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辰州(三)
黎昭文抬首一看,顾景渊胸前一片血渍,脸色惨白倚在门前,她忙起身扶住他,惊疑不定。
人虚弱成这样,怎算小麻烦,太子忙催促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不快让大夫给你看看。”
黎昭文正有满腹疑惑要问他,当下借口离开,陪他回寝屋。
“你是怎么回来的?”开口又觉得自己太无情,忙道:“谢谢你刚才没在哥哥面前拆穿我。”
顾景渊走路一步一踉跄,她索性拉过他的长臂,搭在自己肩上,顺势牵住他的手。
她专注着脚下的路,没看见顾景渊在偷笑。
沉默片刻,他才道:“你的力气太小,刺得不够深,我在那赏月赏够了,所以就自己回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黎昭文指尖掐入他的掌心,数落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再刺你一刀。”
顾景渊吃痛,笑着回握她的手,“你把匕首和令牌留给我,是想栽赃陷害淮王?可凭你一人的证词,怎能证实我的死是淮王一手促成的?我回来就是想替你圆谎。”
他苦笑道:“你知不知把我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很危险,还好遇到好心人送我回来。”
踏入小院,唤大夫来处理伤口,黎昭文默默守在门口,把所有前因后果捋顺,等着等着,连顾景渊出现在身后都不知道。
他柔声问:“在想什么?”
“有哥哥在场,父皇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淮王?我想他不会这么莽撞。”黎昭文回首,见他衣衫单薄,忙推他入内,把手炉塞进他手里。
顾景渊把桌上另一个手炉递给她,“有长遥审问着,过后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黎昭文看了看他的胸膛,蓦然反应过来,“匕首和令牌呢?”方才没发现他身上有异物。
“交给明怀了,他来还给失主。”
她总是提防着他,疑心他再度谋反,因而计划置他于死地,他却对此既往不咎,甚至替她遮掩。
尽管他前世不忠,但今生悔过,且愿意做她最忠诚的臣子。冤仇可解不可结,只要哥哥和母亲平安无事,战事不殃及百姓,他有意改过自新,耿耿于怀的过去,是可以淡忘的。
想通这点,和他单独相处,似乎就不那么别扭了。
夜色深沉,周围寂静无声,实则早该到就寝的时间了,但她并不想就这么离开,还有一个疑问,想再确认。
“我们死后,淮王是怎么安排父皇的后世的?”她道:“当时我一人在奉天殿面对他,以为他的关心都是假的,现在想来,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所谓的假面目,和你一样。”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谈及淮王,顾景渊有些意外,“事情结果不明,你真的相信他是被逼谋反?”
她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依你这么说,我也不该轻易相信你,他日你再不战而降,遭殃的人或许还是我。”
顾景渊重其事说道:“重来一次,我绝不再会置你于险地。”
“那我的父母兄长呢?你会为了我保护他们吗?”
他犹豫了。
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平静道:“我性子倔,什么事都喜欢探究到底,你既不肯说投降的原因,我便自己猜测一下,你不用多加解释,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即可。淮王起兵谋反,说到底受苦的是军民,突逢人祸,他们比谁都不愿开战,你是不是也和他们想法一致?”
“是。”
“你率军投降,不曾考虑过此役会影响之后的战况,是不是?”
“是。”
“你本无意投降,是不是?”
这次的问题,隔了许久才得到回应:“不是。”
这个回答不是她想要的,她耐着性子继续问:“宣州的将士投入淮王靡下,可他们并不参与后面的战事,你始终无意协助淮王谋反,是不是?”
“是。”
黎昭文深吸一口气,固执地重复那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你既无意谋反,当初为何又要率军投降?”
有一丝哀戚神色在顾景渊的眸光浮现,随后融于他的温和笑意里,“殿下你呢?你当初为何不愿与我成婚?”
这问题来的突兀,不合时宜,然则成效极好,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眼神躲闪,梗着脖子瞥向他处:“那都是多久之前的旧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又语气生硬纠正他:“都说了别再叫我殿下。”
顾景渊一只手捂住胸口,靠在椅背上,蹙着眉阖上双眼,“看在我挨了你一刀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
黎昭文转头看他,恰巧对上他偷偷睁开的一只眼,他今夜一反常态,表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引她怜惜。
她嘟囔:“你怎么知道我不愿与你成婚?”顿了顿,又道:“你真想知道?”
