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君，你的蛇尾绊我腿了

　　孙曌瑛注视着安静不语的少年，看出了他的为难，更是勾起了自己的好奇，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孙玄影则牵扯出一个虚浮的笑，平静道：“没什么特别的，每个妖兽的灵识都有自己的特长。”

　　阿曌侧头：“所以这什么回溯之眼就是你黑豹灵识的特长吗？”

　　“……”孙玄影转过去半个身子，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孙曌瑛被他的吞吞吐吐搞得厌烦，蹙着眉头语速变快了许多：“怎么一提到你的灵识就支支吾吾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不必自卑，黑豹配蛇尾很好看啊，我喜欢就够了，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孙玄影则半埋着头，声音发闷：“我知道……”

　　可是，你不会想要看到我的另一面的……

　　我希望在你面前能够一直当一只小黑猫，至于那条蛇……就让它永远隐匿于黑暗的角落中吧。

　　“阿姐，如果……”孙玄影停顿了片刻，接道：“如果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你会抛弃我吗？”

　　孙曌瑛一怔，她完全没想到孙玄影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从来没考虑过什么抛弃不抛弃的事情，阿曌面色为难，半天没有开口，沉思了许久。

　　孙玄影像一只被追赶的鸵鸟只顾着将头埋到地底，少年半束起的马尾落下来在他的脸上覆上一层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曌看着他佝偻着背，情绪低落的样子，随后郑重其事道：“孙玄影，你和我呆在一起这么久，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多么安慰人的人。”

　　“这句话我只说这一次，所以你听好了，无论你从哪里来，长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你都是独一无人不可替代的人，如果我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在初见的那个雪地里我就抛弃你了。”

　　“所以，答案是不会。”孙曌瑛目光灼灼盯着他，眼神坚定。

　　“初见是云雀山……”

　　“什么？”

　　“我说初见是云雀山。”孙玄影鼓足了勇气脱口而出，而后羞赧低头，毛茸茸的耳朵突然炸了出来，黑色的绒毛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在摆动，他突然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了两口，耳朵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乍现，他想藏起来又不能如愿。

　　孙曌瑛看着他来回折腾的耳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目光被他腰间的几丝鹅黄色的穗子吸引了过去，随着孙玄影坐立不安的动作，荷包的一个边角露了出来，好像……是自己白天扔在九凤庙的那枚啊。

　　她的那枚荷包，鹅黄色的绸料上绣着两只蓝色蝴蝶翩翩起舞，互相纠缠，同色的穗子被她编出了一个小辫子。孙玄影腰上的那枚分明也有一个小辫子，没错，就是自己那个。

　　这是她的荷包！

　　可怎么在孙玄影这里？

　　阿曌心里纳闷儿着，孙玄影似乎是发现了她直愣愣的眼神儿，转而无比得意地晃了晃腰间的那枚荷包。

　　“这荷包我不是扔在九凤庙了吗？怎么在你这里？”

　　“阿姐不是说，女子赠送荷包是表达爱意，自然不是便宜了那什么狗屁九凤。”

　　孙曌瑛更加肯定了眼前小屁孩的幼稚之处，“那现在倒是便宜你了？”

　　孙玄影突然想到什么，努努嘴有些不满，“阿姐也曾便这样宜过别人不是吗？”

　　“什么？”孙曌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压着眉头反问：“什么便宜过别人……”

　　孙玄影倒是不吭声了，转过身去端起茶杯挡着脸，片刻沉默过后，他嘀咕着：“还不是你在风堐镇的那位老相好啊。”

　　屋子里悄然无声，落针可闻，孙曌瑛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随即憋不住笑了，这都是哪年的事儿了，他还记在心里，敢情孙玄影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腰上的这枚荷包呢。

　　“不就是一枚荷包嘛，这小玩意儿不代表什么的……”孙曌瑛强行辩解着，然则并不令人信服。

　　孙玄影气呼呼道：“在船上的时候，难道不是阿姐亲口说的，贴身之物便是用来表达爱意的吗？”

　　她说过吗？

　　孙曌瑛仔细回想那天的场景，却只记得差点被冻死在阴阳河里，随后她敷衍地歪倒在床上，嘟囔道：“什么爱不爱的，你一只妖兽懂什么爱。”

　　她尝试用嘴上的强势来打断孙玄影的酸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阿曌竟却丝毫没有发觉孙玄影将这随口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少年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垂着头十分沮丧，静坐了片刻后默然走出了房门。

　　***

　　一早，凄清的冷风拂了进来，树影斑驳映在窗上，阿曌今日打算去黄山崖顶瞧瞧，瞧着阳光大好，少女穿着薄衫，拿了一把缀着流苏的团扇呼扇着。

　　孙曌瑛出了门，隔壁房间却没有动静，阿曌在孙玄影的房间门口来回走了两趟，仍然没人出来。

　　孙曌瑛在他的房门上“砰砰”拍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应声，她失了耐心，直接一脚踹门而入，“你今天怎么躲懒了？这么晚还不起床吗？”

　　没人回话，阿曌走到床前，这猫也太懒了吧，少女直接上去掀被子，没想到孙玄影似乎是在被子里面死死拽住，她一下子竟然没掀起来。

　　孙曌瑛瞬间被激发起了战斗欲，上前又是使劲一扯，这次她抓紧了被子的两个角没有松手，和孙玄影暗暗拉扯起来。

　　“喂！你不起床吗？！”孙曌瑛拽不动他，索性放弃将被子一扔，站在原地质问起来。

　　孙玄影一个劲儿地发抖，但就是一句话都没有，沉默不言。

　　孙曌瑛逐渐感觉不太对劲，赶忙上前跪在了床榻上，使了全身的劲儿去逮那被子无果，随即爬到了最里面，找到了孙玄影的脑袋将被子猛地向上一拉——

　　被子被拉开，孙曌瑛却被那被子缠住被一股力道带了进去，抬眼看去，孙玄影已经在自己上方，满头大汗，浑身颤抖，毛茸茸的耳朵炸出贴在脑袋上，齿关紧咬像是在忍耐什么极大的痛苦。

