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作者:暮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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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6章。醉里红尘(3)


      与此同时,以远山墓园的满目雪寂为背景,楚润走到了肖允的身边。
      “这一回也需要神灵小姐的帮忙吗?”她轻笑了一声,清浅的声音落在万籁俱寂里显得尤其清晰,“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开始请求了。”

      泪水已被风干了的肖允缓缓从蔺澄的墓碑前抬起头来,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
      他没想到楚润会来,所以现在看见她的时候,愈发觉得像是梦一样。
      冰天雪地里,最微末的温度都会叫人着迷,更何况是在满心绝望之时,有幸遇到了神祗的温柔垂怜。前一秒,肖允还以为自己就要这么静静地死了;这一刻,他却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是了。虽然他每次遇到楚润的时候,都必然有所遭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有趣,这对于他来说,实际上代表着即将有好事发生。

      楚润见肖允迟迟不回话,只痴痴地看着自己,活脱脱一副被冻傻了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不需要?”
      “要。”肖允低哑着嗓子,连忙应声道,冰冻罢工了一阵子的大脑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只是重新开机到底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一时半会儿他也思索不出妥当的请求方式,就下意识先颇为套路地奉承了楚润一句,“还请神灵小姐等等。大冷天本就容易思维凝滞,我又突然看到了你……容楚神祗天人之姿,请恕在下有些失神。”
      “……”怎会不知肖允言下之意的楚大小姐不怒反笑,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幽幽道,“这竟是我长得太漂亮的错了?”眉眼带笑,语气危险,内容极具讽刺意义。
      “当然不是。神祗的美貌,可是赏上加赏。”肖允向她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肖允尝试着起了起身,却发现或许是出于跪坐久了和冰雪天气的缘故,他的膝盖有些僵硬,没办法直接站起身来。
      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侧身用手撑一撑地面,或者向蔺澄的墓碑借一个支点。但是现在嘛……
      肖允悄无声息地回归温和平静的目光很有分寸感地落在了眼前容姿绝美的神灵小姐身上,笑意盈盈地向她伸出了手:“楚润,介意搭把手吗?”
      “……笨死你了。”楚润忍无可忍地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把他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被楚大小姐说“笨”、嘲讽了智商的肖某人借着楚大小姐的力站直了身子,不仅一点也不生气,还愈发地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或许是因为恢复了动作的缘故,他的身体渐渐地回暖了。
      疑似脑子被冻坏了的肖大专家站在大雪纷飞的凛冬户外,竟鬼使神差了似的在心底突发有感道:今年央京城的冬天,好像也没有很冷。

      ·

      阴阳和薄云言并肩走在雪地里。
      在借助前尘镜丰富完毕对于自身了解的资料库之后,阴阳毅然决定加入人间应对恶灵祸乱的前线队伍。而薄云言作为林首长和薄秘书长默认嘱意任命的她的御用护花使者,陪驾随行自然是义不容辞。
      北城区本来就够安静的了,这会儿人间下了雪,更是显得万籁俱寂,满耳朵只听到自己和身边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更不用说阴阳和薄云言这两个人的性子该死地契合,当沉静理智遇上淡漠从容,他们这一路走得简直与周遭的山野雪景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目光淡然地平视前方的薄太子爷倏尔开口,自薄唇间吐露出一阵温热的白雾和一段磁性的声音,方才为眼前这幅冷寂的画面勉强增添了几分温度和活气。
      “程惜应该已经告诉你我的具体身份了,怎么还愿意和我一起走?”他语气平静地询问阴阳道,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又像是真的肃然认真地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阴阳目不斜视地认真走路,判断精准地绕开了一处被白雪覆盖着的看似平整实则坑洼的地面,淡淡道:“你不是说了么,如今的人间,你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你不需要安全。”薄云言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漫天大雪所造成的错觉,他的语气似乎更冷了一些,“我是枉死城城主,枉死城与人间彻底融合,对于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从此我不再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和力量去维系枉死城的运转,还能够获得至高无上的信仰与供奉——对你而言却不是。”
      对当年沦为恶灵的人来说,他是巫界无上的大巫神;对现在枉死城的恶灵们来说,他是枉死城至尊的城主。无论是从哪一条出发,恶灵占据人间,他都会是此间至高无上的“神”。
      阴阳忽然停下了脚步,侧眸望向薄云言,语声冷淡而又斩钉截铁地反驳他道:“对你而言也不是。”
      薄云言闻言微微一怔,也紧随阴阳其后地站住了脚,默默不语地回过头看她,眼神幽深,似是有些惊诧,又似是有些触动。
      “十万余年前,枉死城尚还是旧巫界,旧巫界本就与人间交融,并不需要你耗费额外的精力和力量去维系运转,且彼时的巫界和人间对你信仰无数更甚今朝。你口中所谓的‘利处’,至多也不过是你当年本就应有尽有的。你若是想要这些,又何必煞费苦心地一直等到今日?”
      哪怕他十万余年前后之于人间享有的成果是一样的,之于天道享有的成果却是截然不同。前者是天道眷顾的巫界大巫神,后者是恶灵聚集的枉死城城主,其性质不可谓不悬殊。

