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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迷云(三)
陆昭仪殡天,宫中有位份的嫔妃,除了皇后娘娘因为有了身孕,承熙帝特意吩咐不许打扰之外,其它都来了,全围在皇上身边低声安慰。陆昭仪身边侍候的人自为她收拾打扮,装敛停当。承熙帝等她们收拾完毕,又走进来在床前坐下,轻轻拉起陆梅卿已经冰冷的手:“梅卿,是朕害了你。你对朕的心意朕也明白了,你放心,朕一定会保全小五。至于你弟弟的事,夫妻一场,这是你第一次开口求朕,朕也应了你。”
陆夫人在丫环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进清鸾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凤榻上,女儿眉目如生,一身灿烂霞衣。旁边坐着高贵的帝王,龙目含悲,正用似乎深情的目光打量着她。
陆夫人又惊又悲,低声道:“万岁——”
承熙帝轻轻摆手:“别吵醒她。她刚刚才睡。”
“皇上——昭仪娘娘能得你这般深情,死也知足了。”陆夫人伏地痛哭出声。
闻讯赶到的李德妃道:“陆夫人请节哀。团扇,香袋,快扶你家老夫人起来。”
陆夫人起身后被宫女们搀到女儿床前,一见女儿,泪水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梅梅,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淑妃见陆老夫人不停的抹泪,却因为君上在前,所以只能肃立在床榻旁看着女儿的尸身不敢有半点越礼,就体贴地探身过来:“皇上,老夫人一定有很多话想单独对昭仪妹妹说,不如您先歇歇,让她们母女说说话。”
承熙帝听了这话才抬眼看了陆老夫人一眼:“也罢。就请老夫人陪陪梅卿吧。”
“臣妇遵旨。”陆老夫人行礼。
承熙帝点点头退出了清鸾殿,刚走到滴水檐下,一个太监狂奔而来,一见圣驾立即跪下道:“皇上,陆太傅求皇上召见。”
陆太傅正是陆昭仪的父亲,定然也是为了女儿而来。承熙帝道:“让他在视政阁见驾。”
掩去眼角隐约泪痕,承熙帝又恢复了昔日的沉稳冷静,带着小鱼儿去了视政阁。
随着一声“圣驾到。”承熙帝的龙靴刚刚踩在阁里的地砖上,陆太傅已经五体投地匍匐在地,哀声叫道:“请皇上为臣女做主,为她伸冤啊!”
承熙帝脸色一变,眼中的悲伤已被犀利代替:“太傅何出此言?难道太傅认为是朕害死了梅卿,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吗?”他的确是自责自己过于贪欢,无意害死了陆梅卿,但毕竟是无心之失,更何况是陆梅卿自己隐瞒了病情未遵医嘱。如今听到陆太傅的话,直觉很刺耳。
陆太傅一听这话,吓得声音都变了:“臣不敢。臣是说,臣女虽然荒唐,但侍驾之事,不是她一个小小昭仪就能瞒天过海的。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此事真的可疑。老臣只怕若不能查明此事,皇五子也难保平安。”
“臣女仅此一子。老臣是怕他有个万一。臣无颜见女儿于地下。”
承熙帝见陆太傅额间已经磕出鲜血,老脸上全是惊恐,和平日老谋深算的神情大不相同。料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当面指责圣躬,想来爱女之死对他的震动也太大,一时竟然忘了慎言,等话出口才知道闯了大祸。承熙帝神色稍霁:“朕知你心痛爱女离世,一时神智昏乱,话虽不当,朕也不忍深责。只是下回记得了,若是让言官们抓着了你的错,朕也不能循私。”
陆太傅谢了皇恩,这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承熙帝看着不忍,上前扶他起身:“老爱卿不必如此。昭仪是朕的妃子,朕心痛不下于你。小五是你的外孙,更是朕的皇儿,朕定会保他周全。另外梅卿上回求朕给她弟弟机会,朕刚才已经在她灵前答应了她。你改天让他进宫来见朕吧。朕要见见他。”
陆太傅听了这话,大悲之后又是大喜,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哭了个天昏地暗。
承熙帝忍了头痛安抚了几句,陆太傅叩谢了圣恩退了下去。看着他陡添苍老的背影,承熙帝一阵无力瘫坐到了宝座上,支额思忖了一会,才命人将连总管叫来。
连总管早已知道事情原委,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坐上总管的位置才一个多月就遇到这种事,他只觉后颈发凉,脑袋瓜子有些不稳。跟着小鱼儿走进视政阁时两脚发软,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趴着撞进门来。
承熙帝冷哼一声:“你可知罪?”