　　孙曌瑛见他如此模样，以为他是哪里受伤了，少女双手捧上孙玄影的脸，目光上下扫视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

　　“你怎么了？哪里疼吗？”孙曌瑛出声询问。

　　孙玄影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向床榻的一边歪倒，声音急切，“出去，出去！”

　　孙曌瑛害怕他是嘴硬忍着痛不说，一直翻弄着他的身体想找到他痛苦的来源，可怎么看他好似都没受伤，少女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不走，你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说啊。”

　　“不知……，我……我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孙玄影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出囫囵个儿，似乎有些意识不清。

　　孙曌瑛满头雾水，听不明白他的话，“什么啊，控制不住自己是什么意思？”

　　孙玄影屁股后头突然“噌”地窜出一条尾巴，直戳向天花板，床顶被炸出一个大洞，随后那位尾巴又抽出来肆意鞭打，整个床架瞬间散架。

　　少年猛然睁开双目，一双紫瞳如烈焰般绽开，四周不时冒着炸开的火星子，孙玄影仍然维持着人形，只是身后的尾巴和头顶的一双耳朵不受控制，他面目狰狞凶狠冲着阿曌不断地哈气。

　　最终那一对如钩的獠牙也钻了出来，孙曌瑛瞬时被之前咬脖子的阴影笼罩，下意识地向后退，头脑有些发懵。

　　孙玄影脚步虚浮，一下子撞在桌子上，一只手按在上面，勉强撑住了自己的上身，他紧闭着眼睛，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好想勉强找回了一丝清醒，声音喑哑道：“阿曌……快走！”

　　孙玄影刚说完，整个人发出了一声豹子似的嘶吼，将茶壶里滚烫的热水一下子倒进嘴里，随即扭头四处搜寻着什么却没找到，转身跳出窗外在大街上狂奔。

　　街上的行人被这从天而降的长着尾巴的怪物吓得四处逃窜躲避，孙玄影则像是发了狂一般将街边的摆设全部摧毁，用尾巴将路边酒肆的坛子卷了过来全数灌下，折腾完之后扬长而去。

　　孙曌瑛被那一声嘶吼打断了宕机的大脑，飞速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之前读过的妖典大全。

　　“狂躁易怒，神志模糊无法控制化形，渴水……”阿曌呢喃低语，逐渐有几个字浮现在脑海中——

　　进阶期！

　　没错，是妖兽的进阶期，孙曌瑛记得在妖典上看到过，孙玄影应该是到了进阶期了才如此奇怪行径。

　　孙曌瑛立刻御风飞出窗外，顺着笔直的街道一路追了上去，孙玄影的踪迹倒并不难寻，沿途全是被他破坏的小摊和草棚，阿曌心想这下子可赔大了，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两。

　　不过片时，孙曌瑛就看见了狂奔中的孙玄影，她在耳后捏了发丝以二指作诀：“不动如山，定！”

　　孙玄影毫无反应，发现了路边的一个卖刨冰的牛车摊，用那比铁鞭还沉重有力的尾巴将整个大冰块摔在地上，他将满地的碎冰塞进嘴里，吭哧吭哧咀嚼着。

　　退到一旁的老翁吓得不敢动，阿曌看不下去，心想着，此处是主街道，商户人流众多，必须要在他伤人之前带他离开这里。

　　接着，孙曌瑛从自己发尾拨出一小撮，抽出弯刀一下子裁断，作捏诀状又重复了一遍定身咒，那一小缕头被灵力的纯洁蓝色焰火燃尽，随后化作一道无形的光咒向着孙玄影袭去。

　　孙玄影的动作骤然停住，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时间停止了流动。

　　孙曌瑛眼瞅着机会来了，一把将他捞起来，御风而去，向着黄山上飞去。

　　到了黄山，由于不熟悉路线，阿曌飞得缓慢，她必须要找到一处空旷无人且有溪流的地方安置孙玄影，进阶期并不可怕，只要找到一处水源充足的地方供其安然度过今晚即可。

　　孙玄影的尾巴一节一节的，像是铁甲拼成的巨鞭似的十分有威慑力，尾巴尖儿比蝎子的毒刺还要锐利，此刻已经抬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慢慢悠悠地轻微晃动着，像是即将发动攻击前的毒蛇正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阿曌知道自己修为不够，灵力微弱，这道定身咒恐怕也是撑到了极限。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骤然扶摇直上数十里，山崖侧面竟然有一面瀑布，孙曌瑛没有片刻犹豫，俯冲过去，怀里的少年已经完全脱离了定神咒的禁锢，张牙舞爪地剧烈挣扎起来，孙曌瑛的手臂上肌肉绷起，仍然无法和一只“巨兽”的力量相抗衡。

　　孙曌瑛用尽了全身的劲力，甚至不管脚下的风剑是否稳得住，既然手臂箍不住他，转而将自己的双腿盘上孙玄影的身体，死死绞住他的整个上身。

　　果然，少女身下的风开始不受控制地消散，阿曌和孙玄影一齐向着瀑布下的水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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