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去的恋人

　　64-底板
　　球拍是运动员身体的一部分，所有的技术特点都要依靠球拍方能达到最佳效果。师姐们说过，胶皮占60%的功效，底板占40%。钟芒换过三块球拍，大同小异，都是5层底板，和季灵风以速度为准不太一样，钟芒的球拍更注重吃球的手感。
　　钟芒喜欢用偏软的底板和胶皮，可以让手指深深感受到球陷进的停顿感，摩擦更深，旋转更强。高吊弧圈，冲杀台内半高球，一套全新的成熟套路，在集训中经历了精雕细刻，成为钟芒又一个杀手锏。灵风更注重速度，旋转为辅，球拍要厚重些，7层。集训中曾出现在濠州的器材赞助商们再一次出现，带着全新研制的产品为队员们确保技术的完美。
　　钟芒的新球拍依然是5层底板，研发人员反复听到过她有多痴迷于球停在球拍上的迷人感觉，于是这块看似常规的5层底板中间，增宽了中间层的白色木块。钟芒一拿上手，便觉得球拍轻了一些，以前纯木质5层底板，球会在球拍上画一条缓慢的直线，而带着不知名木块的新球拍，钟芒的手指感受球深深被吸入底板再反弹出去，和之前尝试的异曲同工。退台再退台，原本需要增加肩膀和腰腹力量的中远台对拉，竟然轻轻一抖手腕，便过去了，落地后加速，拐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弧度。钟芒忍不住去问技术人员，对方笑着说，芳基，增加了芳基。
　　当钟芒和季灵风一起谈及自己底新底板的手感时，灵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两个还真不一样，我的新底板减少了纯木层，正反手都增加了碳素层。还是7层，但是感觉弹击的力量更快了。”
　　16岁，技术动作基本定型，在球拍上寻找新的突破点，是球技再次成长的第二曲线。蓝师姐的意外出局，对整个女队的排兵布阵是危机，对年轻球员却是转机。在整个封闭训练时，教练组测试了各种排练组合——苏师姐/赵曌，苏师姐/季灵风，苏师姐/钟芒，赵曌/钟芒，季灵风/钟芒……所有可以交叉配对的组合都试了个遍，最终教练组确定下苏师姐和赵曌的组合。钟芒和季灵风久违地重新配对打女双。
　　钟芒陷入可以重新配对的喜悦中，季灵风却有些不高兴。“我们又可以打双打了，这不好吗？为什么你一张苦瓜脸。”
　　“这两年一直备战的策略都是我和赵曌，我们的双打积分已经足够进入奥运大名单打散重来，意味着我们都要重新积分。比赛只有7个月，还来得及吗？”
　　“嗐，我以为你担心什么呢？双打比赛反正都是顺带手，力气主要还是放在单打上吧，”，钟芒倒是大言不惭，“而且我们从小就配对，多练两次就回来了，队内我们不都可以进决赛了的吗？积分？我不担心。”
　　季灵风希望自己也有钟芒的这份笃定和自信，但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明明赵曌和自己的组合已经是世界排名第二，为什么教练组要重组两个全新的组合，而不是延续其中的一个，保一组和保两组，孰轻孰重不是明摆的吗？
　　两天后，从来不会对教练的安排提异议的季灵风忍不住找到了刘佳。得到的答案是蓝师姐是左手，苏师姐一路都是和左手球员配对，跑位不需要重新练，如果非要保一个，当然还是以苏师姐为主。赵曌是左手球员，而灵风与钟芒配对重新练习，熟悉程度和跑位应该更容易，中心的安排教练组只是执行罢了。季灵风觉得哪里不对，但刘佳教练一向开诚布公，自己做过运动员，更能设身处地为小队员着想，答案还是解了一些惑，让季灵风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空间。
　　相比季灵风的犹豫，钟芒的练习简直卯足了劲，她的后排攻击力更强劲，自己可以回到更为擅长的中近台，默契的训练效果，队内比赛成绩突飞猛进，渐渐让灵风放心下来。

　　没有想到集训的句号会是一场国际邀请赛，更没想到的是，那个发来短信的人Margot会出现海津比赛的球馆。第一天回到海津训练中心后，Margot便等在大巴车的停车处，积极地和钟芒挥手打招呼。
