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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一)
尚吉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芸。
那天她如以往一样办公,做完了手头的事出来透透气。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她想念起隔壁街口的粥铺,那儿的青菜鱼肉粥味道非常鲜美,趁着天色还早,她二话不说就赶过去。
一顿风卷残云后,在回去的路上、曾经看花伞的桥边,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芸?不会吧,她不应该在沙洲吗?
她凑近看,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人回过头来,果然是她。
两人到桥下找了一艘小船,边游览沿途景致边闲聊起来。
沈芸还觉得十分惊喜,还没问对方为什么在这,尚吉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一直在沙洲呢。”
沈芸给她的最后一封信是半年前,那会儿她确实在沙洲。
她嘻嘻笑着说:“我想出来玩儿一下,听说春城风光好。”
“你一下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父亲同意了?”
“他不同意——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地方,不出来见见世面吧。”慢慢地,沈芸收敛了笑容,撑着下巴,“……你记得你走之前,我要定亲了吗?”
“是呀,你现在已经成亲了吗?”
沈芸摇摇头,看着水面被船身划开的涟漪。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没跟他成亲。”
天色慢慢变暗,河两岸不再那么热闹,逐渐安静下来,也陆续点上了灯。尚吉看着她被两岸灯火映照得有些模糊的侧脸,想起那时候在沙洲的秋千上,她们也是这样一晃一晃坐到天黑。
“怎么了?”
“他告诉我,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想让他们在一起。”沈芸叹口气。所以她说要出来散散心,沈飞才没能反对的。
尚吉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应道:“你不在乎便好。”
沈芸摇摇头:“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是这里的刺史。”
“哦!原来如此,草民见过尚刺史——”沈芸行了个夸张的礼。
“你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用,我吃过了。”
“你一个人来的?”
“嗯。”
“刚才在桥边干嘛呢?”
“见到水天连接的景色觉得特别漂亮,书里读过这样柔和的景致,但亲眼见到,还是觉得不一样。”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尚吉还是免不了问起一个人。
“牧锟怎么样?”
“他成亲了,过得挺好。”沈芸语气淡淡的,没有波澜。
“你还喜欢他吗?”
沈芸坚定地摇摇头。
“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还是会总想起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慢慢淡忘,而是有一天突然问自己:我真的非喜欢他不可吗?然后想念的红线倏然断掉,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她扔掉了牧锟给她的东西,一点都不留恋。
从前她会珍藏他送的每样东西,不管是贵重的礼物还是随手拿给她擦杯子的手帕,虽然统共也并没有几样。
曾经他走进马场说我带你们去乘船夜游吧,那一刻她十分心动。每次她暗自下定决心不理会牧锟了,但他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她回心转意。
但那天过后,她不再想要什么扳指,不再想和他乘船夜游,不再想与他谈天说地,也不再想传达那份心意。
“那很好啊,你忘了他就算了,也不是什么事儿。”
“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傻的,今天才明白他不算什么?”
“喜欢的时候哪有傻不傻的。”尚吉替沈芸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有,一个乐师,但也没有结果,他不喜欢我。”
“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不是挺倒霉的。”
“不喜欢我他才倒霉呢。我说啊,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那就绝对不要再想他了。”
“好吧,你说得对。不过你的选择应该太多了吧,以前丁家那个少爷对你有意思,也对你挺好的,但你对他完全不感兴趣,毕竟像你这样的身份,和他距离太遥远了。”
“并不是因为身份,我不喜欢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对我好的人有很多,所以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对我好就喜欢他。”
沈芸笑了笑:“不知道你以后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
尚吉看着撑船的船夫,想起了另一个与他相同行当的人。
与此同时,不仅尚吉和沈芸正在乘船夜游,另一头城东的湖心亭也有许多人在乘凉听戏。
夏夜乘凉是春城传统,春城夏日的夜晚比白天要舒服得多,湖心亭边建了戏台,郡守府和都尉府请人唱戏、备好瓜果,用这样的娱乐活动与百姓同乐。
邹夫人和马夫人当然是坐在戏台二楼最前方的。
马夫人来得稍有些迟,戏已经开场了。落座后,她没正眼瞧过旁边的邹夫人,只看眼台上的戏,嘲笑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么没有眼光。”
邹夫人没有搭理她,双眼只看着最前方。
马夫人不太高兴,闷着一口气坐着。
从三十年前她遇到杨琏——这位邹夫人——开始,她就看她不顺眼。
这个比她小六岁的贵女,一贯的假模假式,一贯的矫揉造作,一贯的心高气傲,从模样、家世、才华,处处要压自己一头。
他们两家实则是同乡,但同乡却有除同乡情分外的尴尬。父亲要与杨家攀比,不管是田地、财产、妻妾还是子女,都要一较高低,不服气地活了几十年。
比了十多年,终于她出嫁的时候也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彼时邹融还是个小吏,被紧急调任收拾春城的烂摊子,而她的夫君、表哥马国徵仕途明朗。
可舒坦日子没过几年,那邹融就像大风天的风筝一样扶摇直上,人人称道,连带着杨琏也鸡犬升天。马夫人咬碎了牙,又吞进肚子里。
这么些年,她终于成了尊贵的都尉夫人,杨琏再怎么不正眼看她,也要敬她三分,与她平起平坐。
沈芸喜欢了牧锟十六年,才终于明白这是不值得的。
马夫人也恨了杨琏三十多年,才在未来的某一刻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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