答案他并非不知,早在那夜跟在她身后,听她和赵丽贞的对话时,他就猜出了几分,所幸她对此一无所知,不然肯定恼羞成怒。
他生硬回答:“我旁敲侧击打探过,知道皇上有意择我为婿,而你不肯。告诉我,那时你对我不满意,是吗?”
黎昭文张口欲坦白,转念一想,笑眼弯弯,露出颊上的小小梨涡,“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答案,你告诉我投降的原因。”
她真的不好糊弄。
他再度陷入沉默。
“算了,你不肯说的话,那我也不说了。”她知道一直逼问都是徒劳,暂且放过他。
活捉的刺客有五人,沈长遥审问犯人至天明,太子忧心忡忡,一宿没睡好,脸上疲态人尽可见。
沈长遥禀报:“每个人都交代清楚了,声称此次刺杀行动是……是陛下指使。”
太子一手支在桌上,蹙眉扶额。内室各人默默不语,气氛凝重。
沈长遥道:“审讯结果可要如实告知王爷?相烦殿下指示。”他一出审讯室就径直来见太子,尚未和淮王打照面。
太子才是他真正的上级,谕矩先告知淮王恐怕不妥,何况眼下淮王处境微妙,而太子或是那个可在皇帝面前替淮王说情的人,不至于让事情闹得太难堪。
太子道:“你先回去告知伯父,让他宽心,那些什律人诡计多端,只怕是有意挑拨父皇和伯父的关系,我们切莫中了他们的计谋。”
一旁的黎昭文默默颔首,不管父皇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所熟悉的父皇至少是真实的,他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沈长遥走后,黎昭文建议太子:“殿下,不妨将此事回禀皇上,刺杀是否属实,总应让当事人知情,我们一味猜测,未免自寻苦恼。”
太子吁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术说服自己:“你说得对,父皇前脚才准我留在辰州过年,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趁机刺杀伯父。”
因着昨晚和顾景渊前嫌尽释,黎昭文理所当然地从他那打探消息:“你替我去沈将军那问问,能不能再审一次犯人,我想知道父皇可曾纵容李居铭走私军器。”
顾景渊道:“卖军器和刺杀的或许不是同一批人。”
“我当然知道啦,”黎昭文挑眉道:“可你想想,他们各部互相看不上对方,突然见对方有了好东西,肯定也会眼馋啊,李居铭在泽州盘踞那么多年,应该接触不少什律人,这批人兴许他也接触过,你不妨替我问一问吧。”
顾景渊架不住她企求,当下便去寻沈长遥。
但黎昭文忙拉住他的衣袖,道:“这件事情别让淮王和哥哥知道。”
顾景渊笑道:“好。”
果不其然,那些人确实和李居铭接触过,但他们并不能回答黎昭文的问题,天子纵容臣子叛国,这种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什律人不会往这方面设想,因而审了将近一个时辰,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黎昭文料想会得如此结果,但依旧不免失落。
顾景渊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等重大之事,李居铭怎么可能随意透露给别人。”
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件事?”
黎昭文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
这诸多猜测恐玷污父皇的圣名,她不太愿意见心中所想告知他人。
但想到自己曾数次用谎言欺诈他,当下有心弥补过失,遂说道:“你还记得么?一开始父皇坚决不让哥哥插手泽州的事,明明人证物证俱在,他却不肯派人到泽州彻查,当时我就疑心,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居铭的密谋。”
“如果他真的纵容李居铭叛国,你又当如何?”
黎昭文一时语塞,她不曾细想过,因为她害怕猜测成真,害怕自己面对父皇的阴暗面。
沉默良久,她说:“我不知道,如果我还是从前的我,或许我会和他断绝关系。可是以前的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顾景渊疑惑:“他对你很好,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是啊,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黎昭文苦笑道:“我享受过他给我带来的奢华生活,凭什么指责他为君不德。”
顾景渊既欣慰又心疼,她原来不是全然爱护皇帝的,某种程度上,她和他想法一致。
为不失她过度自责,他另寻话头:“你打算怎么缓和淮王和皇上之前的裂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