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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
停下脚步的朗泽,松了口气。
即便是已经习惯了杀人,但是还是心虚。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杀兽可是会被逮进警局的。
裴元洲的被绷得紧紧的,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抓着对方的肩膀,背影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他也没想到,一个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成年男子,还能被人抱小孩的姿势抱在怀里。
裴远舟往后匆匆一瞥,远处黑影一闪而过。
他连忙松开攥着对方肩膀的手,屈指轻轻敲了敲对方的额头,藏在乌发下的耳尖已然红透。
“放我下来。”
朗泽捂着被敲的额头,微微撇嘴,像是做错事的顽童,被教训了一顿却不知错处站着。
裴元洲向来看不得他这样,片刻的心软似乎也被朗泽隐隐察觉。
裴元洲无奈摇了摇头,曲起的手指再次轻轻落下。
不痛,却带着某种暧昧的色彩。
朗泽不明白那只不过感觉,只是将其粗暴地理解为失衡的心跳、纷涌的热气……
生出了躲避的心思。
而这一切,裴元洲无从所知。
只是掏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擦留在手背的血渍后,便随手一扔。
飘飘悠悠地打着旋,从空中往下坠。
朗泽伸手的动作格外迅捷,转眼间,那飘落着的方帕还来不及沾上尘土,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
“扔了干嘛?还是新的?”
朗泽觉得可惜,可又不纯粹是可惜,掺杂在其中的东西太模糊了。
他分不清。
“脏了。”,裴元洲眉眼含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朗泽呲着大牙一笑,半点不在意,将小小一块方巾横竖对着,整成了更小的一块,宝贝似的塞进怀里。
“没关系,我洗洗就干净了。”
知道做完整个动作,他才想起来询问手帕的主人许可,琥珀色的双眼带着些祈求,扑闪着光,“可以给我吗?”
原本想说“可以给你新的”的裴元洲,心脏漏了一拍,见状又将原本的话囫囵吞了下去,转身扔下一句:“随你。”
只是转身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带着一种狼狈劲。
没走两步,朗泽又乐呵呵跟了上去。
两人走远后,暗卫们你看我看你,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愕然。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送手帕的意思。
那可不是普通的礼物啊!
这可是京城的少男少女之间表达爱慕的信物之一。
……
与此同时,乾州的元华城。
整座城池恍若陷入了某种死寂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穿甲胄的官兵带着一块三角状的白布巾,正挨家挨户的巡查着。
领头的官兵对着手下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两人便走出来,重重拍门。
“里面的人快开门!官府检查!”
门里哐当作响,其中还夹杂着些怒骂和踹门声,明显极为不耐烦。
“官爷,来了来了!”
不消片刻,一个穿着粗布以上的男人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因为饥饿脚步虚浮,脸上颧骨突出,已经是饿脱了像。
刚打开门,迎接他的的便是一脚。
正值荒年,元华城有早早地被封了起来,只准尽快不准出,越涨越凶的粮价更是雪上加霜,男人就是一个普通百姓,能保证不被饿死已经算是万幸。
“哎呀!”
“夫君,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穿着一身粗布的女子紧跟着出来,被男人的痛呼声吓了一跳,两忙上前去扶。
男人没理她,不动声色地将女人挡在身后,强忍着疼痛对着官兵一脸谄媚。
“哎呀!官爷真是对不住了,我婆娘就是没见识的妇人,官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一边说,扭头装作训斥:“没用的娘们,大老爷们的事情你瞎掺和啥!官爷这是看得起我才踢我呢!”
听见男人奉承的话,几个人面上的怒意消散了点。
也只是一点。
但依旧冷着脸:“废什么话,赶紧的,把所有人都叫出来,被浪费我们几个人的时间!”
“这家里就我们夫妻二人,我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娘在那间房里。”
男人狗腿地笑笑,抬手指了指,却被人一把推开。
几个人就像是强盗似得闯进来,在院子里扫荡一圈,才进了房间,又是一阵乒乓哐当的声响。
鬣狗一样的眼中四处搜寻这,泛着绿光的眼没见着能捞到的油水,领头的官兵有些不高兴。
本来大热天的出门就烦,又被分到这个贫民区就不乐意。
抬脚踹翻了桌子发泄怒气,桌面上仅剩的零星碗碟也呯哐摔了一地,碎片落满了一地。
后脚跟进来的男人心疼极了,却又不敢多言。
家里的银两都花在了粮食和水上,这些碗碟也算是家里重要财产。
领头的官兵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一转,视线落了墙上。
眯起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官兵就像是像是寻到猎物的鬣狗。
“你家中是不是还有个人?”
男人先前还有些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抬眼望了眼,但很快又低眉顺眼地讨好笑笑。
“官爷,这家里就我们夫妻二人,和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娘,哪里还有其他人。”
领头的官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对身旁的手下对视一眼,倏地心领神会。
“卧病在床?”刚刚踹门的官兵冷哼一声,眼神中闪烁着冷光,不怀好意的歪了歪头,将脚边不知何时滚落的竹筒,往男人的脚边一踢。
后半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猛地劈在了对方的心间。
“你难道不知城内疫病横行,竟然还敢知而不报!”
