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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
徐乐蓉笑笑,她担心的哪里只是这桩事呢?
她只是发现,陛下虽已是帝王,但他手下的臣子们多有异心,可不都是盼着他好的。
有的是盼着他倒霉,甚至,将他从帝位上拉下来的臣民!
再推上去的帝王,他们更愿意是像先帝那样性子温和宽仁的,最好是纵得他们搬空了国库、弄权搅翻朝堂的那种才好。
便是查出卖官鬻爵之事,也会轻拿轻放——哦不,像先帝那样,直接就玉玺盖章,直接批了。
而不是清洗朝堂,将一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压至午门,斩首示众。
景亲王,公孙景阳不正合了他们的眼缘么?
陛下多少次和她冷嘲、嗤笑景亲王的无能和自以为是?
他以为自己是亲王,最是尊贵,在旁人眼里心里,当是尊着他、敬着他。却不知,他只是被当成傀儡皇帝的最好人选罢了。
或许,他自己潜意识里也有几分觉察?不然怎会下意识地再三做出讨好周阁老的事来?
公孙忆雪在这里,徐乐蓉没有再想下去。
她收敛了心神,提笔再写下:【孩子可好些了?长公主进宫时,他可曾哭闹?】
公孙忆雪笑笑,见到“孩子”二字,眉眼瞬间便柔和了几分,冲散了她眉眼间自带的那份清冷。
“皇嫂可以随皇兄,唤我‘皇妹’。”她唇边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我虽虚长皇嫂几岁,但辈分摆在这儿,皇嫂不必有所顾忌。”
“若是皇嫂为难,亦可唤我‘雪儿’。”她道,眉眼却又黯淡下来,“自我嫁去江南,再没人这样唤过我了。”她神情遗憾。
虽父皇待她也十分一般,时常将她遗忘,但若见了面,好歹会唤她一声“雪儿”,也能让她感受几分浅薄的亲情。
见她这副失落的模样,徐乐蓉忙点头:【那我日后便唤你‘雪儿’。】她将落了娟秀字迹的宣纸往公孙忆雪面前推了推。
公孙忆雪瞧见那上面的“雪儿”二字,虽没有听在耳中,心里却也一暖。
“皇嫂放心,我进宫时,和他说过的,他不会哭闹。”她这才回答徐乐蓉前一句的问话。
继而她目光从面前的宣纸上移开,落到徐乐蓉面上:“他名为‘孙琉’,‘琉璃’的“琉”。皇嫂只唤他“琉哥儿便是”。”公孙忆雪淡声道。
徐乐蓉看得出,她似乎很不喜欢孩子冠以“孙”这个姓氏。
只“公孙”是皇姓,孙琉即便是长公主所出,也不得用。否则,长公主想必是很愿意让孩子改姓的。
这个念头只在徐乐蓉脑中一闪而逝,而后她便听得公孙忆雪继续说着:
“等他身子骨好些了,我便带他进宫见皇嫂。”她微笑着,“只皇嫂莫要怪我们母子俩上门叨扰才好。”
徐乐蓉摇头,面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我还挺喜欢孩子的。】她写道,【我有个小侄子,比琉哥儿大一岁,是个好孩子。】
提及亲人,便是她垂眸提笔,公孙忆雪也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公孙忆雪唇边的笑意便越发真切,她目光落在徐乐蓉的字迹上:“皇嫂的字可真好。”她赞道。
徐乐蓉放下笔,淡淡笑了笑。
并非她自骄,若非她身子弱,手腕无力,她写的字并不会是如今娟秀的这种。她十岁身子未落败之前,更偏爱力透纸背的行草。
那时兄长说,若她再写多十年、二十年,此后定成书法大家。
可惜,她再写不出那样的字了。
徐乐蓉双手垂放在双膝上,下意识转了转,却仅有熟悉的绵软。
细微的遗憾掠上心头,她垂眸,将这份心思压了下去。
二人略叙了叙话,公孙忆雪主动提及徐乐蓉此前对她的帮助。
她眸色清淡,提及带给她无数噩梦的驸马,声音清冷:“当日多亏了皇嫂,让我提前知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忍着恶心,待大夫确认我有了身子之后,便将他赶出了我的院子。”
孙家驸马此时才知道,他和家人私下里做出的勾当没能瞒得过这位公主。
正好他也不喜欢女人,和女子行房这等事于他而已也是种折磨,于公孙忆雪而言更是一种耻辱。
“幸好琉哥儿长得不似孙家人。”公孙忆雪道。
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相较于倾诉,她此时更多的,像是在自白。
二人身边的宫人皆被屏退,她对着徐乐蓉这个早已知情、如今又成了她皇嫂的人,便没什么顾忌。
“皇嫂,很多时候我看着熟睡的孩子,都在想:若是这个孩子长得不随皇家人,而是似了孙家人,我是否还会如此看重他。”
她垂眸,敛住了其中的冷意和杀心,声音极淡:“且我还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的叔伯祖父……众多亲人,皆是死在我的折磨之下。”
公孙忆雪看着她纤细雪白、柔若无骨的双手:“就是这双手,白日里折磨他的生父,夜里抱着哄着他入睡。”
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徐乐蓉瞧得心酸,却没有打断她。
雪儿这些年过得苦,身边又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的人,想来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若是不让她说出来,必会憋出病来。
