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风暴后

　　饭菜的香气，很快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最简单的家常菜，清淡，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暖。沈砚靠在沙发上，看着林栖在那个属于他的、却从未有过烟火气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那小小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背影，将这间空旷冰冷的公寓，映衬得第一次有了“家”的错觉。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里，还能有这样平静的、近乎于奢侈的时刻。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两人相对而坐，沈砚吃得很慢，仿佛要将这味道永远刻在味蕾上。他的人生，从腥风血雨，变成了柴米油盐。而他，甘之如饴。

　　吃完饭，林栖熟练地收拾着碗筷。当她擦干手，走到沈砚面前时，脸上带着一丝自然的、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温柔。

　　“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伤口还没好全，要多休息。”她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她的话很轻，很平常，是一句再也正常不过的道别。

　　但落在他耳中，却像一句最冰冷的、宣判他重新回归孤独的判决。

　　沈砚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你要走了。

　　是啊，你当然该走。你有你自己的家，有你自己的生活。我凭什么，奢求你时时刻刻都留在我这个罪人的身边？

　　可是……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带着一丝询问和关切的、清澈的眼睛。他感觉这间刚刚才被她的存在所捂热的公寓，在他听到你要离开的那一刻，又重新，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而空旷。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命令，用手段，把你强行留下。

　　他只能，用他刚刚才学会的、那种属于“普通人”的、笨拙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舍。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那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孩童般的、卑微的祈求。

　　他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带着一丝不解的眼眸，声音，是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脆弱。

　　“这里……”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这间因为没有她而即将重新变得死寂的屋子，轻声说：

　　“……一个人待着，有点太大了。”

　　他看着她，眼底，是再也无法掩饰的、全然的、害怕被再一次抛下的孤独。

　　“林栖。”

　　“……今晚，能不能，别走？”

　　他的心，在被她揪住衣角的那一刻，疼的一塌糊涂，也软的一塌糊涂。她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脆弱，仿佛看到了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方向却又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孩子。

　　她还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想起来了。

　　林栖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怜惜和心疼。然后，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近他的怀里，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还算结实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沈砚，你别怕。”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不会走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这个拥抱，这句承诺，像一道最温柔、也最慈悲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沈砚所有的伪装。

　　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他只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带着干净气息的身体，正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她那颗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那颗早已为她溃不成军的心。

　　他缓缓地，抬起那双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臂，用尽了他此生所能凝聚的、全部的温柔，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好。”他将脸深深地埋进她那带着干净气息的颈窝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谁也别再离开谁了。”

　　第二天，沈砚就让助理阿诚把林栖那间小公寓里的东西都搬了回来。

　　看着那些搬家公司的箱子，一个个地，被抬进这个只有黑白灰的世界。看着林栖那只洗得发白的兔子抱枕，被重新放在了他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看着她那些五颜六色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画具，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采光最好的那间书房里。

　　这间冰冷的、属于“沈砚”的囚室，在这一刻，被她的气息，她的色彩，她的存在，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吵闹的、温暖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他们的家。

　　--------
　　“家”这个字，对沈砚而言，曾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意义的音节。它曾是他那间俯瞰着整座城市、却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呼吸的顶层公寓，是他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与孤独和罪孽为伴的囚室。

　　直到，林栖住了进来。

　　他们的生活，开始被一种沈砚从未体验过的、平淡的、规律的幸福所填满。

　　每天早上，他会准时把她叫醒。看着她睡眼惺忪地，抱怨着不想起床，然后，又在他怀里，赖上五分钟。他会送她去那家名叫“暖阳”的艺术中心上班。车子停在门口，他会看着她解开安全带，然后，像所有最普通的丈夫一样，叮嘱她：“中午记得吃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下车后，总会回头，对他挥挥手，脸上是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

　　他一整天的工作，都变得有了意义。他不再是为了扩张商业版图，不再是为了那些冰冷的数字。他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了能早一点结束，然后，在下午四点半，准时地，将车停在她工作的那个路口。

　　他等着。

　　等着看她从那扇玻璃门里走出来。等着她看到他的车时，那瞬间亮起来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他们一起去逛超市，她会很认真地，对比着哪一家的番茄更新鲜。他们一起回家，她会系上那条印着小猫的围裙，在厨房里，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曾以为，爱是占有，是征服，是为她挡掉全世界的风雨。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爱是……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为她，提前热好的一碗汤。

　　这天下午，午后的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有些无聊的肥皂剧，声音很小，成了他们之间安宁的背景音。

　　林栖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毫无防备地，靠在沈砚的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身上带着一股让他安心的、干净的香气。

　　就在这份静谧中，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慵懒的呢喃。

　　“沈砚，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这种生活？”

　　沈砚低下头，看着她。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全然温柔的弧度。是啊。他何曾想过。他以为，自己的余生，都将在那片无边的、孤独的黑暗里，慢慢腐烂。

　　他正准备开口，她却突然，自己接了下去。

　　“我早就原谅你了，你…原谅我了吗？”

　　沈砚揽着她的手臂，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了。他脸上的笑意，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凝固。

　　原谅……什么？

　　一股冰冷的、带着一丝不祥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脚底，瞬间窜上了天灵盖。他看着她，看着她从自己怀里，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然后，她转过身，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无比平静，也无比郑重的眼神，看着他。

　　“我当初背叛了你，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会怪我吗？”

　　轰——

　　她的话，像一道撕裂了时空的、黑色的闪电，瞬间，将他这几个月来，用尽全力才为她构建起来的、这个充满了阳光和暖意的、虚假的“新世界”，劈得粉碎。

　　他看着她。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的面前。
　　她的眼神，不再是他熟悉的、那片干净清澈的湖泊。
　　那里面，有痛苦，有悔恨，有挣扎，有爱，有恨……有他们之间，那段被他亲手埋葬的、血淋淋的……全部过去。

　　你……
　　想起来了。

　　原来，你早就，想起来了。

　　沈砚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看着她，看着这个他爱到疯魔，伤到刻骨，又念到绝望的女人。这个，用最天真的、最柔软的伪装，将他这个自以为是的“救赎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复仇者。

　　良久，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是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自嘲的笑意。

　　“……怪你？”

　　他缓缓地，伸出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碰她，只是，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那颗曾为她死过一次，又为她重新活过来的心脏，正痛得，像要裂开。

　　他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栖，我怎么……有资格，去怪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