“疫病”就像是整个城池中的禁忌。
谁也不敢提。
城内更是颁布了通告,若是感染疫病者,一律送往城外的陶原村,说是隔离治疗,可迟迟也没见人回来。
“官爷,官爷饶命啊!小人那老娘都已经病了好几年了,平日里根本就不出门,根本不可能是感染了疫病啊!”
他一边说着手指不自觉的颤抖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结结巴巴道:“官爷……官爷要是不信,大可…………随小人去看!”
“对!去看!”
像是有了主心骨,不停重复道。
可他哪里知道,在这群官兵看来,有没有病,是不是疫病,你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事有没有油水。
见他怎么没眼力见,有没有什么油水捞,领头的官兵自然而然不会放过他,以及他们一家子。
谁让他们撞上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而其他人更是无所谓,为了一家子的贱民得罪了顶头上司?当然不可能做这种赔本买卖,更何况他们跟着头儿混,遇见他心情好的时候,头儿吃肉,他们也能喝口汤不是吗?
“你又不是大夫,你说不是疫病,就不是了吗?”男人扬了扬下巴,眼神虚虚地扫过。
“官爷,我娘病了好几年的事儿,街访邻居都是知道的啊!”
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双唇惨白,因为缺水,干燥起皮得厉害,就连说话的动作大些,都能撕扯出一条伤口。
“你是在质疑朝廷的决定吗?”
领头的面色一沉,神色不虞。
男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六神无主的啪的跪在地上,头一次次地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很便出了血。
而一墙之隔,床上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动了动唇,双唇开启又闭合,如此往复,最后也没能发出些声音。最后只有一滴经营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她的儿性子憨厚,听不懂对方话外的意思啊!
可听懂了又能怎么样?
因为她这病,家里的钱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得亏儿媳妇善良又心软,才让她这个早就该死的老东西多活了这么久。
是她拖累了他们啊!
老人的眼珠木然地转向了一旁,而后动作艰难地从枕头下掏出一个被布包裹的东西。
掀开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块碎片。
而她看了看手中的碎片,又似乎是留恋地往外望了一眼,收回眼时,眼底一片决绝,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娘——”
女人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天际。
跪在地上正在乞饶的男人动作一滞,他认出来是媳妇儿的声音,而声音是从娘的房间传来的。
他顿时有了那种不好的预感。
“娘!”
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的跑进房间,却看见了一幕痛彻心扉的一幕。
往日里他一进门,便会慈爱地望着他的娘,此刻双眼紧闭,再无分生息。干枯的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而手腕处已经是鲜血淋漓,鲜血大片大片地从交错的伤痕中涌出来。
“娘!你睁眼看看我啊!我是柱子,您的儿子王柱子啊!”
“您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您不是说还要看孙子吗?我和晚娘都还等着您给孙子取名呢!”
……
女人已经是泣不成声,她没想到就出个门的功夫,就变那成了这样。
哭喊声连绵不绝,而听见了声响的邻居只能不忍地闭上眼。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吧……
可就这样的气氛,偏偏又到不合时宜的声音闯了进来。
“哟!畏罪自杀了!”
“你们两人也和患病的人带了这么久,指不定也染了病,将他们两人也带到陶原村。”
官兵轻哼一声,无所谓地指了指两人办事。
被选中的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十分晦气。
可是走进,看见老妇人枕边的一个小盒子的时候,双眼一亮。
不顾夫妻二人的阻拦,殷勤地将盒子先给了领头的。
“头儿,这人不老实,藏了东西!”
宗人都以为是什么宝贝,摩拳擦掌半天,在打开后却是大失所望。
“什么玩意,原来只是两个破木头镯子和一块破布!”
很普通的木头,一个就是圆润的木头镯子,另外一个歪歪扭扭的,因为手艺不佳,还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而那块破布,是块棉布,角落绣了一朵小花。
众人唏嘘,这种东西还当个宝贝!
就像是扔垃圾一般,扔在地上,两个木镯子咣当咣当,滚到粗布男人的眼前,顿时他的眼泪留的更凶了,将两个木镯子和一块手帕像是宝贝似得,抢回来攥在手里。
娘——
他认出来了。
手帕是妻子送给娘的礼物,娘可宝贝了,都不给他这个亲儿子碰。
说是他粗手粗脚的,别弄坏了晚娘的心意。
圆润的木镯子是他爹的兽医,年幼时他瞧见爹给娘带上过,而那个丑镯子,是他瞧见了,学着爹的模样做的。
男孩看着丑镯子,满脸羞愧,娘却摸了摸男孩的头,将镯子待在了另外一个手上,满脸欣慰。
剜了眼正在嘲笑儿子的丈夫,“丑什么丑,娘喜欢柱子给娘的礼物。”
男孩则是在父亲的嘲笑声中,涨红了脸大声发誓,“娘我长大了,一定给你换成银镯子!!”
回到现实,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无声哀鸣。
娘,是儿子不孝啊!
我……
没有娘了……
可这样的悲剧,此刻的城中又发生了多少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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