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总算是认亲成功，阴阳侧过身领着王阎进了房间，王阎进门后便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楚润和寻白羽前不久的经历，以及先前连阴阳也未曾知情的羽尾的真实身份。
　　听闻羽尾和容止玺的真正来历，阴阳不由得渐渐蹙紧了眉，心头顿时浮现出一种不算好的隐约预感。

　　“你分神化身亲自入凡，便是为了亲口告诉我们这些？”阴阳望着面前言笑晏晏地端坐着的寻金陵模样的地府之主，显然对此是并不相信的。
　　王阎见阴阳和楚润一样，对他的突然来到这般敏感，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无奈。他轻叹了口气，自以为诚实地回答阴阳道：“准确来说，是想要亲自来见你们一面。”在所有事情彻底爆发之前。
　　“当年的真相也好，细节也罢，我都不能开口，就算要向你们告知，也自会由应当的人负责揭露，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我的。”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会有所知情，也注定了他只能冷眼旁观。
　　阴阳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这是阴界联盟中不少成员共同交织的劫数。世事难料，若是他们中有人度不过去，这便是最后一面了。王阎作为地府之主，无法向他们友情透露些什么，唯一能够随心而为的，便是忙里抽空地来人间见上他们一面了。

　　地府之主，公正如斯，温柔如斯。
　　会意了的阴阳尊神也轻叹了一口气，淡漠如雪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温软柔和的笑意，温言宽慰他道：“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命数。谁都知道你不容易，没有哪个会怪你。”
　　“我也只是率性而为，现在倒显得是给你们增添心理负担了。”王阎笑了笑，对于事情出乎意料的氛围发展有些无奈，“我是地府之主，也是阴界联盟的一员，也在命局劫数其中，无妨的。”
　　“无妨归无妨，心意归心意。阴阳代表人间阴界联盟的诸位同事，在此谢过王阎大人的好心好意了。”阴阳也朝王阎笑了笑，语气神情皆是王阎不好推辞的磊落和坦荡，大大方方地给王阎行了个平辈的谢礼。
　　温柔贴心的地府之主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给吓了一跳，拦她不及，赶紧也恰到好处地给她行了一个回礼。

　　恰在这时，某个方向传来了“轰——”的一声惊响。
　　林家大院依旧坚固挺拔，倒是不为所动，周遭的空气却好像是受到了这一声疑似爆破震动所带来的波及，无声无息地震颤了好一阵子，方才将将停歇。
　　对此始料未及的阴阳尊神神情倏地一怔，而后和在顾茵灵堂内的众人一样，猛地向声音爆发的来处方向转过头去。

　　“去吧。”阴阳听到站在她身侧的王阎这般温和而又平静地与她说道，“我们这样的交情，就无需疏离客套的相互送别了。见完了想见的故人，我自会离去的。”
　　显而易见，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能旁观，无法插手。
　　“阴阳，我在地府等你凯旋。”他唯有等待，和祝福。
　　阴阳目光复杂地回过头看他，在他信任含笑的深沉眼神下，简洁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便不客气地撇下了他，大步流星地向房间外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寻金陵人类肉眼的视野范围里。

　　·

　　王阎从林家大院离开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办事回来接妹妹的林万黎。
　　又或者说，他在阴阳之后下一个打算见的故人，即是林万黎。他们在此时的遇见，不是偶然巧合，而是他故意为之。他故意让赶来的林万黎和出门的林一白擦肩而过，既是为了自己能如愿见上林万黎一面，也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故友们。

　　林万黎是认识寻金陵这副模样的。
　　在他阔步走进林家，却不想正面迎上款款向他走来的寻金陵的时候，林万黎便知道：他到底还是回来晚了，林一白已经不在家里了。她或许是去了顾茵灵堂，或许是去了被爆破炸开的乾院，或许是去了……更危险的地方。
　　神情愈发危险的林万黎当即转过身去，看也不多看显然是特地来见他的王阎一眼，抬步就要往外走。
　　——他要去找他妹妹，然后不顾一切地保护好她。

　　“靳蒙。”王阎叹息似的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与此同时，一道无形无色的结界屏障在他面前涟漪似的荡了一荡，向他无声表明了自己的牢固存在。
　　王阎凝视着林万黎的背影，浅笑着劝说他道：“你阻止不了的。”
　　林万黎闻言顿住了脚步，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但见眼前人类模样的地府之主神色温柔而又平和，语气却是冷情而又绝对的毋庸置疑。

