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岑滢是被明副导演拍回神的。
　　她比剧务还奇怪。
　　眼尾扫了一眼树下的人。

　　那位男朋友正和梁导演谈着什么，低头倾听的一瞬，项链一头的戒指从领口滑了出来。他姿势不变，旁若无人抬手收进去。
　　仿佛这件事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岑滢木木接过剧务递过来的纸袋，在众人好奇围观中取出里面的盒子，心情紧张得有点像开盲盒。

　　撕开墨蓝复古诗词报纸外包装，露出一个正红缎面长方形盒子。盒子下端系着稍显俏皮的浅金色蝴蝶结丝带。

　　岑滢轻轻扯开丝带。抬起盒盖的一瞬间，围观的人都惊呼了一声。随后陷入片刻的沉寂，就开始喁喁私语：“这不会是纯金的吧？”

　　盒子里分四排摆着十朵金澄澄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犹如绽放正盛的鲜花被鎏金定格了最美的模样。
　　被围在正中的一朵，还连着逼真的金枝金叶和金刺节。

　　“谁送的？”明副导演问话都带着惊叹声。
　　岑滢没吱声，却感觉手有点抖。

　　她拿起盒子下方一张手掌大的香槟色卡片，正面是一颗红色爱心和一些烫金的爱情诗句。
　　翻开内页，左边是贵金属质量保证说明。
　　围观的人看到重量那一栏，都齐声“哇”起来。

　　右边——
　　岑滢看到那个手写的落款，愣了两秒，就翘嘴垂了眼。

　　“MR.M是谁啊？”
　　“肯定是男朋友啦......还用问。”
　　“不是男朋友也肯定是喜欢的人送的啦！”

　　她撩眼望过去，树影里的人已经挪到近处的一个折椅上，半身稍佝，下巴微仰，正看向她。
　　他身上的白衬衫被一旁的树灯映得橙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眸中却投进了几星灯光。

　　岑滢垂眼收回视线，从他随意垂在腿上的双臂一掠而过，低头收拾礼盒。
　　忽然意识到，他交握的手指，比着一个“心”的形状。

　　再要确认一下，就见人又回到影子里和梁导演聊天去了。

　　她白眼朝天一瞥，惊见遥远的夜空里，半圆的月亮金光灿灿。
　　这个八月里闷热的夜晚，被城市灯火掩蔽的天际银河，还是化作铁花星雨落到了人间。
　　*
　　午夜回到酒店，三个人都哈欠连天。

　　两位成年人表示累瘫了，和麦麦道完晚安，就各自关门。

　　麦麦感觉瞌睡比自己的体重还重，还是在心里评了一句“懒”，挣着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洗了个清爽，才在一片寂静中回房鼾然入睡。

　　岑滢是在迷迷糊糊间，闻到了空气里的雪松香味。
　　她翻身抱住背后的人。

　　“怎么开着灯睡......”被她抱住的人轻轻念了一句。
　　“给你留灯......今天是一周年......”岑滢嘟嘟囔囔说完，“嗯”着伸展了一下，睁开困意浓浓的眼皮。

　　庞焱躬身把人往怀里包：“还以为你忘了......”
　　“你今天露财了你知道吗？本来是放在房间里想给你个惊喜。”

　　岑滢一听，精神抖擞，后仰露出头问：“那怎么——”
　　“你说呢？”庞焱一副“你明知你故问”的态度。

　　岑滢闷头忍笑，又心有疑问：“你怎么想起来买金的？显稳重啊？”
　　哪怕那些给叶蓁蓁送礼物的爹系大佬，人家送的也是钻石宝石铂金，尽显时尚年轻。

　　庞焱的表情也很疑惑：“每年过年，我爸能给我妈买个金，我妈能得瑟小半年，你不喜欢收藏点硬通货？”

　　岑滢还真不喜欢收藏，她看到喜欢的首饰会买一两件，但从没想过囤货收藏。

　　没等人答话，他自己又说：“家里玫瑰开得那么好，那破花你是怎么伸得出去手的？”

　　岑滢当然记得自家院里一起种的那圃玫瑰，六月的时候从手机监控看已经开得如火如荼，七月中了暑气开始蔫落了。不知回去还能不能剪一两支插瓶。
　　她故意伸手把对面的脸一捧，抿嘴笑问：“家里的玫瑰，你啊？”

　　庞焱把手拉下来压在她头边，五指缠扣，笑道：“你自己种的。”看了她几秒，又说：“你说是就是。”

　　“是什么？”
　　“你的玫瑰。”

　　岑滢心花怒放，面上强憋着。三秒就憋不住，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含笑哄道：“再说一句。”

　　庞焱动了一下唇，抿住，眼中的笑渐渐晕染，问：“你为什么这么爱玫瑰？”

　　她为什么这么爱玫瑰……岑滢认真想了想。
　　可能是因为它火红热烈，有一种特别纯粹无畏的奔赴感。
　　一种令人向往的……勇敢……笃信的自在状态。

　　然而有些向往不适宜描述，她只能说：“我就是爱玫瑰啊！”

　　庞焱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弧，含笑哄：“再说一句……”

　　岑滢反应过来，笑着埋下头，薄薄的耳尖漫上一点红。

　　“为什么是十朵？”岑滢下巴指了一下她今天露的财，“一般不都兴九朵吗？”

