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作者: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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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祈长久地沉默着。
      他垂着眼,视线钉死在沈洛胸前的一颗纽扣上,浓密的睫毛沉沉覆下,在眼睑投出鸦羽般的阴影,竭尽全力地想要拿这方寸暗翳,遮住眸底那片变幻莫测的情绪。

      谢祈向来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在谈判桌上,面对各方势力绵里藏针的试探与利益纠缠的唇枪舌剑,他总能将自己从容地抽离出来,冷静地俯瞰着黑白纵横间每一枚棋子的动向,于无声处听惊雷,在微笑间定乾坤。
      哪怕是在更广阔的星际棋盘上,与那些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关乎生死存亡的博弈、心照不宣的算计或惊心动魄的拉扯,他亦能于万千可能中,找到一条通往胜利、或者至少是维持微妙平衡的路径。

      谢祈的头脑,在许多人的认知里,是永远清醒、永远无懈可击的代名词。
      尤其这些年,独自一人在权力与孤独里反复淬炼,谢祈早把自己锻造成了一柄冷硬的剑。
      剑锋所向,劈开迷雾与阻碍,却也隔绝了过于喧嚷的情感温度。
      他太清楚情感在复杂局势中的危险性,那往往是理性堤坝上最细微也最致命的裂隙。

      谢祈不需要,或者,他以为自己不需要。
      否则,他也不会主张颁布那部法案。

      可此刻,这间被暖黄灯光裹着的卧室里,沈洛温柔的注视漫过他层层叠叠的铠甲,让他辛苦构建多年的理性外壳,竟一点一点簌簌剥落。
      谢祈那些犀利辞令与冷静分析,在沈洛温热的呼吸前蒸发殆尽,最后只剩一个张口结舌的自己。

      谢祈忽然觉得很荒谬。
      三十多个标准年了啊。
      他在无垠的星海间孤独跋涉,在幽暗的权力甬道中谨慎沉浮。他带领指挥舰队征服过遥不可及的星辰,用智慧与决断威慑过强悍的敌人。
      他像一名最虔诚也最冷酷的建筑师,一砖一瓦,竭力在联盟构筑起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力版图与事业丰碑。

      可他的感情世界呢?
      可以说是一片荒芜。

      十四岁那年,命运以最残酷的方式对他的生活进行了一场格式化。
      温暖的家庭在爆炸的火光与刺耳的警报声中化为乌有,那些曾经给予他依靠的面孔,也像流星般接连陨落,只留下他一个半大的少年,被抛入这茫茫无垠的宇宙,像一颗失去了所有引力锚点的小行星,依循着惯性与残存的动量,在永恒的黑暗中,开始了一场不知终点的漂流。

      谢祈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大抵就会这样了。
      循着既定的轨道,不断地燃烧自己,照亮或震慑联盟四大洲的一隅,直至燃料耗尽,最后化作一粒尘埃。
      直到……命运的指针发生了一次微小的偏移,让他重新找到了沈洛。
      那颗孤独小行星的轨道旁,终于出现另一颗散发着微弱却切实引力的星体。
      荒芜了二十年的内心,开始有了“炊烟”般具体的温度,有了“家”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字眼,并且渐渐被生活点滴勾勒出动人的轮廓。

      不过那时候,谢祈固执地以为,自己只是找回了“责任”。
      他找回了需要被照看并引导的晚辈,找回了可供缅怀过往的凭依,找回了一个需要他倾注心血去经营、去保护的“社会关系单元”。

      虽然沈洛回来了,但谢祈心里依旧放不下血色的过往,那成了他向上攀爬的原始动力。
      他在权力的漩涡里挣扎,踩着荆棘往上爬,将淋漓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挺括的制服与冷静的面具之下。
      终于,他站到了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仰望的高度,手握足以撼动星辰、影响亿万人命运的力量。

      可当那个被他一手带大、从瘦弱少年长成挺拔青年的沈洛,在成年的那一天,用尽那个年纪独有的、不管不顾的炽热与全部勇气,将一份滚烫的心意捧到他面前时——他却亲手用“理性”与“长远”将它浇灭了。

      谢祈站在自以为是的长辈高地上,用一套逻辑自洽的说辞为自己武装:沈洛还年轻,他该有“正常”的人生轨迹,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该娶妻生子,享受世俗意义下的圆满与安稳。
      而他自己,或许……也该在合适的时候,找一个“合适”的、互不打扰的“依靠”,了此余生,完成某种社会期待下的“完整”。

      他以为这是最理智的规划,是对两人未来最优的、最负责任的考量,是他作为年长者必须履行的“引导”与“远见”。
      谢祈同时也天真地以为,时间是最伟大的溶剂,总能冲淡他人一时冲动的情愫。
      他认为沈洛总会在岁月的打磨与更广阔的阅历中,“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最终走向那条“更正确”、“更广阔”的天地,拥有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可是,沈洛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回头。

