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场秋雨

　　随着高考的落幕，许佳宁也迎来了长达两个月的假期。

　　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

　　当老师嘛，其实也挺累的。

　　合租的室友凌倩是同一所高中任教的地理老师，今年她也教高三，高考一过就被家里催促着回家相亲。

　　她气呼呼地说，哪有暑假相亲的呀，人家不都过年的时候寒假才相嘛，她家倒好，寒暑假兼顾，谁也不落下谁，绝了。

　　前一晚，客厅空调开到二十四度，冷气呼呼地吹着，电脑上放着近期热播的综艺，许佳宁和凌倩买了烧烤，她们脸上敷着面膜，吃着烧烤，聊着天。

　　凌倩和许佳宁吐槽了一晚上之前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这不，暑假才开始家里又开始介绍起了。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躺了下去，嘴里还咀嚼着烤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你家里没催过你相亲吗？”

　　“没有。”许佳宁摇头，喝了口手边的冷饮，想来，许文成和张茹倒是从来没有提过这种事情。

　　两人放纵到凌晨三点多，隔天，许佳宁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整杯温水流进胃里，才稍微缓解嗓子的不适。

　　又折返回房间，看了眼手机里的信息，凌倩已经走了，手机里是她上午十点发的信息。

　　往下翻是许书研发来的信息，说是晚上一起去酒店吃饭。

　　正看着信息，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许佳宁开了免提，“怎么了？姐。”

　　“看你没回信息，给你打个电话。”许书研这会儿准备下班了，听到许佳宁的声音有点哑，边问：“听声音刚醒？”

　　许佳宁挽起长发，回她，“刚醒。”。又说：“我看到信息了，晚上七点是吧。”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许书研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也就是许佳宁的姐夫，姐夫是在研究院工作比许书研大一岁，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女儿。

　　洗完澡，许佳宁化了个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她先去了趟家里，张茹今天不上班在家，许文成晚点回来。

　　工作以后，许佳宁就搬出去住了，后面几年许书研结婚了，家里就只剩下两人在，怪冷清的。

　　客厅，悬挂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有些年代的电视剧父母爱情，看了几年了，反反复复。许佳宁问他们不腻吗，要不要换一个看，张茹不换，说这种电视剧才好看。

　　许佳宁靠在沙发上看信息，凌倩晚上有个相亲，说男方照片看上去长得不错，家境也很好，晚上还有点期待了。她笑了下，敲下几个字点了发送，看了眼厨房的张茹，“妈，你快来坐吧，别洗了，待会儿我们不得去吃饭。”

　　“马上就好了。”张茹头也不回，过了几分钟，端着洗好的冬枣过来，在许佳宁旁边坐下。

　　电视剧片段演到女主角安杰脚歪了被迫参加联谊晚会，但因为脚歪了跳不了，又被领导骂，男主角江德福给她解围，但他是个大老粗，作为资本家小姐的安杰根本看不上，但江德福看上了，安杰的哥哥嫂子也看上了，极力地劝解。

　　许佳宁看进去了，转头问张茹，“为什么安杰家这么有钱，他们家还是想找江德福当女婿？”

　　“那个年代身不由己。”张茹捏了下腰，说：“他们家成分很高，她嫂子家又是地主，得找个当兵的，家里才有依靠，在那个社会才能站稳脚跟。”

　　许佳宁撇了撇唇，注意到张茹的动作，她将手里咬了一半的冬枣丢进嘴里，给张茹揉了揉，“又腰疼？”

　　张茹腰疼是老毛病，当年生许佳宁的时候没坐好月子，落下的病根，下雨的时候会更严重。许佳宁轻轻地揉着，“怎么不用我给你买的按摩仪啊？”

　　“有时候用。总是忘记。”张茹拍开许佳宁的手，看了眼时间，“你爸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话刚落了几秒，许文成打开门进来，许佳宁叫了一声，他抬头应了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几人驱车来到约定好的酒店，许佳宁一下车就看到那个可爱得不行的小外甥女，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会讲一些话，声音含含糊糊地，每天笨笨跳跳地特别好动，她妈妈给打扮得跟个小公主一样，穿个小旗袍，别提多可爱了。

