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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的番外
刚刚开始学习滑冰的那一年,习惯性扎着半边侧发的藤丸立香确然头发蓬松如橘子,手感的美妙程度可以用冬日窝进棉被的舒适来类比。小孩子的年纪,稚气未脱的面孔,永远兴致勃勃沉浸其中的姿态,正是滑野心家(X)青春少年生机勃勃(O)节目的好时候。
因此,对于年纪轻轻还没什么古典涵养的小小立香选手而言,现代风是更好的选择。哪怕饱含情感倾注感情灵气饱满的《爱之梦》颇受好评,也只是一个小小例外而已,同年的短节目滑俏皮爵士乐才是真正的p分所在!难度没上来前的水母人士藤丸立香很是悲伤,她摆弄着细碎的额前绒发,与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
缓慢的思考时间,迅猛的行动力,是否要留长一点头发方便扎起来更好训练?犹豫未过数秒,她果断出手剪去长长的部分,从桌上拿起母亲送的发带束起与过去一模一样的侧扎发型。哼着曲奔向今日份的晨跑训练,匀速前进的眼前,左右两端拥有不一样的风景,她有时会思考为什么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点的两个方向所能看到的景象不一样,正如同侧扎与马尾的区别令藤丸选手困惑不解——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吧?
“你扎高马尾的时候比侧扎更有活力感。”
“意思是我现在状态很低迷吗?”
“如果你是用今天的3A成功率来计算的话,那确实是这样的。”
仍然是浴室的这一面镜子,仍然是没有任何发型可言的自己,无从思考究竟什么发型更加便于训练——在思考究竟是好看重要还是方便更重要之前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立香拨动自己眉前的些许刘海,她其实不太敢与镜中那双眼睛对视。过于璀璨过于锐利过于爱问:你为什么今天还没能把阿克塞尔三周的单跳稳定下来?
通常情况下,她会立刻自动自觉回归床上准备定时定点的充分睡眠准备时。今天不是通常情况,她放空大脑后继续扒拉自己的头发,有些迟疑地将部分长长了的头发梳了起来——像个陌生人一样。立香松开了手,转而选择拧开水龙头用冬日的冷水拍打脸颊试图清醒一下,然后凭借身体记忆的下意识前进到下一项任务的功课时刻。她在抛开胡思乱想后,对明日的训练仍旧保持着活力十足的热切期待。
在被冻得硬邦邦的冰上滑行会有一种身轻如燕的轻盈感,随即在点冰起跳之时得到被冰刀啄了一口的痛感。对冰鞋很挑剔的脚自旧鞋因训练量过大塌帮报废后便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新鞋,每天都在愤愤为何旧鞋停产的立香郁闷地结束自己今日上午的冰上训练,她在奔向理疗室前用冰袋敷腿,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绿草红花发起呆来。
天气真好,好得不像冬天。家乡兵库神户冬木是个冬日也晴天多多的温暖城市,尤其是相对于兵库内陆城市的日常降雪气候寒冷而言。身处只有教练是熟人的花滑训练营中,崭新冰场与新朋友们的存在都在印证着世青赛的近在咫尺,即使已经拿到代表出赛的名额也始终紧张的有些无法呼吸,也可能是迫不及待与渴望更好发挥的喘息更多一些。
刷新了SB,刷新了PB,刷新了自己的配置上限,却仍然只是别人口中双3A拼稳定性完成度的艺术水母。对此没什么反应的立香只是坚定了对自己滑行与表现力的自信,然后在心中暗暗发誓下个赛季一定要把刚刚学会的4S变成双四塞进节目里!
她在那面镜子前端详青年组第一年便获世青赛铜牌却仍然野心勃勃不满足、渴望更好名次的自己,不太一样的镜子、完全不一样的背景与看起来没什么改变的镜中人,立香第一次从自己的眼睛里找到了火苗,滚烫的让她想哭:一定要拿到冠军。
“立香的头发是不是长度不太合适了?”
“嗯?什么?”
今日第N次撩起没能被扎起的侧发,捧着书在理疗室的床上趴着看的立香抬头看向自家教练,有些迟疑地回答:“要剪掉吗?”
“立香把头发盘起来也会很好看的,”一旁的医生笑道,“今日的理疗就这样了,立香下午是不是还有舞蹈课?”