　　“Hello，钟芒，好久不见。”略带一些法文发音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钟芒毫不意外，打乒乓球的国际球员中文都说得很好。统治了一个赛事，自然就统治了它的官方语言。虽然国际乒联的条文里英文依然是官方语言，但乒乓球运动员几乎没有不会中文的，有一些人的中文甚至很好。
　　“好久不见，这次邀请赛你也参加了吗？”钟芒装作无事发生，自认为自然地打招呼。
　　“好不容易有一次来中国比赛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你们刚集训完吧，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你们进步了多少，我到底还有没有机会？” Margot笑着回答，“听说你们的赛前考核有3000米？我可以和你一起练吗？”
　　3000米考核……钟芒没料到下车后迎来的当头一棒竟然是Margot带来的，跑步是所有考核项目中她最不喜欢的一项，没有之一；但年年季季的考核一次不拉，简直快要变成梦魇，每每晚上在漆黑的操场上加练，唯有想象肖舒坐在黑暗的看台上为她加油，等她练完才忍受下一圈又一圈的枯燥练习。
　　“好……啊，我一般7点左右跑，冬天太冷就在馆里跑。”
　　“这个温度还好啊。” Margot转头看了看室外操场，钟芒这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羽绒短款上衣，和穿着长长臃肿羽绒服的自己像在两个季节。
　　说是邀请赛，竞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国际比赛，所有的国际球员都卯足了劲，想要试探出国乒这次集训的实力。尽管教练们在记者采访时，都会笑盈盈地强调这只是一次练兵，检验集训的成果，但更多国际球员积极参与这次邀请赛的目的，是想对中国球员在奥运积分赛前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摸底。
　　刘佳私下叮嘱过，虽然比赛要打出自己的水平，但有一些还没练得特别稳固的技术，在这一次友谊赛时先藏起来，比如新练习的发球。倒是那些台内扭打、相持对攻和新的底板，可以适当在比赛中露出一下，当做练兵。
　　新底版的磨合期刚过，钟芒自认为适应还不够，依然把旧球拍当做主板，新球拍作为备用拍。友谊赛的第4轮遇到了一个黑马，钟芒从未与之交手过，和刘佳商量后，决定在这场比赛中启用新球拍。
　　比赛一开始，对手和球拍都不太适应，比分一度落后，但这匹黑马的技术能力明显在钟芒之下，渐渐适应对方的相持线路后，钟芒开始慢慢打出自己的节奏，开始在球弹起的上升点便发力抢拉，效果出奇得好，引来了众多国际球员的围观。到场边擦汗时甚至听到有人指着她的球拍比对颜色，示意她的秘密武器。
　　4:0，兵不血刃。钟芒，季灵风和赵曌毫无意外地闯进了八强。灵风对阵佐藤，钟芒偏偏遇上Margot，刚上场时还有一些不好意思，看着对方笑眯眯的脸庞，和自己一起并肩跑步的场景总是出现在脑海里，不过Margot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练习和锻炼体能，反而让钟芒有些不知所措。但真的进入第二局，钟芒恢复了球场上那个凌厉的攻势，自认为凶狠的目光射向球台，慢慢在球分和气势上都压制住对手。
　　“目光闪烁。”Margot过来拍手时笑着说了一句。
　　“嗯？”
　　“我就是一眼看到你眼睛里透出来的那道光，像装进了全世界所有的光芒。”
　　“哦……”一句话，只是一句话。钟芒几乎把刚刚获胜的喜悦全都丢在身后。
　　目光闪烁？什么意思？
　　拿着毛巾和球拍回到场外，发现游云熹远远地站在看台上，一如既往抬着她的咖啡杯，注视着整个比赛场。已经进入四强赛，整个体育馆只剩下中心4张球台，游云熹站立的地方，正对着自己刚刚赢球的球台。