      那些年,谢祈依旧是一个人。
      他站在更高的位置,拥有更无人能及的权柄,积累下更令人咋舌的财富与功勋。
      可每当盛大的典礼落幕,喧嚣的宴饮散尽,独自一人站在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舷窗前,面对窗外无垠的星河时,他总觉得心里缺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那不是权力和财富能填补的空洞,也不是功成名就后的虚无,是源自存在本身的不安与漂泊——像一艘精心打造的星舰,航行得再平稳威风,也始终缺了压舱石,总有种随时会失控翻覆、迷失星海的隐忧。

      那么……他爱沈洛吗?
      谢祈在心底,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艰难地向自己抛出了这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爱情”是个复杂的领域。
      教科书不会教你,战略手册不曾提及,权力博弈的法则里更无迹可寻。
      长久的、近乎刻意的情感隔离与理性至上,早已将谢祈驯化,他仿佛丧失了敏锐的感知,无法清晰地去分辨自己内心真实的悸动。
      那套关于责任、亲情、长辈关怀的心理建构是如此牢固,几乎成了他认知和定义“沈洛”这个存在的唯一滤镜。

      可是……
      可是,他愿意亲吻他啊。

      这个念头骤然劈开了谢祈混沌了多年的思绪屏障,也映出了其下一直被忽略的暗流。
      不过随之而来的,并非豁然开朗的清明,而是更汹涌的迷茫与无措。
      谢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唇瓣相触时那短暂的瞬间。
      沈洛额头的皮肤滚烫,而自己的嘴唇微凉。那种柔软的触感紧紧缠绕住他沉寂已久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攫,却又在窒息的边缘,莫名地……生出一丝贪恋。
      贪恋那瞬间的亲近,贪恋那越界的温度,贪恋那种……将自己全然交付出去的隐秘满足感。
      这种巨大的颠覆性反差,让谢祈觉得很陌生,甚至荒诞可笑。
      笑那个在亿万光年尺度上运筹帷幄的自己,竟在情感宇宙里手无寸铁,像个初次踏入未知星域的懵懂学徒,笨拙得可怜。
      他同时也感到无力。一种面对自己真实内心时无法回避、也无法立刻处理的无力。

      因此,不知过了多久,谢祈依旧死死咬着牙关,垂着眼睑,固执地拒绝给出任何言语或眼神的回应,似乎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用这种方式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谢祈,”沈洛终于再次开口了,“其实你心里——”
      说着,沈洛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了谢祈左胸心口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指尖的温度和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谢祈浑身一颤,他想向往后缩,却发现自己被这个拥抱、被此刻的气氛,牢牢地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直都有我吧?”

      谢祈张了张嘴。
      他想反驳,想用最冷静、甚至最刻薄的话语否认这一切,想搬出那些早已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的、关于年龄、身份、责任、未来的说辞,想重新戴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理性面具。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微弱的喟叹。

      谢祈扪心自问:心里一直都有沈洛吗?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过往画面,此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重逢后,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目光交汇里,都有他刻意为对方多停留的半秒;得知沈洛出事时,心里浮起的那阵让他无法呼吸的恐慌;还有沈洛不在的日子里,他时常会去对方的卧室,翻开他少年时画的拙劣草稿……

      相比于少年人烈火烹油般的炽热宣告,年长者的爱是经年累月、细水无声的浸润。
      那些用“责任”、“亲情”、“习惯”轻轻覆盖的日常,剥开一层层理性的外衣,内里流淌的,是安静而绵长的注视与牵挂,亦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入骨髓的在意。

      “……”
      谢祈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眼,对上了沈洛等待已久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像两颗运行多年的星体终于交汇,引力拉扯着彼此,连呼吸频率都变得同步。
      许多话语在谢祈胸腔里冲撞、翻涌,沉甸甸地坠着,快要漫过喉咙满溢出来。

      他想说,你成长了,长成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的模样。你的父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想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南北洲的每一份报告我都逐字看过,你推进的每一项政策我都默默记着,给你们批的经费永远是最快的,我一直关注着你所在的地方,你要走的路……我总怕你缺了什么,总怕你走得太辛苦。
      我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
      他甚至想问,你过得好吗?当年你走的时候一分钱都没带走,是不是又回了那个铁笼竞技场?
      那地方太凶险,每一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心惊。
      没成为南北洲总督之前,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人逼你做不愿做的事?
      有没有……遇到比我懂得珍惜你的人?
      ……
      他们太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久到那些积攒了数年的惦念、追问与剖白,都堵在谢祈的唇边,他一时竟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力气。
      他这一生,何时想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何时将千言万语都熬成了心口的沉疴?

      “之前,”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喉间一阵细碎的震颤,谢祈干燥的唇瓣翕动着,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对不起……”
      他没能再说下去,沈洛也没有再给他任何犹豫或退缩的机会。
      那只原本点在谢祈心口的手,滑到了他的后颈,进而轻轻向下一按。
      与此同时,沈洛抬起头,深深地吻住了谢祈的双唇。

      多年等待的苦涩与终于得偿所愿。
      这是一个正式的吻。
      唇瓣相贴,温热的气息交融,谢祈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宇宙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喧嚣、博弈、孤独与漂泊都退去了,那颗在黑暗里流浪了半生的小行星,终于落入了既定的轨道,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引力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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