连总管挣扎着跪好,颤声道:“臣万死!”皇上是位明君,眼里容不进沙子。此事身为内廷总管责无旁贷,推诿辩解只会事得其反,不如干脆认罪。皇上就算要降罪也多半只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至祸及家人。
承熙帝听他认罪,又哼了一声:“你自然该死。但在你死之前,朕先要你将此事查清。陆昭仪不宜侍驾,为何她的名字会出现在侍驾后妃名册中?这名字是何时加进来的?谁加进来的?你给朕一一查明,如实上报。否则罪上加罪,你应该知道后果。”
连总管连忙道:“是。臣已经查到一些事,正要禀报皇上。”
“说!”承熙帝心中略略有些安慰,至少他这位总管还不算太无用,这么快就有发现了。
连总管道:“臣已经查到,陆昭仪的名字是在上上月十七号加进去的。昭仪的名字上回因病从名册中划去。这回重新加进来,按规矩必须先问过太医。臣已经问过,是鲁太医具的字。还有名册按规矩每十天送到疏桐宫请皇后娘娘查看,这些日子来,也是一直按规矩而行的,并无遗漏。”
连总管说到这时,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看承熙帝,见他面无表情,手心捏了一把汗,不敢推脱责任,又道:“皇后娘娘最近凤体有恙,又怀有龙种,精神不济。是臣无用,未能查明,请皇上降罪。”
承熙帝道:“就这些?”
连总管得到承熙帝的信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刚开始是因为他刚刚接手后宫的事只有一个多月,现在事情出了,半天的时间他还真没闲着,闻言忙道:“臣查到这些后,立即命人传鲁太医,可是鲁太医已经自尽了。”
这么快?又是一条人命。承熙帝脸色就像暴风雨来临前一般,良久才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字:“此事不可放过,务必彻查到底。”
“是!”连总管连忙答应,明知这是个难办的差,但皇上既然发了话,这颗摇摇欲堕的脑袋总算暂时稳在了脖子上:“臣马上去查。”
清鸾殿已经布置成灵堂模样,承熙帝穿一身素白龙袍坐于灵前,不停将琼浆倾入口中,他寒潭般的黑眸不再深不见底,总觉得有一团火舌按捺不住的往上窜。喝着喝着,他用力将羊脂玉杯砸落地面,看莹光四溅美玉蒙尘,杯中美酒随之洒了一地,像美人珠泪。
昨日还是佳人如玉,今天却成孤鬼悲涕。天地无情又何至无情至此?都说酒入愁肠化成相思泪,他整整喝了一坛酒,却依然一滴泪也无。屏退了所有人,想放纵自己一回却一无所获,只有胸口被心中那团火烧得剧痛无比。
梅卿,你这是何苦?你可知朕给不起你要的?就算朕想用泪来送送你,竟也不能。
守在门口的小鱼儿听到声音悄悄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您连没用晚膳呢。”
“滚——”承熙帝低头怒吼了一声,吓得小鱼儿打了个冷战,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站定。
“皇后娘娘驾到!”
忽然这一声让承熙帝双肩一动抬起头来,她还是来了。若说这世间除了那个离开的女人,还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在意,也仅她一人而已。
皇后隆起的小腹已经十分明显,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灵堂。看到皇帝也在并不吃惊,略略点了点头,先到灵前上香行礼。
承熙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皇后。她一身素白衣裙,面上脂粉不施,头发用一根白色发带绑住,上面少少点缀几根银簪。以她的身份面对一个小小昭仪之葬实在不用穿得这么素淡,这般装束是真的伤心,还是内心有愧?他沉吟不语。
见她上香行礼,举止端庄大方,脸上浅浅一层悲伤,倒更像是一种自怜自伤一般。
承熙帝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又多喝了几杯,见皇后如此,就有些耐不住:“皇后来此做甚?”