“哦哦!那我先走了!”单手撑床轻松立起的藤丸选手伸手去够不远处柜子上的运动包,她胡乱挥手道别,绑好鞋带便从房间里弹射起飞奔向门外。橘色的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双马尾代替了侧扎发飞扬在半空,映照着正午太阳的明媚日光。
舞室中的镜子有很多面,有映出老师教导自己如何控制肢体更合乐的镜子,有照出认真琢磨头与肩膀怎么用起来的自己的镜子,有明亮的能够反射灯光刺穿自己的镜子……她将手腕上的芙芙挂饰皮筋扯了下来,把扎高马尾时照顾不周的脸颊两侧头发也紧紧地束了上去,只留下被扯得紧绷绷、光秃秃的饱满额头。也因此,那双她常常不敢直视的自己的眼睛被完整地露了出来,火一样腾腾燃烧的金色。下意识别过脸去,没有与之对视的立香俯身从地板上捡起自己的包,她与自己的舞蹈老师道晚安。
夜跑的计划仍旧一如既往地被完成了,耐心地在自己心里的任务表上划掉今日份的最后一项,摘掉运动耳机双手撑膝盖的喘息是用于放空大脑的好时间。青年组的A级赛事冠军,升入成年组的更高起点与保送分站赛名额的可能性,在冰上蹦来蹦去的时间原来没有领奖台的数秒重要吗?绞尽脑汁为自己小分表上的小数点付出努力无极限的汗水,痛感留下的过去与未来还在自己的身体内部躁动不安问大脑为什么还不休息。
青春期的彷徨不安、竞技体育选手的前路迷茫……这些与向来自信天赋不错也一直在努力的藤丸立香原该是没有关系的。可成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让头发越来越长的时间在对身体起作用?自己毅然决然剪掉长长头发的训练便利性至上的心态正在成长?为了改进点冰跳技术远赴海外的勇气增长?
剪刀的刃是很锐利的,有别于做旋转时被冰刀刀刃无意割开的痛感,咔嚓咔嚓的声响只对准了立香的头发,她将扰人的长长刘海重新剪回了原本的长度。
“留长发很好呀!”兴奋起来的青木教练神采飞扬,“我和凛和樱都讨论过了!立香盘发也很好看噢~还不会影响训练。”
“诶——”拖着长长尾音的立香抬眼对上自家教练眼神真挚的面容,随即回以一如既往的笑容,“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不自己偷偷剪掉。”
侧扎发的《爱之梦》,低马尾的幻想曲,高马尾扎丸子头的爵士,历数过往的短节目选曲,盘着头发晋级成年组的少年滑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进入自己SR的糟糕第一年。自信满满化作略微忐忑,从容自若消为紧张忧虑,优越之处跌为劣势所在……面对这样的境况,人类的本能通常可以归结为大声呼喊爹妈、撇开错误、假装无事发生且与己无关,然后在意识到无可摆脱无力挽回后崩溃地回答自己与所有人:“我不知道。”
但藤丸立香不同,她一般只会反问:“然后呢?”
“我还能做得更好吧?”
疼痛,成长中必不可少的感知,必然存在,必然无可逃避,必定通过此感以获得所谓的“成长”,或心或身,或自己或他人。剪掉了多余的碍事的头发,剪掉了没意义的令自己痛苦的负面情绪,剪掉了任何不利于自己前进的阻碍,唯独痛感、挫败感、不甘心,剪也剪不掉。
花滑,一项身体从上至下都可能出现重大伤病的运动。完成跳跃时需要在半空中转体,从0度到1440度都可能因重心偏移、控制失误导致脑部包括脸部直接与冰面发生撞击,脑震荡或面部挫伤是程度最轻的可能性。颈部拉伤或是由于练习燕转时的过分后仰,颈椎关节紊乱可能是由于长期旋转动作的颈椎关节反复摩擦,脊椎损伤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高强度训练导致的疲劳性裂纹——尽管这也是大部分压力性骨折的根源,肩袖肌群或许是因为某一次与朋友排演女双冰舞时被猛创倒下时为护住朋友而单手撑地,肩部突然外展,肩袖肌群被过度牵拉的撕裂;因频繁的四周跳与阿克塞尔三周练习,髋关节过度屈曲导致髋部易疼痛的撞击综合症。
