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认领

　　离开剧组几天，再投入角色免不了台词生涩，NG了几次过后，夏萤才渐渐找到连贯的感觉。

　　上午的戏份刚结束，热了大半月的苏州突然降雨，剧组员工急忙收了设备，一行人躲在室内整顿。

　　下午的安排，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室内戏，但张明为了省一笔人工造雨费用，决定将几天后的一场“心动戏”推到今天下午。

　　得知安排后，男演员何弈那边表示毫无压力，问题出在了夏萤身上。

　　整本剧本虽然已经熟读过几遍，知道整体内容，但这场“心动戏”，夏萤还未来得及预习，被临时通知更换拍摄内容，她顿时有点措手不及。

　　“张导，这场戏我还没有做足准备。”

　　折叠椅里坐着的张明一听，眉毛瞬间皱在一块，满脸不开心地扫过来，“没准备？你临走之前不是跟我说随时随地巩固？”

　　张明不做任何通融，转眼确定好下午开拍的时间。

　　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夏萤一直在房里记台词、走戏，直到进入片场前，才将那些大段的对白刻在脑海。

　　雨天的片场又多了一份喧杂，到处都有工作人员冒着雨调设备、道具，雨声混合着无数人的说话声。

　　甜甜撑着伞护送夏萤来到片场，两人刚进屋檐下收伞，迸出去的雨水迎面飞溅向踏出门的陈见苏。

　　甜甜见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陈老……”

　　陈见苏甩了下沾满雨水的脸，不等她说完，杠着设备快速擦身而过，匆匆走进了雨里。

　　甜甜满脸尴尬地闭了嘴，目光紧接落到夏萤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夏萤忍住回头的冲动，一并收住那些混乱的心思，抬脚领先在前。

　　主角汇合后，在张明的指导下，夏萤与何奕从头至尾顺了一遍剧情。

　　这场戏设定在雨中的园林，男女主角因工作理念争执后，男主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眼神，触动了女主内心柔软的角落，这是情感转变的关键节点。

　　显然，夏萤的表现有些局促，张明对此不太愉快，追问她，“你不至于没谈过恋爱吧？”

　　夏萤紧闭唇不说话，张明却显得更不耐烦，“谈过就容易多了，一会进到戏里，把男演员当作你男朋友对待，跟你男朋友怎么吵架，一会演戏就怎么吵，情感转折的时候，多想想你恋爱时的状态，角色就很好代入了。”

　　然而，夏萤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提醒。

　　“张导，时间到了。”

　　张明回头，看见头发湿了一半的陈见苏，应声，“马上开拍！”

　　没有更多的时间再仔细指导，所有问题都得等到进入拍摄状态下再做调整，张明走到临时搭建好的拍摄棚下，等待监视器前的男女主演定好点。

　　“Action！”

　　如果没有张明不恰当的比喻，夏萤或许能揣着平常心从过往经验里寻找模板。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何弈饰演的角色面前，看着对方努力营造出深情的氛围时，大脑里却一片空白，她的感情经历早被洗刷得像一张白纸，以至于此刻心如止水。

　　她反复咀嚼“心动”的感觉，越想调动情绪，内心就越干涩，表情和眼神只剩下技巧堆砌出的空壳。

　　“卡！夏萤，你的表情放松一点。”监视器后，张明皱了皱眉提醒她。

　　这是第一次NG。

　　夏萤抱歉了一句，重新进入角色后，长台词刚说完，紧接切入关键转折点，可还没往下接，对讲机里突然传来陈见苏的声音。

　　“卡！导演，女演员左侧脸光影捕捉不到情绪层次。”

　　张明回看一遍，没松懈下来过的眉头又紧了许多，喊话，“重来。夏萤，注意眼神的变化，我要的是心动！”

　　第三次开拍，夏萤的底气大打折扣，手心里出了很多汗，不是台词卡顿，就是状态欠佳。摄像机后一次次传来陈见苏的打断声，没有波澜，却像重锤，一次次敲打着夏萤本就脆弱的神经。

　　“焦点在飘，演员身体太僵硬。”

　　“情绪转换不明显，没有过渡。”

　　“整体画面情感浓度不够，再来一条。”

　　“……”

　　反反复复的NG令对手戏的男演员也耐心告罄，何奕眼底渐渐浮现出无奈与疲惫，意识到白费功夫的当下，主动来劝张明，“张导，雨好像下大了，状态实在不好。不如今天先到这里，给夏萤一点时间找找感觉，我们改日再拍？”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将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明明白白地推到夏萤一个人身上。

　　张明的表情就更加阴沉，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

　　然后，拔高语气唤雨里一动不动的夏萤，“你还傻站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夏萤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像细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尽管心里难堪，还是顶着异样的目光走进摄影棚下。

　　张明指着监视器里拍摄的画面，当众问她，“你觉得你看男演员的眼神像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是块捂不热的硬石头啊！完全进入不了角色该有的状态，台词还磕磕巴巴记不住，你临走之前怎么保证的？”