      “我想要的确实不是这些。”他从不需要那些愚昧的信仰,那对他来说只是无谓的负担。
      棉絮般的雪花飘飞着纷落到了薄云言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仿佛在他英俊的眉眼间结下了一层琉璃似的映着雪光的寒霜。飞雪沾过他的嘴角,带着不可言说的痴妄,小心翼翼地拂过阴阳的脸庞,像是一个故作无辜、百般掩饰的轻吻。
      薄云言眉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低声道:“阴阳,我想要的是你。”
      在他开口轻唤她的真名的时候,阴阳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轻颤了颤,不知道是出自曾经的靳执,还是现在的林一白,抑或是内里的她自己。
      她轻颤了颤眼睫,抬眼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他的神色丝毫不似作伪,真挚执着得可怕,但见他眼底清晰而又完整地映着她作为林一白的模样,目光幽沉而又坚定,分明是淡漠凛冽的语气,或许是因为沾染着多年深沉爱意的缘故,居然隐隐地透露出些许蛊惑人心的魔魅气息。
      “如果我用整个人间的生死命数来威胁你,要你安居人间百年,与我做一世恩爱夫妻——阴阳,你可愿意?”他的表现始终平静,言语背后却难掩痴妄疯狂。魔鬼张开了他温柔绮丽的危险怀抱,耐心地等待着他心仪的猎物自投罗网。

      “你不会的。”阴阳凝望着他幽深危险的模样,在内心暗暗长叹了一口气,再次坚定不移地断定。
      薄云言眼底的惊异之色浮了上来,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问:“何以见得?”
      “当年的你就可以这么做,但是你却没有。你若是真的想,又何必一直拖到十万余年后的这时候呢?”当年的大巫神便是醒着的,他比原先预计的归位时间更早地恢复了,所以才能够在靳执死后一力毁了人心贪妄、恶灵横行的旧巫界。这是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是会变的。”薄云言半垂下眼眸,眼色暗了暗,“当年的结果我很不满意,所以我后悔了。”
      若非他对当年的旧巫界心存了本不该有的希冀,靳执便不会真的被进行祭天仪式,更不会就此在巫界的历史和他的生命里烟消云散。
      那是他千方百计求来的靳执,是阴阳尊神极为珍贵的凡尘一世,却毁在了他悉心护佑了多年的臣民们的手里——这怎么能让他不为之感到愤怒与记恨呢?

