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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有期(本卷完结)
......
陆玲山经由那些侍从被带到东宫,他刚入内室,便见太子已在此处等候,陆玲山颤颤巍巍地上前数步,便跪拜于前:“草民,叩见殿下。”他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心气,也没了脊梁骨。
太子道:“草民?陆尚书,你何时变成一介白身了?”
陆玲山道:“草民来此是听候殿下发落,既是发落,草民便未曾想过全身而退,下狱杀头草民都甘受此罚。”
“陆尚书为官数载,铁面无私雷厉风行,贪官污吏无不避而远之,达官显宦无不敬畏三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多少人等着孤替他们赏同罚异,但孤若是不想罚呢?”
陆玲山听来讶异,这才从垂俯的身形中稍稍抬起狼狈的脸来,不禁道:“如今我已孑然一身,就算殿下招揽,也没有心力为殿下效力了。”
太子道:“尚书多年来醉心查案,劳碌一生,令人佩服也令人惋惜,但你既能为家血恨为何不能为国破局?”
陆玲山此时跪直半身,神情凝重道:“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自椅座中起身,语气沉重道:“你可知父皇为何忽然间痴爱玄修,不管朝事,因为父皇是受妖术所惑,有真正的祸乱贼人欲覆朝野,如若不除,天下将乱。”
“什么?”
太子:“二十多年前,父皇秋狝游猎,期间独自消失半个时辰,待众人寻到父皇时他已卧倒在寻常林间昏迷不醒,醒来后便开始求仙问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大兴土木建观炼丹——”太子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波动,话语戛然而止,随后话音一转道:“陆尚书,这些事你应该都有所耳闻。”
陆玲山:“是,不过微臣那时为官尚早,不知内情,但殿下何以认为陛下是受妖术所惑?”
太子:“因为左丘蒙,孤厌恶玄术,但孤相信他,左丘监正曾有言,父皇乃人龙,是人之气运之大成者,一切术法开展都会有所代价及其因果,若要将此等术法施展在父皇身上,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就,也不可能仅由一人经手完成。”
太子微微握紧自己的手,叹道:“但这么多年来,孤都想查明当年他们是如何接近父皇,用了什么手段让父皇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但幕后之人对孤似乎有所忌惮,便一直无法举步前进,难有收获,但若是陆尚书这样的落魄之人,应能得心应手,破此僵局。陆玲山,为天下人入局你可愿意?”
如此紧要大事,令陆玲山一时噤声,良久他才再次叩拜回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微臣愿意。”
没过一日,旨意便送至了陆玲山的面前。
“太子监国令旨,刑部尚书陆玲山之子陆归犯下乱我国邦交之大罪,其罪当诛,但念在终未酿成不可挽回之错,其父陆铃山多年来为我朝惩肃佞臣污吏功不可没,死罪可免,本该处流刑三千,如今下场癫痴实为可叹,特使其遣送至母亲卓家禁足修养,病愈再行惩戒;陆玲山近来行事作风失意忘形,也应慎独自律,修己安人,敕令尚书即日起休官罢案,与农为耕以正心性,旨到奉行。”
陆玲山跪听接旨,举重若轻道:“草民谢殿下开恩。”
陆府门前围满了街前巷后看热闹的民众,他们对百兽国使者入京那日之事,印象颇深,但如今也才反应过来,闯进队伍的人姓甚名谁。
陆归被当街禁锢于囚牢里,他一身狼狈神情惊恐,遮遮掩掩地躲在囚牢中一隅,数个时辰不见已是判若两人。
“我的孩儿——”卓若岚踉跄着奔出府门,见人闻泣,她扑向那一方狭小的囚牢,眼见消瘦的陆归哭道:“儿啊,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娘对不起你,未能叫你那无情无义的爹软下心肠,救你出来......”
“母亲......”蜷缩在牢中的陆归稍微抬起脸,却在人群之间忽然又瞥见了齐婉儿的脸庞,他猛撤后身径直翻倒,叫道:“别、别过来——”
正待此时,奉旨官吩咐道:“还等着干什么,送走。”
令下车动,马夫一扬长鞭随即驾驭车辆而去,“驾。”
“幺儿、幺儿!”卓若岚追不上那远去的囚车,转而回来求到那奉旨官身前,声声道:“大人,大人,既然是修养为何还需囚车押送,这一路上风吹日晒,人哪里受得住啊?”
只听那奉旨官道:“夫人,公子犯下大罪如今死罪可免,还能出京回母家修养已是格外开恩,但他仍是戴罪之身,夫人就莫要妄想了。”奉旨官话落,便与其余侍从离开了此地。
卓若岚奔赴上前,一时间便又拉住陆玲山恳求道:“陆玲山,你、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就这么被押着走了?”