　　导演的质问拳拳打到痛处，烫意从脸颊弥漫至夏萤全身，抱歉，“不好意思，导演，我今天没有做好准备。”

　　张明一听，更加恼火，想起公司的种种压制，一顿冷嘲热讽她，“不要跟我说你没做好准备！你做不到随时随地能进入角色状态，你做什么演员呢？好好当你的广告模特，摆几个动作来钱不是更轻松？”

　　夏萤捏紧了拳头，忍耐心底滋生的怒意，她牢牢记着亚姐嘱托的话，骂几两没什么大不了，做演员本就需要“不要脸”的心理素质。

　　她不顶嘴，也不低头认错，等于张明的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头邪火立即窜上来，指着她鼻子警告，“不要以为你被大制作班底看上就能在我这翘着尾巴！你不能用演技说服观众，别说是我这个小剧组。签好合同算什么？照样给你换了！”

　　吼完，气得摔了卡在脖子上的耳麦，朝死气沉沉的片场喊了一声，“今天就到这，收工！”

　　人群瞬间流动起来，穿梭在雨里各司其职，夏萤一动不动地立在棚下，浑身早已湿透，唯一的暖意是甜甜裹来的浴巾，也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才会心疼。

　　“什么都是别人的错，怎么不提自己临时更换拍摄内容？我看他就是眼红，心里不爽，存心找事刁难我们，让我们在剧组待不下去！想换人？做梦去吧！”

　　“别说了。”

　　甜甜扁扁嘴，“他说话那么难听，我就不能小声抱怨几句嘛？”

　　整个剧组因为女演员的缘故停滞，夏萤与甜甜乘保姆车回了下榻的酒店。

　　刚回来就遇上准备外出的孙妍希，似乎已经听说停拍的消息，擦身而过时，说话没太客气，“上次因为你中途离开去面试，打乱了我个人的安排。请你后面两天的拍摄能上点心，影响自己没事，不要耽误了别人的劳动成果，毕竟我不是来衬托你的。”

　　“你……”

　　夏萤一把拉回冲上去的甜甜，转头朝盛气凌人的孙妍希抱歉，“不好意思。”

　　“我不需要你不痛不痒的道歉。我只要你能好好端正态度，不要拖累整个剧组的进度！我是不如你幸运和漂亮，但我起码有做这份职业的素养与能力，能一遍过戏，不拖剧组后腿，这些不是光靠运气和长相能达到的效果。如果你实在不行，就趁早离开这行！”

　　在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前，夏萤欣然接受一切批评，可被人轻视，甚至藐视的滋味终究刺痛她的自尊心。

　　甜甜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刚张开的口，被手腕上那股力道压了下去，心里憋屈得难受。

　　夏萤深呼吸按耐心底滚动的情绪，松开牙关，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走是留，还轮不到你操心。”

　　回到酒店房间，夏萤脱了半湿的衣服，洗了一把热水澡，甜甜已经买好晚饭过来。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夏萤一直在喝蔬菜汤，甜甜吃着吃着还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夏萤赶紧找来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就是觉得憋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私欲不满，几句话便抹杀了你的努力。可我知道，你进剧组后，每天睡觉时间拼拼凑凑不足五个小时，一有空都在熟悉剧本、背台词，每段戏都是我陪着你提前预习，直到满意为止。结果呢？一句演员要具备随时随地进入角色的基本能力，直接将我们归为靠外貌和运气取巧的那类。”

　　“虽然我们不是多优秀的演员吧，但最起码的职业素养还在，被导演指着鼻子冷嘲热讽就算了，那个孙妍希凭什么叫我们离开这行？她是拍过什么过硬的作品吗？就因为她是科班出身？因为她能一遍过戏？反正剧组里就没几个人站在我们这边，我还觉得她演戏用力过猛呢，不过是仗着自己跟陈见苏关系好，少NG过几次罢了！”

　　听到这里，夏萤扔了皱巴巴的纸巾，“你最后说的这几句话，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是别人先对我们不客气！”甜甜依旧嘴不饶人，越说越气不顺畅，“你不觉得她在剧组里很高调吗？天天不是缠着导演卖乖，就是跟陈见苏打情骂俏，私底下都在说他们有关系！怪不得姓陈的现在事事都针对我们，私下里爱答不理，片场上处处挑刺！”

　　甜甜的话仿佛当头一棒，夏萤整个人怔愣住了，沉入心底的那块石头又卡回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克制许久，才接上话问，“你真的觉得他在针对我？”

　　甜甜犹豫了一会，心底藏匿许久的不满，终于脱口而出，“萤萤姐，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以前是那么要好的关系，能在一张桌上吃饭聊天说戏，我很怀念那样的时光。可这次进剧组后，陈老师让我觉得陌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针对你，但他的确变了许多，很冷漠。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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