      阴阳听了,轻轻地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完全地映照着薄云言此刻也俊极了的危险模样,淡然笃定道:“如今的你或许变了,但也不会这么做的。”
      薄云言静静地凝视着她,没有说话,面容悲喜不分,目色却有如滚墨。
      “如果你会,你就不会救朱子豪的母亲,更不会帮程惜。”
      “顾四喜忽然不想对朱子豪母亲动手,朱子豪母亲陷入长时间的昏睡,算计却又告知当事人的坦诚——在整座枉死城的恶灵势力面前,顾四喜至多只能保证自己不动手,她保全不了朱子豪母亲的性命,继城区医院也不行。”只有你可以。
      “程惜尚且对抗不了顾影,更勿庸说是顾影之上的顾盼。无论是她当年能够成功剥离部分神魂投胎为蔺澄也好,还是后来屡次冒险行动试探顺利也好,抑或是借助来去鉴力量阻隔屏蔽顾盼的控制影响也好,都不是单凭她自己能够想到和做到的——是你在暗中帮了她。你是巫界至尊,顾盼再天赋异禀,施展的术法也无法骗过你,更毋论说与你匹敌。你还是来去鉴的创造者,是它真正的主人,来去鉴是你故意留下的,既是在给我们提供线索,也是在给蔺澄暗示思路。”

      阴阳似乎还想再列举些什么,薄云言喉头微动,掐准时机打断了她,低沉道:“……我并非有你想得那么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阴阳神情语气皆是淡淡地揭穿他道,“你只是把命数的选择权,交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而已。”
      “在我看来,这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这么做。”

      薄云言安静地聆听着,看见阴阳这般肃然认真地向他分析他自己,蓦地笑了:“阴阳,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阴阳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给问住了,她颇为尴尬地怔了一怔,而后向薄云言僵硬而又无措地摇了摇头。
      薄云言向她报以温柔的一笑,像是在安抚初次面临表白不知所措的阴阳大人,又像是在为细细分说她的好而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或许是因为你是阴阳造化自然衍生的,你是天生的尊神,无论是万象生息,还是凡尘俗世,在你眼里都是平等均衡且自有情理的。别人看这世间,满眼都是相对的真假虚实、善恶是非、黑白曲直、荣辱成败、生死得失、人神劫运;你看这世间,却始终只有阴阳双生。”
      不是矛盾对立的,不是一褒一贬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至尘埃里的,而只是——同为天道许可下存在、本就合情合理、相依而生的不同切面而已。
      “你和天道一样,不仁亦是至仁,最是淡漠无情,也最是慈悲温柔。”至少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像天道一样让人由衷景仰、心生光明,也像天道一样至高无上、无法企及。
      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私心深重的凡人,而她却始终是超脱凡尘之外的尊神。这么多年来的可念不可说,让他活得愈发的分裂和深沉,如今一朝有了与她当面纷说的机会,反倒是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满心里只念着她的好了。

      阴阳闻言默了一默,还是没忍住轻叹了口气:“我哪里能与天道相提并论……云言,其实你也是这样的,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
      “你是巫,守的是天、地、人之间的平衡,做的就是和神灵所差不多的事情。你一直都在努力探索,只是还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平衡点而已。”
      “巫和神到底是不同的。巫的眼里只有天与人,神却不是。追根究底,巫是更接近于人的。枉死城的恶灵之祸便足以证明,巫者难脱凡心,根本上还是自私自利的。”薄云言今天穿了一件长款的冷灰色羊绒大衣,说话间,冷灰色的大衣外套上落住了薄薄的一层凉雪,像是为他额外地披上了一层冰冷而又皎洁的外衣,衬得他凛然英俊的面孔愈发的冷漠庄穆、气势逼人。
      “所以巫界有了你。”阴阳了然道,“你既是巫,也是神。”大巫神是巫界的信仰,是巫者的心之所向,是巫、人、神之间的平衡,是巫界和人间共同的希望。上天偏爱人类,所以有了巫;上天偏爱大巫,所以封他为神。

