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以后

　　反锁了两天的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拉开，杨慧洁看起来比两天没吃的谢如许更憔悴。她看见谢如许坐在书桌前，手里抓着笔正在写试卷。
　　“已经高考完了，你为什么在写试卷？”
　　“你还要呆在这空房子里多久？跟妈回京城吧，行吗？”
　　少年好似没听见，依然在做题。做完一张就换一张。一般自己遇到解不开的题他就该过来了。只要有错题，他就来了。
　　谢如许翻过答案，一百五十分。
　　高中三年都没考过几回的分数。没关系，再写一张，总有不会的。不会写他就会来的。
　　“谢如许！”杨慧洁暴怒，“江知灼走就走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如许终于有了反应，木然看着杨慧洁，眼神空洞无声，气若游丝， “是你逼走他的。”
　　杨慧洁一时间被他的样子吓到又心疼不已。“是，我是逼他了。可他也只是在你和更好的人生里选择了后者，他也真的是放弃掉你了！”
　　“谢如许，你醒醒吧！”
　　谢如许微微歪头，“你跟他说什么了。”
　　对方毫不犹豫，“他是学设计的，在国内哪所大学能比得上国外？他家什么背景你不知道？”
　　“如许，没有人会因为年少时的冲动或者错误的喜欢放弃自己的人生。他弃掉你，是正常的。”
　　那时的谢如许没有思考更多，一面想着江知灼承诺过自己，他不会欺骗自己。一面又想，他将拥有更好的人生，那很好啊。
　　可是，想要找到他，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弃掉了？若他说是，那我绝不纠缠。
　　只不过，一直找不到罢了。
　　展柜反光让谢如许觉得眼睛不舒服，他低头看脚下的木制地板。
　　“江知灼。”
　　“嗯？”
　　那年，你是不是真的放弃我了？
　　“你做这些，有意义吗？”
　　谢如许再抬头时已恢复如初，仍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你觉得现在我还会收下这些吗？”
　　“我做的时候，没想过你一定会收下。”江知灼回答他：“可是如许，你收与不收和我做与不做，是两回事。”
　　一声嗤笑，谢如许转身离开卧室。
　　“你何必呢。”
　　都决定要出国了，决定自己要走的路了，又何必年年折磨自己，愧疚吗？觉得对不起当年那个傻子吗。
　　“江知灼，你要是觉得愧疚或者对不起我，想去补偿我什么，”谢如许停在玄关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不出现在我眼前，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背影与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江知灼自嘲的笑了声喊住了要离开的谢如许。
　　“是，我是觉得对不起你。我是想要补偿你。”
　　谢如许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只觉得从心到全身上下的一寸一寸都在痛，痛到不能呼吸，又觉得解脱。
　　这，就是答案。
　　是啊，年少不懂事，哪有人真的能记十年。十年啊，十个四季都已轮转过，傻子才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但是如许，”江知灼偏偏要做傻子：“这一切都源于我爱你。”
　　“因为还爱你，所以才会觉得愧疚，所以拼尽全力想要去弥补。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我爱你这件事上。”
　　眼前那人立在门前，背对着自己，良久他问： “你现在说这么多有用吗？当年，你不还是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吗？”
　　“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个人选择而已。我早不在意了。” 门终于被拉开，谢如许走出房子，下了楼。
　　江知灼打扫好刚刚带进家里的灰尘，下楼后看见谢如许坐在副驾驶。
　　如果真的不在意，刚刚为什么不敢看我。这场重逢我等待了近十年，就是想在再次相遇的时候告诉你——
　　纵然经年之后你怨恨我，厌恶我，甚至是忘记我。命运无常，宿命难敌。
　　谢如许，我的爱，不朽。
　　一路无话，江知灼停车后两人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火总向上腾。”谢如许静静的看着前方呢喃道：“我的意思是，人要向前走。”
　　一声喟叹，江知灼问他那你向前走了吗？当然没有人回答。谢如许终于挪开目光，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江知灼，你觉得我还有几个十年够你耗？”
　　“兜兜转转这么久，苦也吃了，罪也受了。现在生活好不容易好一点，就快要苦尽甘来了，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你说你爱我，江知灼，当年你不爱我吗？然后呢？你不还是远走高飞了吗？所以啊，爱没有用。”
　　“江知灼，你的爱没有用的。”
　　谢如许没看江知灼，狠心说出酝酿很久的话：“等合约完成，等你找到住处，咱俩好聚好散，行吗？”
　　“别说了，”江知灼打断他，“谢如许，我不想和你好聚好散。我想和你白头偕老。我……”
　　“可我不想了，我不年轻了，真的赌不起了。”谢如许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在拒绝你，懂吗？”
　　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瞬，江知灼挤进来。气氛很沉闷，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没关系，谢如许想，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以他对江知灼的了解，江知灼应该懂了自己的态度。以后各走各的路，不复相见是最好的。失神了一瞬，谢如许觉得眼眶干涩，莫名的，有些……失落？
　　事情结束以后，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谢如许，”身边人突然出声，“高中的时候我拒绝过你两次。”
　　“所以现在，你拒绝我两百次我也不会放手。”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电梯到达楼层。谢如许逃命般走到面前解锁，拉开门还没进去，江知灼扣住了他的手腕。
　　手搭在谢如许的肩膀上，把人掰过来面对自己，食指弯曲顺着眼角带了一下。
　　“别哭，我的错。”
　　江江不合时宜的在两人脚底下绕来绕去，谢如许负气轻轻踹了他一脚，狗仗人势，江江立马咬着江知灼的裤脚。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谢如许直奔卧室，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江知灼坐在沙发上顺着江江的毛，眼睛看着卧室的方向，“你爸爸生气了。” 江江“汪”了两声似是回应。
　　“真的好可爱。”
　　江江扭着屁股离开，江知灼怕它打扰谢如许一路跟着它，只见这狗很有目的性的进入书房。
　　不知道谢如许让不让自己进他的书房，江知灼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一声巨响，江知灼顾不得别的进去看，江江撞倒了一个书架。
　　江知灼：“……”这狗儿子还能不能要了。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书架上放的都是谢如许的一些书，关于花艺的，不过落了灰，大概很久没看。
　　江江知道自己闯祸不知道躲哪去了。
　　扶起书架捡起书往上面摆。然后从书里飘出一张纸。看起来很旧，江知灼弯腰去捡准备夹回书里。
　　随后的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他都没有再动。那是一张设计图。谢如许告诉自己“不记得”的那套正装的线稿。
　　苏州晴空万里，没有人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下了两场大雨。
　　一场在谢如许梦里，醒来时枕头竟然仍然湿润。他自嘲，不长记性啊谢如许。
　　还有一场在江知灼心里，泪水点在纸上留下痕迹。江知灼把图纸草草塞回书里退出了书房。
　　直到天光大亮，窗外万里无云。前一夜的所有，他们彼此都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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