创参泽盛世！如若殿下不信，臣下亦愿一死了之，以鉴臣心忠正，清清白白！”

　　“够了！！”参泽川终于忍不住怒吼。

　　在所有人被震慑地目光中，小小的女孩踏上前一步，神色悲痛不已。

　　她实在太幼小了，好像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在众人面前。但她的目光如此坚定，声音如此嘹亮，像是一道破除迷障的曙光。

　　她是生来便被教皇测算出将为女皇的参泽二皇女，虽不似皇姐那样强大，却也柔而不弱。

　　“外域的侵略未能令我们的将士伤筋动骨，这毫无意义的内乱却要令参泽血流成河吗！皇姐，他们说的有道理，我现在的状况不能服众，这个女皇就由你来做！”

　　“川泽！”

　　“皇姐，我心甘情愿。”参泽川的笑容纯粹，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无声流出。

　　她只是痛心于这循环往复的闹剧。

　　大皇女沉默地垂下眸子。死去的骑士长身下已经积聚一滩血泊，四溢的血流曲折逶迤。

　　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川泽奔流不息。

　　“好……”她扭过头，沉痛、颤抖着妥协，“我做……”

　　众人终于如愿以偿，当即跪下，欢天喜地地齐声高和。

　　“参泽子民，叩见女皇陛下！陛下少年英断！九域之内、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吾等惟愿尽瘁以报天恩、共襄盛治！”

　　只是那心满意足的臣民与心灰意冷的新皇，一方志得，一方就失了意满的可能。

　　“惟愿尽瘁以报天恩、共襄盛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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