“皇嫂你别害怕我。”似是从梦中惊醒般,公孙忆雪猛地抬起头,看向徐乐蓉:“你帮过我,皇兄救过我,我是你们的妹妹,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她语气急切,像是当真怕徐乐蓉对她此等心狠手辣的女人心有芥蒂或忌惮:“我不会的,是孙家人欺人太甚,折辱我多年,我才那样做的。”
“不会的……皇嫂,我不会的……”
公孙忆雪说着快要语无伦次起来。
徐乐蓉听不下去,温柔地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抚摸殷哥儿那般。
她说不出话,无法亲口安慰她,但殷哥儿很喜欢她这样抱他。
想必,此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迷茫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长公主,也会受到些许安慰。
【雪儿,事情都过去了。】她落下笔后,朝公孙忆雪多看了几眼,见她虽双眼通红,情绪却尚算稳定,便松了口气。
【琉哥儿还小,你是他的母亲,好生待他,他会知道你待他的好的。】
【孙家之事,是他们对不住你在先。朝前看,雪儿不必时常记着那些痛苦的过往。】
徐乐蓉写得认真。
她自认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尤其她口不能言,很多可以说出口的话,手语做起来都会少了几分味道,何况落于纸上。
公孙忆雪一句一句看过,慢慢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皇嫂说得是。”她吸了一口气,“孩子是我的,日后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她道。
“别说我杀了他的生父,若日后他对我起了杀心,我杀了他或他杀了我也是该的。”她用清冷的语调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见徐乐蓉面色微变,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皇嫂莫怕,我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个地步的。”
“若是他真的养不熟,日后母子反目成仇,也只是我的报应而已。”
她平生未做过什么恶事,仅做下的坏事便是这一桩。那时她走投无路,被逼到极点,直到双手沾了血才好受些。
等到事情已了,瞧着懵懂的幼子,她心头才漫起了悔意。
不该,不该将事情做得这样绝的。
纵然孙家人死有余辜,但总归是孙琉的父族,哪怕她将人幽禁、折磨到他们自然死呢?
说不上哪个更残忍,公孙忆雪抿了抿唇:“皇嫂,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害怕的。”
她握住徐乐蓉有些冰凉的双手,声音里带着哀求:“只是皇嫂,我实在受不住了。”
“若是哪一日,我承受不住,发了疯病,还请你和皇兄看在他有皇家血脉的份上,多看顾他一些。”
她说着落下泪来。
可面容清冷娇艳的姑娘,哭起来也是倔强的,不似柔弱的姑娘那般惹人怜惜。
徐乐蓉觉得,她就像是冬日枝头凌霜傲雪的梅,哪怕风雪袭身,骨子里亦是傲的。
她反握住公孙忆雪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朝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承诺。
公孙忆雪是个聪明人,她很快明白了徐乐蓉的意思,含泪笑了。
徐乐蓉替她擦了擦眼泪:【雪儿,你皇兄还是念着你的。】她将窥探到公孙仪内心柔软的一角告诉她。
【你也不必害怕,回了京,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公孙忆雪“嗯”了一声,用帕子捂住了泪盈盈的双眼。
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二人又说了说旁的闲话。
多是公孙忆雪在说,徐乐蓉或是笑,或是点头,偶有疑问,就在纸上写下几笔。
快到徐乐蓉午睡的时辰,公孙忆雪识趣告退。
她带着宫女走出了坤宁宫,回头看了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何她皇兄话会变多了。
皇嫂说不了话,可不得他多说些么?
至于是像她这样,不想让场子冷下去,还是心疼、遗憾,也就只有她皇兄才知道了。
“长公主,您方才又哭了?”走到宫外,二人上了马车,将话憋了一路的宫女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公孙忆雪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却含着几分快活:“等冬狩过后,我便带着琉哥儿进宫陪皇嫂玩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眉眼微弯,将头轻轻靠在车厢壁上。“皇嫂会喜欢他的。”她轻声道。
宫女替她披了一方毯子,见主子难得这样一副轻松的模样,也不由笑了笑。闻言她笑着应和道:“嗯,贵妃娘娘会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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