      “我也难逃其列。”薄云言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在向她坦诚地剖白自己的真心,又像是在无声地埋怨她至今不愿去理解他的心意,“即便是所谓的大巫神,也先是巫,再是神。我凡心深重,本质仍是满心满眼皆是凡尘人事、自私自利且心有贪妄的巫,又哪里能够更进一步,做得好与你同样位于神籍之上、理应垂怜万象众生的神呢?”
      “不,至少你的眼里还有妖界。”阴阳不容拒绝地否定他道。
      同样身披冰雪,眉眼本就淡漠姝丽的阴阳反而在雪色映衬下更显温柔。许是因为世事双生的原因,一旦淡漠到了极致,便又是别样的体贴与温柔了。
      她不慌不忙地吐着热气,一一拆穿了薄云言不声不响地布置完毕的良苦用心:
      “尹火和犬刈他们还在妖界,乾坤卷隔绝人间,他们在人间危局平定之前,显然是回不来了的。这段时间,他们正好可以一鼓作气肃清妖界。毕竟万妖坛那一战,铲除的主要是当年半妖事件的主导者势力。而关于恶灵势力,妖界难免会有藏得更深的老家伙还没露出尾巴来。”
      “与此同时,你减轻了阴界联盟的压力。妖界并不属于阴界联盟的主管区域,就算之后真的出了事,那也是尘司府的分内之事。”妖界属于阳明之界,是阳界集团的主管区域,顶头上司是尘司府。人间属于中央地带,但由于大多居民主要为人类,涉及人类事宜更多,所以是阴界联盟的主管区域,顶头上司则是命司府。
      虽说各界事务难免有所交织,该管的事情还是都要管的,但“主管”的意义到底是不同的。薄云言这一招算计得,可谓是帮了阴界联盟的大忙。

      “程惜在逃脱不已处桎梏后前往妖界,不仅仅是为了尝试夺取万妖斩,暗中试探顾盼对她所施加的控制和影响,虽然这个理由勉强可以支撑起全部。”
      “或许是她顾念与井竺的情谊,或许是她本来就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她借着那次行动,暗中帮你在妖界和人间的边界放了些东西、做了些处理。”
      “——足以阻止乾坤卷将妖界也纳入其中的处理,在人间可能出手的存在里,这只有你能够做到。”任何一位巫者的巫道术法,能够盖过大巫神,“央京西郊区一向为妖族的活跃区域,其中设有法阵与妖界相连,但是它们现在都失效了,这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你可以解释说是为了防止人间支援妖界,但是你我都清楚,尘司府的援军并没有被阻拦。”阴阳与薄云言对视,沉静的眼里充斥着不明来由的信任与欣赏,“由此可见,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另一面:你是为了防止人间殃及妖界。”
      “半妖群体在人间隐姓埋名所求来的安宁生活,人间妖区这二十年来的和平,蔺澄、程惜和井竺、犬刈相识的友谊,当年半妖事件遗孤的复仇行动,央京总府涉入灵性转化实验项目的紧急叫停……这些你都在人间分明地看着,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除了凡尘人事和自己,你的眼里至少还有妖界,有半妖群体,有阴界联盟。”
      “更何况,凡心源于自然本性,根本就不是过错,你又怎知,你的凡心之上,不会生出神之慈悲呢?”
      爱一个人,便会想要守护她,因此而拥有强大守护力量的人,难道就不能够守护这世间,守护这世间的其他象息人事了吗?
      这当然是能够的。很多生前是人类的神灵,就都是这样子产生的。
      阴阳下意识地感到,她距离那个当初知晓全情的自己,只差最后一点了。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她已经很接近那个答案了。

      薄云言有些痴迷地注视着阴阳,恨不得通过目光直接穿透林一白的人类躯壳,温柔地拥抱住其中那具尊神的神魂。
      他其实也感到有些不解:说来也真是奇怪。不知为何,她总是比他自己还要更相信他——无论是在十万余年前,还是在十万余年后。
      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这只是尊神拿捏人心所设下的一个圈套。因为她知道他爱她,知道自己能够带给他的影响,所以有意在言语间加以引导,让他忍不住顺从她的心意,她希望他做个真正的好人,那他便做个能让她感到满意和高兴的真正的好人。
      但他终究也只是凡心深重的人而已。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向着她,听取她的话,就想让她满意和高兴;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心生痴妄,千方百计地想要靠近她一点,再多一点,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据为己有。
      也正是因此,眼下他明知道她是出于自己的立场才会这么劝说他的,但还是态度郑重而又诚恳地欣然应允了她:“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可以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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