皇后在灵前行过礼后才叩见皇帝:“臣妾只是来送送陆昭仪。死者为大,请恕臣妾没有先见过圣驾。”
“无妨。皇后能来,梅儿一定会心存感激的。”承熙帝淡淡地道,眉心的深纹像一把锁,锁定了他的喜怒。
皇后略略垂了下眼帘,将眼中的惊异之色掩饰了下来:“皇上,您怎么又喝酒了?还喝了这么多?昭仪妹妹虽然去了,您还是要保重龙体。”
承熙帝缓缓起身,扶着灵案的身体有些晃动:“朕是想保重,可是宫里宫外没有一个知心信得过的人为朕分忧,再保重又有何用?”
他话中有话,皇后又怎会听不出来?本来就为伴伴的事怨他,听了这话更有些恼了,柳眉上挑,出口的声音却依然淡淡的不闻火气:“想必臣妾扰了皇上的酒兴。就先告退了。”一转身,宽大的衣袖一旋,正落在皇帝的手中。
她负气用力一夺衣袖却没有夺下来,回身正要开口讥讽两句,却不料看到一双深情款款的眸子定定的盯着她。他特有的阳麝之气混合着酒香,不但不让人讨厌,反而更让人沉醉,听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道:“别走。陪朕一会。”皇后天大的怨气也消了,也道:“你别喝了。我陪你坐一会。”
“没酒了。”承熙帝低喃了一声,不由分说拉皇后在身旁坐下,将头随意枕在她膝上。
皇后一惊,羞红了脸伸手推他:“你做什么?在奴才们面前这样?”
没有听到回应,皇后低头细看,却见皇帝满面红光,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去,一时哭笑不得。本来想就这样陪他多坐一会,刚坐了一会腰就开始痛,双腿也开始发麻了。自怀孕以后她身子越来越沉,时时都会觉得累,不得已只得轻推皇帝:“守庸,我们回去睡吧。”
承熙帝动了一下,却没有醒。皇后又等了一会,实在坚持不住,又顾忌着腹中的胎儿,抬手令宫女太监们过来,轻轻抬起皇帝的头,将自己的腿抽了出来。
皇后脱身后呼了口气,见他还没醒,就让几个太监将他抬到后面的榻上睡下。她也卸去了钗环,决定今晚就在这里陪他一宿。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宿醉的承熙帝从梦中醒来,见皇后卧于一旁,睡颜嫣红,乌发绕颈,竟若少女时一般妖娆明艳,不由心情一振,昨夜那满腹的忧伤,竟淡了不少。
他这一动,皇后也立即醒了。睁眼见皇上定定的看着她,脸上一红,低声道:“皇上看什么呢?”
承熙帝笑了,轻轻拢了拢妻子的肩:“朕在看你。你好像又漂亮了些。”
皇后含羞道:“陛下夸奖了。”也起了身。
承熙帝道:“时辰还早着呢,你不用起了。朕去上个早朝。”
皇后依然起身:“臣妾送陛下到通天门。”
“好啊。你好久没送朕上朝了,既然如此今天就送朕到通天门口吧。”承熙帝也觉温暖,隐约想起两人刚刚大婚时的日子,如胶似漆。
通天门是后宫与前朝的分界,昔日皇后娘娘送皇帝上朝都是在通天门前拜别圣驾的。今日皇后也将承熙帝送到通天门,行礼道:“皇上辛苦,请上朝吧。”
承熙帝淡淡一笑:“快回去吧。天色还早,来得及回去再睡一会。”
皇后答应一声,又道:“早些回来。”
“好!”承熙帝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前面匆匆跑过来一个侍卫,在离圣驾十几丈外就被护驾的侍卫拦住。那人“扑嗵”跪地,声音大得帝后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人道:“请上禀圣上,伴伴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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