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秋意渐深，高三的日子像杯温吞水，晾在窗台上，慢慢失了热气。教室后排的倒计时牌又撕去一页，江野趴在堆满试卷的桌子上，笔尖在草稿纸上来回划着，最后停留在一道物理大题的受力分析图上。

　　“错了。”沈漠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没抬头，只是用红笔在江野的草稿纸上圈了个圈，“摩擦力方向反了。”

　　江野“哦”了一声，抬手抓了抓头发，把笔扔在桌上。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在窗台上积成薄薄一层，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掉。他忽然觉得有点闷，像被塞进了密不透风的玻璃罐。

　　“出去透透气。”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沈漠川笔尖一顿，抬眼看他。“还有一会上课了。”他提醒道，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就去五分钟。”江野拽起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没等沈漠川回应就往外走。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各班传来的翻书声和笔尖摩擦声。

　　他靠在栏杆上，掏出手机刷了刷，没什么新鲜事。柘言发了条朋友圈，是张和女生的合照，定位在市中心的奶茶店，配文“逃课快乐”。江野嗤笑一声，评论了个“海王”，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又点开和沈漠川的聊天框。

　　上次聊天停留在昨天晚上，他发了个“晚安”，沈漠川回了个月亮表情包。再往上翻，全是“这道题怎么解”“晚自习留到几点”“明天想吃什么”之类的话，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却少了点什么。

　　“发什么呆？”沈漠川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江野回头，看见他抱着一摞作业本，大概是刚去办公室交完作业。校服拉链拉得笔直，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连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

　　“没什么。”江野站直身体，“回去了。”

　　两人并肩往教室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经过隔壁班门口时，里面突然传出一阵争吵声。

　　“你从来没觉得我熬夜给你抄的笔记有用吗？”男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红着眼眶吼，拳头攥得死紧。

　　女生哭得更凶，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习题册上：“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吗？我看别人一眼你觉得我辜负你，我没回消息你就说不爱了，你只会用这些来绑架我！我根本不需要！”

　　周围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同学，指指点点的。江野下意识地往沈漠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也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着，像是在想什么。

　　“走吧。”江野拉了他一把，声音压得很低。

　　沈漠川没动，目光还停留在那对争吵的情侣身上。直到上课铃快响了，他才收回视线，跟着江野往教室走。一路没说话，连翻书的动作都比平时重了些。

　　放学后，江野骑着摩托车载沈漠川回家。夜风卷着落叶打在头盔上，发出沙沙的响。经过那家常去的便利店时，江野停了车：“买点东西？”

　　沈漠川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江野拿了两罐热牛奶，又从货架上挑了包苏打饼干。结账时，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对情侣的争吵，心里像堵了团棉花。

　　“你说，”江野拧开牛奶递给沈漠川，“咱们俩会不会也那样？”

　　沈漠川喝牛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哪样？”

　　“就……为了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江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比如我给你做的粥你不爱吃，或者你给我讲题我听不懂。”

　　沈漠川轻笑一声，把饼干袋撕开，递了一块给江野：“你做的粥我什么时候不爱吃过？”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而且，我们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沈漠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是我们，不分你为我，我为你。”

　　江野看着沈漠川被路灯照亮的侧脸，他接过饼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也是。”

　　回到家，江野去厨房热牛奶，沈漠川坐在沙发上刷题。江野端着牛奶走过去，看见沈漠川正在做一套物理模拟卷，眉头皱得很紧。

　　“卡住了？”江野把牛奶放在他手边。

　　沈漠川点头，指了指最后一道大题：“这个电磁场的方向总是搞混。”

　　江野凑过去看，手指点在题目上：“你看，判断洛伦兹力用左手，磁感线穿过掌心……”他讲得认真，沈漠川听得专注。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模拟考成绩出来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要下雨。江野的名字排在沈漠川后面，还是万年老二，但总分比上次又近了几分。柘言拍着他的肩膀喊“牛逼”，江野笑着踹了他一脚，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放学路上，柘言提议去撸串，被江野拒绝了。“回去给漠川做饭。”