　　许佳宁蹲下身子，拍了拍手，张开双臂，“桃桃过来。”

　　小可爱笨笨跳跳地跑过来，声音奶奶地叫着许佳宁，许书研在后面叫她跑慢点。

　　“小姨小姨……”

　　“谁家小宝贝呀，怎么这么可爱呢？”

　　许佳宁又是亲又是抱的，桃桃可喜欢这个小姨了，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又冲后面的许文成和张茹笑。

　　奶声奶气地叫人，“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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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前，酒店门口，周栩被一行人簇拥着进了酒店，他眉骨冷厉，此时神情略带着疲倦，旁人与他说话，他眼皮一抬，说话的人以为他听进去了，脸上阿谀奉承的笑更明显了。

　　包厢里，所有人喝着酒说着场面话，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与他搭话，这场饭局的主角只是淡笑，或是眉骨一抬，眼掠过说话的人。

　　喝了两杯酒，丝毫没有醉意，脖颈却红的不像话，太阳穴时不时地抽动，他起身，出了包厢。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贸然吱声，一个个精明的不行。蒋明睿也是一顿，忙打圆场，举起酒杯说着漂亮话。

　　夏季天黑的晚，这会儿天还没有全黑。

　　周栩一路往外走，迎面走来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他神情恍惚，有点熟悉，停下来回头，眯着眼看了眼。下一秒，自嘲似的笑了下，抬手捏了下眉心，一定是喝多了。

　　走到酒店门口，周栩摸出一支烟含在嘴边，眯着眼，稍稍歪头，打火机的火焰涌出，烟冒起猩红的光，他重重地吸了口，取下烟，单手插进剪裁得体的西装裤口袋里，眼落在前面的女人和小孩身上。

　　女人穿着亮绿色v领系带衬衫，宽松的泡泡袖下也能看出她很瘦，上衣下摆束进浅蓝色高腰牛仔裤里，勾勒着纤细的腰肢，她很高挑也很瘦，及腰的长发微卷，散落在肩后。小孩站在她身侧，随即她蹲下来，同小孩说话。

　　几分钟前，许佳宁在包厢正吃着，季伽佑的电话打了过来，她便出了酒店，手机抵在耳边，听到电话那边的人说：“放假想好去哪玩吗？”

　　“没。”许佳宁拢了下长发，低头看着脚下，“不打算去了，我准备把花店开起来。”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叫他，季伽佑拿下手机回头说了句什么，而后重新将手机贴在耳边，“是嘛，需要帮忙尽管提。”

　　自从那次许佳宁隐晦地拒绝后，季伽佑也逐渐退回到朋友的行列，过分的关心只会给她徒增烦恼，最后的结果也许就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他不想这样，也不想让她为难。

　　朋友也挺好，至少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许佳宁笑着说了几句，听到身后动静。许书研牵着桃桃走了出来，看这架势又惹她妈生气了。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便挂了电话。

　　许书研看着低着头的捣蛋鬼，假意凶了几句，“不是不吃饭，要找你小姨吗，出来怎么又不说话了。”

　　几句话间，许佳宁知道原因，便让许书研先回去。看到许书研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走进酒店，许佳宁收回目光，看着生闷气的桃桃，收起手机，蹲了下来。

　　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孩，每个人都宠着她，性子也娇气了不少。

　　小桃桃皱巴巴地一张小脸，看向笑脸盈盈的小姨，“小姨，妈妈为什么会生气呀？”

　　许佳宁拉着她的小手，给她讲原因，“因为我们桃桃没有好好吃饭呀，桃桃不吃饭就长不高啦，妈妈就会担心我们桃桃，你想妈妈担心桃桃吗？”

　　“不想。”小桃桃摇头，一双萌萌的眼睛看着小姨，言语中带着委屈，“那我好好吃饭妈妈会喜欢我吗？”

