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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第二日一早,陆令仪便与裴司午踏上了前往夜兰的路程。
昨日之事来的太快,快到二人知晓那夜兰国主定是等不及了,这才让翟元正即便冒着被他们揭穿的风险,也要尽快在将士们的饭菜中下蛊。
依旧是没有证据,只能依靠微弱的猜测,但事已至此,他们甚至做不出其他任何可能的猜测,只得一步步沿着既定的命运轨迹,朝着前方迈步。
“昨夜睡得可还安好?”裴司午身后跟了六七名兵卒,他快走几步向前,手臂弯戳了戳陆令仪的。
“还行。”陆令仪其实没怎么睡,眼下的青黑说明了一切。
裴司午将怀中的手炉递了过去:“虽已开春,早晚还是有些凉的,你若不记得带手炉,我便给你带上。”
陆令仪接过,她的指尖像冬季屋檐上的冰棱,白的几乎透明,在裴司午手背上划过时,撩起一条长长的痒麻。
裴司午不自觉想到昨日他仓皇闯进陆令仪的帐篷内,那副仿若无骨的曼妙身躯。
过了太久,洗澡水已放凉了,身子便像这截指尖一般,白的透明发亮、又带着难以靠近的冰凉。
他本该闭上眼,却实在事态紧急,只好透过那清澈的水,将满盆春意看了个干净。
裴司午自认不是柳下惠,当时虽未想太多,却在昨夜梦醒时分,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你没睡好?”陆令仪看出裴司午精力不济,问道。
“嗯……有点心事。”裴司午随口敷衍。
虽有提前打招呼,但呼衍涂渊毕竟是王子,陆令仪二人想要见他还是颇费了些功夫。
夜兰国同中原不同,连夜兰城都是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幽幽的模样。
侍女蒙着面纱,在城内端着蔬果美酒穿梭,路过裴司午时便会投来一眼,又相互对视,发出少女们心照不宣的、银铃般的笑声。
与夜兰国主的交流疲惫且冗长,冠冕堂皇的句子来回在熏香里穿梭,扰的陆令仪脑袋昏昏沉沉,却不是像昨日那“睡阎罗”的花水,倒像是年少时,听见那夫子在她耳边念叨四书五经。
都是些假话,有什么可听的。
——这点双方都心照不宣。
美酒喝了,佳肴也品了,裴司午终于说出今日来访夜兰的真实目的:“前些时日,我与令仪在京城,与涂渊王子、唱月公主相处甚欢,不知国主可否赏脸,让他二人与吾等见上一见?”
夜兰国主笑起来时,唇周的褶子一层层堆叠起来,或许只是看上去在笑罢了:“他二人在京城时承蒙你二人关照了,我听小女说起过,本以为能与承恩公结个秦晋之好,却没想她见了你二人,竟没了这个想法……”
夜兰国主偏开头,朝一位侍女唤道:“快去看看王子与公主在做些什么,若无事便唤他们过来。”
没过多久,呼衍涂渊便与呼衍唱月一道来了。
“好久不见。”呼衍唱月朝陆令仪挥了挥手,脸上带了几分惊喜。
呼衍涂渊则望向裴司午,目光玩味打量:“别来无恙啊,裴兄。”
……
沿街叫卖银饰的妇人嗓音极大,连坐在对面浮云轩二楼雅间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发现咱们四人出门,定是去吃喝玩乐的。”呼衍涂渊喝了口果酒,笑道,“我之前甚是鄙夷那些纨绔,现在想来,只是未遇见你们二人罢了,若是咱们四个一同长大,怕是这夜兰城内都要被我们踏了个遍。”
裴司午配合笑笑,偏过头时,正撞上陆令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涂渊兄。”裴司午开口。
陆令仪顺势将那扇能望见街景的窗户关上,又将雅间的门从里面闩了。
“这是怎么?”呼衍涂渊笑的很是玩味儿,“看来你们千里迢迢来我夜兰,不是为了与我父王叙旧的啊。”
“呼衍涂渊,”陆令仪沉下面色,一本正经喊他大名,“翟元正给将士们下了蛊虫,是你们夜兰主使的,对吧?”
呼衍涂渊面色凝顿一瞬,忽而又戴上他那副混不吝的笑脸面具:“怎么?是有证据,还是猜测?”
“我们之间再装下去就没意义了。”裴司午打断他那假惺惺的笑脸,道,“实不相瞒,此次我与令仪前来夜兰,就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
“我?裴司午,你是不是上次在河里伤了脑袋?且不说我没有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就算有,我既是主使,又为何要帮你们?”