　　“总要试试的。”林万黎幽深沉静的双眼里，燃烧着宛若飞蛾扑火的决绝和疯狂，嗓音低沉而又沙哑地笃定道，“王阎，你阻止不了我。”
　　他和王阎彼此都很清楚，这一层结界虽然确实强劲牢固，但若是林万黎，不，准确来说，是靳蒙，真的撇开昔日情分动起手来，确实也是拦不住他的。
　　王阎作为阴冥之界的地府之主，在神灵之列的身份和能力几乎堪比尊神级别，他若是在人间施展神通，本来便会受到一定的法则限制。更勿庸说，他这时候是分神化身入的凡，而他此刻面对的，是本该驻守人间、力量没有受到法则限制的靳蒙本尊。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护好她。”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靳蒙是在对王阎，也是在对自己，神色肃穆凛然地如此宣誓道。

　　早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却还是想试一试的王阎见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残忍却也真诚地告诉他：“靳蒙，其实是你执念了。这些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原本，你也是有机会的。”王阎压低了声音道，像是在喃喃自语地叹息，又像是在不无遗憾地暗示着他什么。
　　只是，现在看样子已经没有了——靳蒙做出了他的选择，执意要为了保护好曾经他没能够保护好的宝贝妹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步步沦陷，万劫不复了。

　　靳蒙对王阎所说的，其实明白，也并不明白，但这些在他义无反顾地做出了抉择之后，便已经不重要了。清楚知道这一点的靳蒙无意再与王阎做过多无意义的纠缠，更毋论说他知道王阎其实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向这位好心相劝、但却未被他接受好意的老朋友报以善意的微笑，神情和语气却向王阎肆无忌惮地暴露了自己满不在乎的由衷情绪，两者矛盾而又统一地朝王阎悠悠含笑道：“乾坤卷已经开启，王阎大人若是还不返回地府，等枉死城和人间彻底融合的时候，怕是会很不好做吧？”

　　阴界联盟面临庞大复杂的命局劫数，连阴阳尊神都牵涉其中，王阎作为地府之主，自然是不能再出事的。他本该和庄陵一样，全程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念着故友情义，自我由心地跑了人间这一趟，至此已经是足够恣意，英明神武的王阎大人不可能再多失分寸一步了。
　　分神化身，对他的本尊到底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他须得坐镇阴冥之界，力量不得有失。更何况说，上界是绝对不会容许他滞留人间的。
　　这些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靳蒙此时径直开口挑明了这些，便是为了提醒他其中既定的利害得失关系，就差言明要赶他走了。
　　不过，他也确实不得不离开了。

　　王阎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丝毫不见生气地向靳蒙点了点头。
　　“再会了，靳蒙。”神情温柔而又慈悲的地府之主徐徐消散在了靳蒙的眼前。
　　和王阎一起悄然如风地消失的，还有无声挡在靳蒙身前的那一层牢固结界，消失之时一如出现时分，安静而又从容。

　　或许，是再也不见了，王阎。
　　谢谢你，竟是极难得的这般恣意，在这个时候还能抛下公务，分神赶来人间见我这最后一面。
　　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王阎离开凡间、返回地府的靳蒙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眼里灼烧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深渊，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大不了，都输个干净好了。
　　只要最后的结局里赢的人是他的宝贝妹妹，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

　　楚润从未想过，在她的有生之年里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容楚神祗思维缜密，又生而非人，“七窍玲珑心”的盛誉美名并非空谈或是夸张，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她确实比任何人类和非人类都要敢于思索和善于思索。
　　自枉死城恶灵祸乱陆续显露爆发时起，楚润想过自己的死，想过阴阳的陨落，想过阴界联盟的覆没，却惟独没有想过——同样在天道法则下鉴明的命数会有所不同。