膝关节与大腿是因核心发力问题导致的伤病高发区,股四头肌拉伤基于软膝盖落冰技术之好用,严重之时不单只大腿前侧疼痛,屈伸膝盖疼痛加倍,肌肉血肿也并不罕见;天赋异禀的滑行天赋既能够拥有灵敏踝关节与脚下的完美控制,也能够带来后遗症绵绵无绝期的疼痛……你知道失去弹力的皮筋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再紧如原初,轻轻一碰便失去稳定性,打开又松开便轻易脱离辛苦摆正的位置。有时仍然能够被用于束发,却需要比平时卷更多次使更多的力,若是真的皮筋,那也不过是弃之可惜食之乏味,轻轻一掷便是垃圾桶。只是皮筋能丢,韧带不可以。
藤丸立香的韧带有过大大小小的毛病,哪怕技术正确科学也耐不住高强度训练留下的毛病,而这位选手出问题的韧带也不是只有一条。前内交叉韧带acl,身体核心发力区的伤病高发区,是一条一旦受伤便再不稳定,从此以后的每天都有二次复发可能性的韧带。为拼难度而框框练习跳跃滑行旋转的藤丸立香第一次伤的时候痛得咬牙切齿如同被命运偷了心爱的草莓蛋糕,十九岁那年术后再次复发的藤丸立香花了八个月的恢复期才从冰下走回冰上,她发誓自己要给命运表演一出被偷走后的草莓蛋糕还是自己的好蛋糕的剧本。
尽管如此,命运的主人公渐渐发觉自己的韧带像一条如上文所说的失去大部分弹力的已经可以丢进垃圾桶的皮筋。好吧,自己的韧带可不能丢进垃圾桶。
她摸挲自己的头发,随即将草莓蛋糕样式的头绳从头上拿下,终于学会如何保持平静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第一次进医院还双眼含泪说练习时间不够了,再后来每回进医院都已经知道要带些什么器材去练上肢了,驾轻就熟是个好词,可惜用来形容藤丸立香以上行径时委实更像在嘲讽她屡屡如此。伤病多多的原因,不是技术错误、训练有问题,就是运动员身体天赋不行的玻璃人体质——一摔就脆,否则就只剩下纯倒霉二字可以理解了。
年轻的藤丸立香存在第一条问题,长大后先外训后细抠技术体系的藤丸立香存在最后一条问题,而中间的第二条……还是那句,好吧,藤丸立香与她的医疗后勤团队也不能够真的知道。
伤得容易,好得快,若能拥有长长久久的缓慢恢复时间,大抵也能恢复到完全没伤过的阶段——这算什么?命运既见不得人好,又不敢让人太坏的意思吗?在神秘侧仅存于背景板的型月日常化而主人公转型运动番的同人文里,作者直接开一个主人公不会受伤的金手指会怎么样呢?!
可若是从跑题的题回到一开始的地方,藤丸立香其实也不知道个中答案,又或者可以准确描述,她根本不在意。只是,有时候藤丸选手很在意自己因身处病房而无法好好剪去多余刘海的不受控制感,这让她觉得痛苦。
受了什么伤最后还是会努力回到赛场,这次因意外受伤那就下次规避,这次因为技术问题受伤那就改掉,这次因为意外受伤那就在做梦的时候和迦长大哭说菌类太过分了……
唯独在妈妈的怀里,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间里,会无法克制自己的痛苦,只能竭尽所能地将疼痛的、难忍的全都送进泪水,然后借此通通流光。
说完了想要在妈妈怀里说的话,流光了只在母亲怀中才能够肆无忌惮流的泪水,问完了其实自己也不需要得到答案仅做发泄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拿不到冠军上不了领奖台怎么办”、“为什么一定要滑冰呢”,最后得到了来自温暖拥抱的温和发问:“然后呢?”
“那一定很痛吧。”
选择了就不能回头,做出了决定就要不管不顾走到底,所谓的决断如流与固执己见,无论好与坏的两个侧面,都不过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而已。
只是她仍然会在一切之后回以直率的行动:“我会继续前进的。”
拯救是这样,选择了都是这样,固执己见的头破血流不回头,年轻人的勇敢被用于任何方向的脚下,却始终固执地希望自己继续前进。橘色头发是长是短都将迎来被剪和被留长的唯二结果,那么命运无论选择拯救还是运动也同样是生与死的两种结局吗?
她并不能够知道,也从不为自己的任何选择后悔,始终如一的态度是“我还没能做到最好吧?”
“所以,藤丸立香要滑出最好的、大家都能够发自内心说好节目的节目!”
“就像你的新发型一样?”
“毕竟芙芙皮筋很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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