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起风归处

　　　　夜里，萧清澜没等到苏疾风一起用膳。直到半夜，他昏昏欲睡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那气息沉得像深海，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萧清澜没睁眼，也没说话。他不敢回应，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距离，更怕苏疾风这份留念，最后会变成更深的痛苦。
　　苏疾风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皱了皱眉——都到春季了，萧清澜的手还是这么冰。他连忙用自己的手把那双手裹紧，一点点传递着温度。
　　“芊芊是个没坏心思的姑娘，”苏疾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她能陪你玩，你会不会……稍微开心点，不那么无聊？”他其实是想，若萧清澜喜欢芊芊的陪伴，或许会愿意多留在他身边些日子。
　　萧清澜沉默了片刻，才用冷淡的语气应道：“嗯，还行。她很乐观开朗。”他刻意放淡了语气，不敢流露出半分多余的情绪，怕给了苏疾风不该有的希望。
　　“你还记得圆圆吗？”苏疾风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几分怀念。萧清澜没说话，却在心底轻轻点头——他怎么会忘，那个曾经跟在苏疾风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已经五年没见她了，”苏疾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萧清澜的手背，语气渐渐放柔，“她跟楚家世子在一起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很可爱。过几日我会让她来皇城，我打算……让圆圆的孩子继承皇位。”
　　萧清澜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发颤——苏疾风这话，分明是在安排后事。
　　“我只希望，我走后，你能做他的师尊，”苏疾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助他修行，等他成年了你再回天界。这样仙门会因为他是你的徒弟，不再为难人界，我跟仙门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萧清澜闭着眼，喉间发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疾风体内的心魔在躁动，那股力量越来越不稳——苏疾风的时间，恐怕连一个月都不到了。
　　可他早就做好了决定。这一次，换他来替苏疾风死。他是天帝培育的天神，本就该为苍生牺牲，如今能用自己的命换苏疾风活下去，值了。他不会让苏疾风走的，绝对不会。
　　萧清澜依旧没说话，只是在黑暗里，悄悄将手反握回去，指尖用力掐住了苏疾风的掌心——像是在无声地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萧清澜没有回苏疾风的话，因为他不会让苏疾风死，而苏疾风了解萧清澜，他不会拒绝自己的，于是就抱着萧清澜昏昏欲睡，即使萧清澜给自己的只有一个后背，但那也够了，因为是温热的。
　　转眼间过去了五天，苏圆圆带着楚世子还有他们的小儿子一起来到了皇城。
　　苏疾风特意准备了宴会接风，也亲自来接苏圆圆。
　　苏圆圆也是苏疾风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苏圆圆脸上的稚嫩褪去，现在已经为人母亲，她这颗心脏是君茹的，如今倒是有几分君茹的影子，温柔极致。
　　苏圆圆见到苏疾风的第一眼便像从前一般喊着：“疾风哥哥。”
　　苏圆圆跟苏疾风相拥，楚世子看着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对苏疾风行礼：“陛下。”
　　苏圆圆将楚世子怀中的三岁小孩抱过：“小如儿，快见过你的皇舅父。”
　　苏圆圆的儿子叫楚如，苏圆圆始终忘不掉曾经跟君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也忘不掉自己的这颗心脏是君茹的，所以给自己儿子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为了怀念吧。
　　苏疾风微笑的捏了一下楚如的脸，却也说不起任何亲情话，他太累了，父皇母后跟苏洛星都不在了，苏圆圆如今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再见苏圆圆他也会忍不住想起苏洛星，从小三人在一起欢乐的时光都没了。
　　这时楚如呼呼的哭了起来，囔囔着要祖母抱，苏疾风朝着楚如的视线望过去才注意到一个带着面纱年岁跟雪千寻差不多的女人，苏圆圆急忙的将楚如递给她。
　　此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那双眼睛年龄都跟雪千寻一样，眼神透露着温柔的光芒，就连哄着楚如不哭也跟当初雪千寻哄苏疾风跟苏洛星一个样子。
　　若不是眼前的人头发没有白，眼睛也看得见，恐怕苏疾风真的要以为雪千寻她还没死。
　　苏圆圆急忙的拉着苏疾风，解释道：“这位曾经是我母妃的好友，雪姨，母妃身子一直不好，她也是一人便被我喊来了陪着母妃，照顾小如儿，我也是将她当成娘亲一样看待的，所以小如儿会叫他祖母。”
　　闻言苏疾风点了点头。
　　苏疾风带着苏圆圆朝宴会走去，并且说明了自己将她换来的意思：“圆圆，兄长在这世上也就只你一个亲人了，我看楚世子为人彬彬有礼，处事有道，这次唤你过来，只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苏圆圆笑：“疾风哥哥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直说就行。”
　　“我没多少时间了，楚如有苏家血脉，疾风哥哥是想跟你说，待我走后便让他继承皇位吧，哥哥相信你跟楚世子一定可以教好他成为一代人皇的。”
　　苏圆圆不可置信：“疾风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要离开圆圆了吗？”
　　苏疾风冷静笑道：“哥哥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总该要有个继承人，哥哥又没子嗣，楚如有苏家血脉是不二人选，如果楚世子同意的话，便改姓苏吧。”
　　苏圆圆从苏疾风脸色中证实到了他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说的都是真的，苏圆圆又转头看向了楚世子正彬彬有礼的跟各大臣打招呼，苏圆圆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他的疾风哥哥还那样的年轻，她又看了眼正抱着楚如的雪姨，鼻子酸酸的眼泪珊珊流下。
　　带着哭腔：“疾风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很厉害无所不能的吗？为什么会死？”
　　苏疾风淡道：“人活着哪有不死的啊？哥哥跟你说认真的，如果可以你现在叫楚世子过来，等会开宴我会昭告天下。”