　　楚大小姐言出必行，她在第一时间如程惜所言地分别通过来去鉴、生死簿和命数书查验了属于程惜和蔺澄的命数，不同时间、不同维度、不同版本的，虽然操作起来颇为繁琐，但对于楚润来说终究不是难事。
　　尽管提前做过了心理准备，可楚润还是被最后比对分析所得到的结果惊到了：来去鉴和生死簿同为命数书的体现，但是它们之间其实存在一定的偏差。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们又都不是错的。
　　作为天命授权的神灵，楚润坚信并且确定，他们天道霸霸无处不在，绝对是不会出错的。如果存在偏差，那么必然是天道霸霸有意为之。
　　难道……从一开始，就有两条天道所容许和支持的命数之路可以走吗？
　　以往的认知有朝一日忽然被打破，楚润不由自主地对着查验结果陷入了沉思，眸色亦随之沉淀得越来越深。在幽冥似的暗色与幽紫色的光泽越来越“痴缠”的交相掩映下，楚润波光流转的一双美目之中，悄无声息地燃起了紫焰，像是一对幽紫灵动且又巧夺天工的牡丹花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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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楚润，有结果了吗？”楚润的身影刚出现在视野，翘首以盼着她的来到的肖允便迎了上来，眉眼鲜活地问她道。
　　楚润不声不响地看了肖允一眼，面色沉静而又淡漠，看着肖允的时候，诚然是神灵俯视众生的薄凉模样。肖允被她颜色深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心头一沉，人与神的天生距离感在身居高位的楚润放弃温和迁就肖允的这一瞬间真切而又实在地扑面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斯神祗，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但确实，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啊。
　　只是在这一时之间，肖允觉得有些不适应，也……有几分由衷的失意和难过。仔细说起来，好像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这人似乎格外具有自讨苦吃的天赋，总是喜欢和想要靠近一些本不属于他和他的世界范畴的存在。

　　楚大小姐只轻飘飘地看了肖允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便径直绕开了他，走到了被重重术法结界困住、羁押在某处“画地为牢”里的程惜面前，淡淡道：“说吧，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和历险，费尽心思地想要得到来去鉴力量的保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旁不愿离开的肖允和宁澈忽而听到楚润这般让人始料未及的问话，齐齐地愣在了原地，怎么想也没能够想明白，楚润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人无完人，更何况关心则乱。他们只觉得前方一片混沌迷离，让人看不清楚到底是绝望的深渊，还是希望的曙光，故而格外的让人感到焦躁和诅丧。
　　倒是寻白羽和越平明瞬间明白了楚润话里话外无声透露出来的重要讯息，人一下子就精神了，没有干扰他们楚姐的控场，只默默目光灼灼地向程惜望了过去。

　　“我想见林一白。”程惜直面楚润威慑力极强的视线，神色坚定道。
　　——她说她要见阴阳，曾经的靳执，现在的林一白，她几次三番想要“报复”的“仇敌”对象。
　　楚润微微蹙了蹙眉，再一次从程惜平静而又坚定的话语里敏感地察觉了不妙，几乎完全验证了她方才得出的那个糟糕猜想。

　　程惜对周围众人或疑惑不解、或忌惮不信的目光视若无睹，从始至终只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楚润，不厌其烦地强调要求道：“楚润，我的时间并不多。在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之前，让我见林一白。”
　　楚润自然是当场便听明白了：程惜想通过自己，和阴阳见面。
　　这足以说明，单凭她自己，不能以她所预期的形式和阴阳见面，所以才必须通过自己的帮助。那么……这又是为什么？是因为林家对林一白的保护过于强大，程惜无力突破重围？还是另有原因？
　　——如果是后者，那么能够让程惜这般忌惮为难又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个原因，究竟又是什么？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清脆有礼的叩门声。
　　他们现在正处于阴界联盟的地盘，物质上的门关也好，举止上的敲门也好，都是遵循人类的习惯和礼节而产生的设计。因为到底是建立在人间的地界之上的，所以装修画风自然而然地要依照人类居住建筑的规矩。
　　但在非人类界，这些其实都是形同虚设的设计，原因在于非人类们对于自己居所的“门禁”和“敲门”有着不同于此的另外方式。肖允和宁澈等不已处成员，尽管真实身份仍然属于人类，但是由于常年所接触的大都是与非人类相关的事务，故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基本都遵循非人类界的行事规则。
　　言而总之，这时候恰好响起的敲门声是一定古怪的，要么是出自善意的友情提醒，要么便是出自恶意的示警挑衅了。

　　也正是因此，室内耳聪目明的人类和非人类们在听到这一阵叩门声后，无不微微一怔，转头的转头，侧首的侧首，抬眸的抬眸，分别而又一致地向叩门声的来处望去——
　　但见程惜刚才反复提及想要见的林家姑娘林一白就站在门口，她白皙修长的指节尚还停留在正敞开着的房门上。
　　先前那一阵“礼貌”的敲门声究竟出自谁手至此不言而喻。

　　而这一位亭亭玉立而又淡然美丽的林家姑娘身边，还有一位护花使者的忠实陪伴。这位护花使者亦是容姿极甚，端的是那宽肩窄腰大长腿，剑眉星目高挺鼻，显而易见是个人间极品高富帅。
　　恩……
　　就是如果他不是和那位声名赫赫的薄太子爷长得一模一样就好了。
　　寻白羽静静凝视着他阴阳姐……身边伫立着的“护花使者”薄云言，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爆了一句粗口：……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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