“因为你不是主使。”陆令仪道,“主使是你父王,你不必非得听从他的。”
“等等。”一旁的呼衍唱月听得云里雾里,她打断三人交谈,眼神从几人脸上仔细划扫过,“翟元正下蛊虫一事,是怎么一回事?”
陆令仪将昨日之事仔细与二人说来,复而望向呼衍涂渊:“唱月公主虽不清楚,但是这事你却清楚的很,是吧?涂渊王子。”
呼衍唱月眉头皱得紧紧,她望向呼衍涂渊:“兄长,你与父王在谋划些什么?让那翟元正在将士的饭菜里下蛊,又是图的什么?”
呼衍涂渊望着呼衍唱月,并没有说话。
“我猜,你们夜兰近日便会联合翟元正一道,一举进攻我朝。”裴司午语气冷而硬,“我说的对不对。”
未等呼衍涂渊说话,呼衍唱月第一个否认:“裴司午,你说我们夜兰假降我认、说我们串通忠亲王与翟将军我也认,可这下蛊一事未免太过龌龊,我信父王、更信兄长,绝不会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一字一句言之凿凿,却在得不到兄长的回应时,眼底漫上了惊恐的犹疑:“怎么会……”
“唱月公主,你可知贵妃娘娘的小皇子,出生时曾被季萧下了蛊……”陆令仪掀起眼睫,瞧着呼衍涂渊那看不透的深褐色眼瞳,“说起来,还得多亏了故人,是不是?”
呼衍唱月当然知晓季萧是何人,不仅知晓,甚至知道他现今身在夜兰城的何处。
“怎么会……”呼衍唱月浑身僵硬,她摇着头,面上是万分的不解,“那不过是一名刚出生的婴孩。”
陆令仪垂下的手心有些发痒,她用指尖蹭了蹭,继续说道:“因为婴孩不会说话,即便是哭闹、成日嗜睡也不会有人察觉不对劲,且多年之后,他若登上皇位……”
是啊,倘若登上皇位,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也正是因为给小皇子下蛊一事失败,夜兰国主这才换了计划。陆令仪这会儿想来,竟不知哪个计划更残忍些。
“呼衍涂渊,这次我与裴司午前来,便是赌你这份善。”陆令仪见过巫抵的手腕,现如今若说有谁能救这群将士,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巫抵了。
况且呼衍涂渊既救了姬容与一次,那便能证明,他与他父王不一样。
这次二人前来,赌的便是这点不一样。
“哥哥。”听完了全部始末,呼衍唱月先是震惊万分,后又心怀愧疚般、帮着陆令仪与裴司午二人、劝起呼衍涂渊来:
“我实在是想不出,为何父王要如此之做,虽说家国大事复杂难辨,其中弯弯绕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得清的,但我知道不论是给刚出生的婴孩下蛊,或是将蛊虫掺进将士们的饭菜,这都不该是君子所为。
“若要战,那便堂堂正正地战可好?”
呼衍唱月拉着呼衍涂渊的袖口,与陆令仪眼中那副飒爽无畏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啊,即使她性格再怎么豪爽,即使她贵为公主,她依旧要靠着父王、靠着兄长。
而遇上需要靠他人才能解决的难题时,再怎么意气风发的公主,也会变得如此软弱无助。
“唱月!”呼衍涂渊闭了闭眼,几乎是低呵了一句。
席间骤然安静,陆令仪见呼衍涂渊收起原先那副轻飘飘的嘴脸,认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抱歉。”
“我身为王子,身上有为臣为子、为民为国的责任,即使它看上去腐朽又糜烂,但那依旧是我的责任。”
——呼衍涂渊留下最后这样一句,拽着呼衍唱月离开了。
.
“打算怎么办?”夜里的客栈静谧,陆令仪坐在床边,望向窗外。
窗沿上坐着个人影,身材修长,面容俊逸,他望着皎洁的白月,并未回头:“至少他们兄妹俩,与那夜兰国主并不同心。”
“……”陆令仪长长叹了口气,这事毕竟因自己而起,事到如今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或许我们再去单独找找唱月公主。”
“有多少胜算?”裴司午回头。
“很少。”陆令仪轻轻摇头,面上是说不出的疲惫。
裴司午跳下窗沿,将满载一框夜色的窗柩合上,近到陆令仪身前。
“令仪,”裴司午将陆令仪的脑袋扣在自己怀中,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莫要害怕,我裴司午虽不敢说能护住天下人,但你一个,我定能护得了周全。”
两条长长的成双倒影在月色下相交辉映,陆令仪靠在裴司午身上,耳畔是男人结实有力的心跳,成了在这夜兰城之中唯有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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