陆玲山无言再辩,仅叹道:“此时尚有命在,已是得天独厚了,你若真关心他,也早日离京吧,不要再回来。”
街市上拥挤堵塞,人山人海,基本是驻足围观这过往的囚车,钟芯隐匿在人群之间,身着祭奠般的白色素衣,她心绪繁复地观望着这一幕,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婉儿,如今他这般下场是罪有应得,可是我竟然无法真将他置于死地,是我懦弱吗。
此前,钟家府邸有客来到,是一位打扮得体的淑雅女子,这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位服侍的丫鬟小厮,瞧着像是有身世背景之人,钟家二老不敢不迎。
丫鬟小云急匆匆地自客厅中赶来,左顾右看一阵,随后推门进了钟芯的房间,“小姐,小姐。”
钟芯裹着褥子,听见动静便立马作病弱之象,忙咳嗽,“咳、咳、咳......”
小云赶紧凑上前来,说道:“小姐,是我,小云。”
“小云?吓死我了。”钟芯从褥子里钻出来,往门口眺望了几眼,眼见没有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小云道:“小姐,有人要见你。”
“见我?”钟芯马上想到某种可能性,顿时卷着褥子翻身一躺,推辞说:“不见不见,咳咳咳,身怀重病不便见客。”
“小姐,不是别人。”小云这时候凑近钟芯的耳边,轻声说:“是位姑娘,她告诉我是太子殿下托人来传话的。”
“太子殿下?”
楼阁内堂中,钟芯与这前来拜访的女子见上了面,听那女子道:“钟姑娘,你叫我姬昭就是。”姬昭从怀中摸出一枚太子的手令,展示眼前,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殿下令我前来是想问姑娘的意向。”
“我的意向?”
“你是入局者,而殿下只是施以援手的旁外人,陆归是生是死,对殿下来说都无足轻重,而且他因为一直将蛊惑人心的妖邪之物放在身边,本就精神混乱,姑娘那日所为,现在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如痴傻疯儿。”
钟芯听此有些紧张,面上虚心,她以为装病避祸便能掩人耳目,看来瞒不了多少人。“所以姬姑娘是想问我......要他生还是要他死。”
姬昭一时无话,算是默认,钟芯只需要说出她的答案,生,或是死,姬昭便会折返,就能回去复命,定一人生死对太子来说确实无足轻重,可对她来说谈何容易。
钟芯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说:“何为生,何为死,活着就是生吗,□□消亡就是死吗,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怎敢妄断他人生死,但我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那我便——”
“但我要他赎罪,让他一死了之太过便宜,让他日夜记着那一日的梦魇,记着婉儿,日夜不得安宁,这便是他应有的惩罚。”
姬昭寻思片刻,然后道:“没想到钟姑娘为人通透,赤心清明,是我小看了你,我会原话回禀殿下,一切等殿下发落。”
......
街市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钟芯信手戴上了掩面的幕离,不多时便匆匆没入人群离去。
几日后,无尤与钟芯相约于京城门口相见,再见时,钟芯正在整备马车收拾远行的行李,她一身素净白衣,好似将行祭奠之礼。
“钟姑娘。”
无尤姗姗来到,忙不迭道:“钟姑娘,你今日便要离开了?”
钟芯颔首,缓缓道:“替她收殓一场,入土为安。我已将此事告诉了家中父母,他们也会替我转告齐伯父齐伯母,想必用不了多久,二老也会前来送行,可惜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此处,钟芯转而问道:“无尤姑娘,婉儿真的回天乏术了吗?”她的目光中带着虔诚的希冀,无尤望向她,只能无言地摇了摇头。
钟芯落下两行泪来,又很快起袖擦拭了去,蹲下身抬手量了一下无尤的高度,说道:“无尤姑娘,我现在才发现,你也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却远比我们目达耳通,是个七窍玲珑的小人儿,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帮上你的忙,好了,我也要走了。”
“等等。”无尤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那匣子不过寻常之物,并无奇特之处,她笑道:“我做了一个护身符给姑娘,打开看看。”
钟芯面上略有讶异,兴致勃勃地接过匣子打开,直见匣子里有一支制好的五彩羽毛配饰,其上用五彩绳结作护,一层层将其包裹其中,不像羽织更像丝织,而这只羽毛就是承载齐婉儿的那支孔雀仙羽。
“这、这是?”
“有灵之物能庇佑魂灵,民间人又经常以灵气之物作护身符,若姐姐今后能行好事,收集善念,有这仙羽塑身姐姐定可不必借他人之身也能见到齐姑娘,也可保姐姐平安顺遂。”
钟芯抱着匣子激动莫名,倏地一声跪下,连声说:“谢过姑娘谢过姑娘,姑娘的恩情我感激涕零,若有来日我一定会报答于你。”
“姐姐快起来,如今对我来说此事已了,便各自安好,去吧。”
钟芯坐车马而去,车马驶动,她撩开帘子探出头来,还能看见无尤挥手告别道:“后会有期,钟姐姐——”
车马渐行渐远,纷飞的纱帘之下影绰能瞧出她安然的笑颜,这么久以来了却一桩心事的笑颜。
“后会有期,无尤妹妹。”
无尤身上戴着的那一枚护身玉符,此时莹润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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