　　夜晚的宴会如期举行，苏疾风走上主位，目光扫过满殿大臣，缓缓开口：“孤时日无多，只剩不到一月。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宣布一件事——楚如即日起改姓苏，为天盛下一代人皇继承人。”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哗然，大臣们纷纷面露疑色——谁也不愿相信，这位年仅二十余岁、将天盛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帝王，竟已走到生命尽头。直到苏疾风突然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呕出，众人的质疑才被惊惶取代。
　　没人知道，心魔早已侵蚀他的心脉，咳血已是常事。曾经嘲笑他“风流皇子”的人，如今只剩敬佩——五年时间，他从顽劣皇子蜕变成说一不二的人皇，护百姓、压仙门、退天域，桩桩件件皆是功绩。连看着他长大的老臣，都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抹泪。
　　叶瑄站在人群中，更是满心愧疚，若不是他最终选择放叶青禾离开，他本该有自己的子嗣，不至于落得“无后”的境地。
　　宴会还没结束，楚如便被殿内的吵杂吓得哭闹起来。雪姨见状，连忙抱起他，轻声哄道：“小如儿不怕，祖母带你来逛花园。”说着便抱着楚如往后宫走去——这后宫的路，她熟得很，就像从前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苏圆圆和楚世子则留了下来，一一回应大臣们的疑问，努力维持着宴会的秩序。苏疾风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终于泛起一丝释然——继承人已选好，亲人在侧，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差。
　　雪姨抱着楚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苏疾风曾经住过的寝殿——殿内还亮着灯，她在门口徘徊许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连楚如伸手推开了门都没察觉。
　　直到看见殿内那道清瘦的身影，雪姨才猛地回神，连忙将楚如抱紧。萧清澜抬头看来，刚要开口，却见雪姨缓缓摘下了面纱——那张脸，赫然是“已死”的雪千寻！
　　“仙师，好久不见。”雪千寻的笑容依旧温柔，和从前一模一样。
　　楚如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萧清澜，小嘴巴嘟囔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几个字：“祖……祖母……好……好漂亮……哥……哥！”
　　萧清澜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楚如软乎乎的脸颊：“你就是圆圆的小儿子楚如吧？你长得也很漂亮呢。”
　　原来当日，是萧清澜先找到雪千寻，告知她假死的计划，还顺便治好了她的眼睛。这五年，雪千寻在苏圆圆身边过得安稳，有了亲情陪伴，曾经斑白的头发也渐渐染回了黑色，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温婉。
　　按原本的计划，雪千寻“死”后，本可以悄悄回到苏疾风身边。可萧清澜发现虚空即将碎裂，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为修补虚空牺牲，更怕苏疾风对自己留有念想——不如让苏疾风恨自己，这样他离开时，苏疾风或许能少些痛苦。于是，萧清澜拦住了雪千寻，让她暂且留在苏圆圆身边，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这次雪千寻跟着苏圆圆来皇城，也没打算立刻与苏疾风相认。她只想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安好，便已足够。对她而言，儿子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雪千寻想起苏疾风说的“时日无多”，心又揪了起来，声音带着颤抖问：“仙师，风儿说他没多少时间了，这是真的吗？”
　　萧清澜缓缓点头，没说话——他无法否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却也藏着不让苏疾风死去的决心。
　　雪千寻的腿瞬间软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我儿才二十来岁啊……他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活得这么苦？”丈夫早逝，女儿牺牲，这五年她没能陪在儿子身边，如今连最后相守的机会都要被夺走，沉重的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怀里的楚如伸出小手，软软地帮她擦掉眼泪，奶声奶气地说：“祖母……不……哭。”稚嫩的声音像一缕暖阳，瞬间暖了雪千寻的心。
　　萧清澜看着这一幕，语气坚定：“夫人放心，我不会让疾风死的，他会好好活着。”
　　雪千寻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生死有命，他都已经安排好后事了。仙师，您是世人敬仰的玉清上仙、君泽长老，这尘世间需要您守护，就……就让风儿去吧，别为了他，耽误了更重要的事。”她知道萧清澜的使命，不愿让儿子成为他的牵绊。
　　雪千寻虽是凡人，却有着难得的深明大义。萧清澜没再多说——他早已做好决定，也清楚后果，却甘愿为苏疾风赌上一切。
　　宴会散时，苏疾风喝得酩酊大醉。雪千寻将楚如哄睡后，便戴着面纱在后宫徘徊。有些老宫女瞥见她的背影，忍不住红了眼，悄悄抹泪喊“国后”——她们都记得，那个温柔待人的国后早已不在了，眼前的身影，不过是一场念想。
　　苏疾风醉意上涌，忽然想起从前和苏洛星在后花园打闹的日子，脚步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走。远远看见雪千寻的背影，他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发颤：“母后……是你来看风儿了吗？母后……”
　　酒精让他分不清真假，只知道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他哭着跪在地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母后，风儿好想你……好想吃你做的饭……对不起，是风儿没用，没护住妹妹，也没护住你……”
　　他一直清醒的记得当初苏洛星跟司徒墨轩一起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以及飞剑银刃，更记得雪千寻为了自己用剑抹开自己的脖子一切一切他都亲眼见证但都无济于事。
　　雪千寻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抱住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声音带着哽咽：“风儿，母后在，别哭了，不怪风儿，风儿是最棒的，风儿是最厉害的。”
　　苏疾风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却猛地摇头，哭得更凶——他的母后明明死在自己面前，眼前的人再像，也不是真的。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想起失去的痛苦，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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