　　“当然啦，我们桃桃宝贝这么可爱妈妈最喜欢啦。”许佳宁亲昵地摸了摸小桃桃的脸颊，语气温柔极了。她起身，低着头说：“好啦，我们进去吧。”

　　小家伙抬着脑袋，萌声萌气地说好。

　　许佳宁唇角弯着好看的笑，下一秒，她转过身，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身着黑色的西装，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单手插着口袋，整个人都透露着成熟稳重，乌黑的短发垂在额前，他低着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取下嘴边的烟。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蓦然抬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直直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手里的烟也随之掉落在地上，点燃的烟与地面相撞，发出一丝火星。

　　周栩红着眼看着许佳宁，目光下移落在她身边的小孩脸上，眉眼间与她有些相似。他眯着眼，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像被人按着那般，生疼。

　　眼前的男人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五官变得硬朗，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年少时，她无数次捧着他的脸，生涩地亲吻着。那几年许佳宁不是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但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让她眼瞳一颤，呼吸停滞。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手指紧紧地抓着手心。她没说话，静静地凝着他，只觉心脏在刺痛，疼的快让她喘不上气了。直到桃桃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她才回过神，像不认识眼前的人那般，越过他进了酒店。

　　那双清冷的眼眸从他身上掠过，只留下一阵风，吹动着他的西服衣角。

　　再次重逢，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书研从包厢出来，看到失魂落魄的许佳宁。

　　“姐你先带挑挑进去，我去躺洗手间。”许佳宁垂着眼，把桃桃交给许书研。许书研拉住她的胳膊，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了？没事吧。”

　　许佳宁摇头，眼眶通红，像逃跑一样朝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许佳宁双手扶着洗手池，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胃里一股酸水猛地涌出，手指止不住颤抖起来，她用力搓洗手心，水流不断涌出，最后归于平静。

　　曾经她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她想她可以坦然地说出好久不见，这样体面的话语。

　　但事实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书研蹲下身，问桃桃，“小姨怎么啦？”

　　桃桃哪知道那么多，先是说不知道。

　　许书研也不觉得能从一个小孩口里知道什么，起身，牵着她往包厢走，怎料这小屁孩想起什么，拉住许书研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刚刚小姨在门口看到一个漂亮叔叔，然后她就这样了。”

　　“漂亮叔叔？”

　　桃桃点头，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错，看到前面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她手指了指，“那个漂亮叔叔穿着那样的衣服。”

　　想起妈妈说不能用手指人，马上又放了下来。

　　蒋明睿经过她们的时候侧目看了眼，没在意，举着手机在耳边，“不是我说，少爷，你真就走了啊？”

　　他不死心地朝酒店外走去，果然没人。蒋明睿还想说什么，电话被掐断了，他无声叹了口气，祖宗啊，又折回包厢。

　　许书研牵着桃桃走出去看了眼，一个人也没有。

　　长夜慢慢，车内静了好一会儿，陈思恒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周栩闭着眼，头微微仰着，背靠着座椅，上车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陈思恒哼笑了声，“真当我是司机了？”

　　车后座的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姿势都没变。

　　良久，周栩双手揉搓了下脸，眼睛泛着红血丝，他看向窗外，声音说不上来的平静，“我今天见到她了。”

　　陈思恒神情一怔，难怪他现在这么低沉，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回头看了眼，“你们说话了？”

　　周栩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听起来比上一句话更沉闷，带着些许沙哑，“没有。”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陈思恒重新启动车，转动着方向盘，“我听说她前几年过的不太好。”

　　又是一阵沉默。

　　周栩闭着眼，眉心紧蹙，头偏向窗外，“她身边跟着一个小孩，那小孩挺可爱的，和她很像。”

　　“孩子？”陈思恒一下有点没搞明白，突然想起什么，“那应该是她姐姐的小孩。”

　　他猛地反应过来，转过头，“你不会以为她结婚了吧？”

　　周栩微垂着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没有刚才那般消沉，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窗外，忽地笑了下，过了几秒，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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