　　邀请赛依然女队包揽了八强中的前五席告一段落，教练组对这一次的集训非常满意，剩下的便是去奥运积分赛里抢夺积分。
　　最后几场比赛后，刘佳确定将新的球拍作为季灵风和钟芒之后的主力球拍，器材商高兴异常，特意询问了两个人对于球柄的配色建议。
　　“金黄色加上浅……深褐色的。浅褐色容易被汗水侵湿，我出汗挺多的，不好看，深褐色会好看一些。”钟芒犹犹豫豫几次才定下来颜色，本来想要打电话问肖舒，毕竟家里的装修颜色都是她配的，钟芒觉得很好看，可最近肖舒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无人接听，姨妈说备考最后阶段，她屏蔽了所有的信息。
　　很快器材商就发来了样板球拍。金黄色和深黄色的流线条，配上深褐色的手柄，深得钟芒的欢心，像极了染着金边的太阳。季灵风倒是有自个的主意，不用问谁。银白色的logo旁边有一道浅蓝色的波涛。手柄的主色比钟芒的要浅一些，手柄是浅色，底板却是深沉的黑，强烈对比很是好看。
　　球拍延续了之前系列的名字，是钟芒的第一块国产球拍。“好好珍惜，如果有一天你拿着它夺下世界冠军，就会拥有一个以你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球拍。”游云熹无意间透露出一句，拥有专属命名的球拍，是一位顶尖世界冠军的特殊待遇。以刘佳命名的球拍“铗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增强了中远台的攻击力，让重新归队的刘佳焕发了第二次职业新生，铗飏的衍生球拍更改了几次名字，均是历代女乒一姐的上等兵器。
　　钟芒早就期待着这一天到来，她一直用的是改版后的铗飏，如果这块加了芳基的国产5层底板拥有自己的名字，将会是器材界的一次胜利。
　　新球拍由铗飏演化而来，因为钟芒还很年轻，一半的硬度做了调整，更吃球，而不是更兼备速度。钟芒越练便越喜欢这块新球拍，在积分赛上终于克服了频繁输给师姐的命运，拿下了一站属于自己的单打冠军。苏师姐/赵曌组合席卷了整个积分赛的女双冠军，从零积分的双打组合一跃登顶，成为世界排名第一组合；钟芒和季灵风屈居第二。这已足够进军奥运赛场。

　　最后一站积分赛安排在濠州。主场作战的钟芒和季灵风一路砍瓜切菜，直接晋级决赛。重新回到熟悉的场馆，几年前海津市第一次拿到女团冠军的场景在眼睛放电影版滑过，那时钟芒便想过自己主场夺冠的样子，姐姐站在一旁笑面如花，举起的冠军奖杯分量满满，全场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可真的到了决赛开打前，看台上最好的位置，熟悉的身影却不见踪影。
　　“钟芒加油！钟芒加油！”走进赛场时第一排的位置传来家人的声音。
　　“肖舒呢？”
　　“她恰好这周考试，报名在外地，姨父姨妈给你加油！”脸色一闪，钟芒告诫自己不要分心，“不用担心，白露和她一起去的，要说考试还真是白露比较省心，人家其实已经考过了，只是想要更好的成绩，就又和她一起报了名，两个人一起去我们也放心些。”
　　“嗯……我去准备了。”钟芒挥手和姨妈告别，心头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果有一天自己站在了最高领奖台上，转头看向熟悉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没有肖舒。会是怎样的场景。
　　“想什么呢，马上要上场了。”
　　不会的，肖舒一定会站在那里，钟芒会给她买票，飞机票，比赛票，所有的票，她登顶的那一天，肖舒一定是她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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