　　柘言撇撇嘴：“重色轻友。”

　　江野没理他，骑着摩托车往家赶。沈漠川已经到家了，正坐在书桌前整理错题本。

　　“考得怎么样？”江野放下书包，凑过去看他的错题本。

　　“还行。”沈漠川把错题本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呢？”

　　“就那样。”江野随手翻了翻，忽然笑了，“说真的，要是考不上A大，我就去打工算了。听说我妈公司缺个司机，我去试试？”

　　他是开玩笑的，想逗逗沈漠川。以前每次他说这种话，沈漠川都会瞪他一眼，然后逼着他刷题，说“你要是敢去打工，我就把你的游戏机全砸了”。

　　但这次，沈漠川没笑，也没瞪他。他放下笔，转过头，脸色冷得像结了冰：“江野，你能不能正经点？”

　　江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没想到沈漠川会是这个反应，语气里的严肃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我开玩笑呢。”江野的声音有点干。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沈漠川的声音拔高了些，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考A大吗？你说这种话，对得起谁？”

　　江野有点尴尬。他知道沈漠川看重成绩，看重未来，但也不至于因为一句玩笑就发这么大脾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至于吗？”

　　“我至于？”沈漠川看着他，眼里带着点失望，“江野，你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想我们因为你的‘不在乎’，最后走不到一起！”

　　这话狠狠砸在江野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说“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了”，但看着沈漠川泛红的眼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江野才闷闷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沈漠川没说话，转过身继续整理错题本，只是翻页的动作重了些。

　　第二天早上，江野醒来时，发现沈漠川已经做好了早餐——小米粥和水煮蛋，都是他爱吃的。沈漠川坐在餐桌旁，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哭。

　　江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

　　沈漠川没回头，只是闷闷地说：“我不是想凶你，我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只是怕。”

　　沈漠川的声音很轻，带着委屈：“江野，我只有你了。”

　　江野的心突然疼得厉害。他收紧手臂，把沈漠川抱得更紧了些：“不会的，我们肯定能考上A大，肯定能在一起。”

　　“真的？”

　　“真的。”江野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吻，“我不是保证过了吗？”

　　那天之后，两人像是忘了那场小争执，江野不再说那些“考不上就去打工”的玩笑，沈漠川也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皱眉头。

　　周末傍晚，两人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去散步。小区旁边的公园种了很多银杏树，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你说，草原旅行要是迷路了怎么办？”江野忽然开口，踢着脚下的银杏叶，“听说草原晚上特别黑，连星星都找不到。”

　　沈漠川皱眉：“我早就查好路线了，还下载了离线地图，不会迷路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还查了地理位置，哪里的星星很多。”

　　江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至于这么认真吗？”

　　“旅行这种事，必须认真。”沈漠川的语气很严肃，“万一真迷路了，怎么办？草原上有狼的。”

　　“有狼才刺激啊。”江野笑着说，“到时候我保护你，像个英雄一样。”

　　沈漠川白了他一眼：“幼稚。”

　　江野没反驳，沈漠川这样认真规划一切的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那你查到骑马的地方了吗？”江野换了个话题。

　　“查到了。”沈漠川点头，“有个牧民合作社，可以租马，还有专业的人指导，很安全。”

　　“太好了。”江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一定要骑那匹最帅的黑马。”

　　“你会骑吗？”沈漠川挑眉。

　　“不会可以学啊。”江野满不在乎地说，“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走到公园门口时，江野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漠川：“说真的，漠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有点怪怪的？”

　　沈漠川愣了一下：“哪里怪？”

　　“说不上来。”江野挠了挠头，“就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沈漠川看着他，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说：“可能是因为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吧。”

　　“也许吧。”江野点点头，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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