　　庞焱一手托住她收回的下巴，左右转了两下，对答案一样把这张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还能为什么？九只小蜗牛也比不过牦牛一根毛的力气，九牛一毛呗。”

　　岑滢反手就给他一掌：“一根毛的力气……你齐天大圣啊？”
　　庞焱笑着抓住她的手，把她食指上的戒指褪下来，戴到中指上，嘴里念着：“做人要自觉。”
　　戴一半，又退出去戴到无名指上。

　　“这个太大，会掉！”岑滢要抽回手去换，手指被扣住。
　　庞焱把两人合掌的手伸到眼前，对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看了又看，甚满意，把手收进被窝，说：“睡觉。”

　　一只蚊子“嗡”了一声，四脚一跷落在床尾。
　　趴在天花板的蚊子对同伴说：“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被这两个人无聊死的。”
　　*
　　凌晨四点多，岑滢被窗玻璃上的一声闷响惊醒。
　　她下意识要伸手去开灯，一只手先压住了她，庞焱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别开灯……”

　　岑滢不知发生了什么，本能地抓住庞焱的手，两个人静静紧拥着，盯向窗户的方向。

　　外面似乎下雨了，淅淅沥沥的。
　　细听，就能听到雨声里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因为锁着窗，那声音闷闷的，但还是能听出那是一种蜂鸣声。

　　这个房间位于酒店十五层，不可能听得到街道上的噪音。也不太可能是一群蜜蜂大半夜开轰趴。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种东西。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窗外的黑夜，窗帘上陡然映出一个硕大的黑影。
　　那影子呈现出奇异而扭曲的轮廓，像一只蝙蝠展开刚硬而尖锐的翅膀腾空扑过来，中间的“头”似乎因高速旋转而模糊成了一团，两只“脚”犹如准备攻击的凌厉鹰爪，爪钩毕现。

　　只是眨眼之间，闪电消逝，影子就像被黑暗吞噬，只有隔窗的“嗡嗡”声还阴魂不散。

　　“真是无人机。”岑滢悄悄说。
　　庞焱动了一下唇，似乎是骂了一句什么，过了几秒，平静地说：“外面下着雨，它飞不了多久。”

　　话说了没一会儿，外面的“嗡嗡”声就开始变得杂乱无章，紧跟着夹杂起断断续续的“突突”声。
　　蜂鸣声消失得很突然，仿佛是发动机戛然停止了运转，窗外顷刻间就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雨声和雷声。

　　两个人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庞焱把抱着的人转过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应该是进水摔了，天亮看就知道了。”

　　岑滢松了口气，紧张未定：“我真怕它会把玻璃撞碎了冲进来……”
　　庞焱指腹摩她的脸笑了一下：“怕什么，有我呢。”

　　岑滢刚想逗他“就是有你才怕，没你谁会搞那么大牌面来偷拍我”，一声炸雷滚过天空，两个人都下意识抱向对方。

　　雷声轰隆着远得仿佛跑到了天边，庞焱却没动。
　　“你今天还是先回家吧……”他在她耳边嘟哝。

　　岑滢的工作按合同上周就结束了，留到现在，说是为了尽心尽力，实则是难舍难分。

　　岑滢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出庞焱说这话的严肃，她也隐约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担心庞焱，还是答应：“好。”

　　“是我，自作多情吗……”庞焱突然说。
　　“《致创造我的神明》，从看到名字，我就奇怪，为什么你要写这个偏文艺的本子，是因为……我吗？”
　　庞焱一手抚弄岑滢的头发，一手把人往怀里又拨了拨。
　　“是因为那天，我和你说过《二手月亮》？”

　　岑滢庆幸现在天还没亮，庆幸他们不是眼睛怼脸的姿势，庞焱看不到她眼角微潮又偷笑的表情。
　　她扬起脸把下巴搭到他肩上，凑到他耳边说：“也不是啦......当然是我想写，如果你不演，这个本子的投资估计有点难。”

　　庞焱沉默片刻，把头埋到她颈侧，没再追问，顺着她的话说：“我正好也需要转型啊，整天演情情爱爱的，人都会癫。不过像我这种贵气优雅霸总，不演情情爱爱，确实挺浪费。”

　　庞焱说得自己好笑，岑滢却只觉得这话听得窒息。
　　如同看到自己在一部剧权力结构中的倒影，制片人、导演、男主、女主，甚至配角，一个个都找她改剧本。而她就像个木偶，每个人都想通过她表达意志。
　　不禁有感而发：“还好你不逼我改剧本。”

　　庞焱在她颈上蹭了一下：“我一直信你的审美。”

　　岑滢被蹭得脖子一缩，抗拒地轻哼了一声，忽然想起在片场看到的七夕月亮，分享欲上头：“今晚的月亮特别亮，金灿灿的！”

　　“背面一定又冷又黑。”庞焱丝毫没接住岑滢话里的热闹。

　　不知是偷拍的事影响了心情，还是一些担忧带来了焦虑，岑滢感觉庞焱情绪有点低落，连抱她的手臂都贴得格外紧。

　　岑滢手心在他胸前轻轻揉圈安抚，嘴里说着：“让我摸摸你的良心。”想逗他笑。
　　却听到庞焱说：“其实我不喜欢聚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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