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虚此行

　　花蕊中伸出了苍白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地抓住他的脚踝。于云间心一横，松开了握剑的手。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靠在一棵枯树下。

　　但迷雾里，有东西在靠近。

　　“咚、咚、咚、咚……”

　　二十四对猩红的瞳孔，十二尊阴兵每踏出一步，地面就浮现出许多燃烧的血色莲花。

　　于云间想起小无的嘱咐阴极阳生，无奈地苦笑一声。在这里，他根本施展不出法术，而先前的那一剑，他已经倾尽全力了。他闭上眼睛，可接下来一个很熟悉的气息飞了过来，于云间瞬间睁开眼握住银剑。

　　剑锋转向地面，直刺而下。

　　忘川河水顺着剑痕逆流而上，在剑身镀上一层水膜。当首个阴兵挥戈劈下时，他旋身扫出忘川水凝成的冰刃。冰刃撞上阴兵小腿的瞬间，缝隙渗出了汩汩黑血。

　　于云间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看似浑然一体的护胫，居然是用婴童头骨熔铸而成的，每个头骨天灵盖上都钉着定魂钉。

　　银剑震动两下，让于云间回过神来。他凌空翻到阴兵身后，剑尖精准挑飞了定魂钉。

　　被释放的婴灵顿时发出刺耳啼哭，反身撕咬起阴兵。阴风骤起，忘川支流畔的血色河水再次沸腾，无数个白骨手爪破水出现。

　　“怎么还有！”于云间不忘吐槽，旋身后撤的瞬间，颈下的双生红白花悬浮起来。两片花瓣飘落，与白骨碰撞。

　　他再抬眼，漫天的白尘飘散在彼岸花瓣下。银剑脱离于云间的手掌，悬在他面前指去一个方向。

　　“你的意思是往那边走？”他迟疑问道，银剑转用剑柄捅了捅他腰间，推着他向前走去。

　　大雾散开，忘川河岸上不见小无踪影，旁边却躺着景幽佳，以及正在揉着额头的白莫恩。只听他怒骂道：“等本孤解除封印，定要将这些阴兵碎尸万段！”

　　竟然敢击打他的头部，真是吃熊心豹子胆了，混账东西。

　　“红毛去哪儿了？”于云间随口问着，凑近景幽佳，摇晃她的肩膀，“小景，快醒醒。”

　　“再让我躺会儿。”景幽佳其实早就苏醒了，只是脱离幻境耗费了太多心神，索性一直躺着没动。

　　于云间放下心来坐回原地，凝望着四周景象。空寂的忘川河，不见一魂一魄的奈何桥，仿佛先前种种都未曾发生过。

　　他看向倒插在河岸的银剑，伸手摸了摸剑身。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熟悉的气息萦绕不散。

　　银剑似有所感，震了两下。白莫恩拍去衣上灰尘，对着银剑问道：“他去哪儿了？”

　　银剑又震动了两下作为回应。

　　彼岸花环绕在景幽佳身边，淡淡清香让她渐渐回神，想起了从前那位孟婆，想必是与心爱之人一同入了轮回。舍弃鬼身，倒也是求得了自在。

　　小无孤身站在阎罗殿前，殿门两侧十八个鬼将巍然矗立。幽冥阎王高坐在森白的白骨王座上，十二旒玉冕沉沉垂落，完美遮掩了祂的真容，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是无底的深渊，吞噬了一切光亮。

　　“擅闯阎罗殿者，魂飞魄散。”阎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不断地回荡。小无沉默着，直到一柄银剑破空而来，从殿外飞入他手中。他握紧剑柄，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阎王：“我此次来，是想要借您的幽钟罩用一用。”

　　阎王苍白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敲击着，冷冷地哼了一声：幽钟罩乃地府至宝，镇压着十万恶鬼，岂是你说借就借的？”

　　小无嘴角扬起一抹笑，说道：“若我不来借，您还能指望着谁来？莫不是在等魔王？”阎王的眼神骤然一凝，殿内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狂妄。”祂抬手一挥，十八个鬼将同时睁开双目，手中长戈齐刷刷指向殿中的小无。他反应极快，侧头避开阴兵刺来的长戈，身形一闪银剑出鞘，剑锋划破浓重的黑雾，飞去了阎王面前。

　　但阎王不闪不避，只是随意一弹指。

　　“轰——！”漆黑的锁链从地底窜出，把小无的脚踝缠住，并且将他拽向地面。

　　“还真是麻烦。”

　　小无单手撑地，利落地翻身跃起，同时剑锋一转斩断束缚他的锁链。可下一刻，更多锁链从四面八方升起来了。阎王冷冷地俯视着殿中挣扎的小无，语气傲然：“区区凡人，也妄想挑战本尊。”

　　“凡人？”小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即咬破指尖，一滴金红色的血珠滴落在剑身之上。最终，银剑变成了一个耀眼的身影，挟带着凌厉气势冲向幽冥阎王。

　　阎王从王座上缓缓站起，隐约露出了半张苍白的脸庞。祂抬手虚空一抓，一柄漆黑的笔在空气中凝聚成形，飞去到小无的头顶。

　　影子转身，和笔猛烈相撞，爆发出了刺眼光芒，整个阎罗殿里的小阴兵都被这股力量震得粉碎。

　　小无同样被强大的冲击力逼退一步，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神色担忧地看着那道剑影。等他看清银影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阎王却无视了那道身影，目光死死盯着小无，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你体内流淌的……”

　　小无擦去嘴角的血迹，银色身影倏然回到剑中，他冷冷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幽冥阎王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挥，殿内鬼将尽数退散。

　　“可以。”祂缓缓道，“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阎王的目光落在小无的心口：“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你要我的血做什么？”小无心生疑虑，而幽冥阎王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成交。”

　　“很好。”

　　祂抬手，虚空裂开一道缝隙，一柄缠绕着冤魂的漆黑锁链慢慢浮起，链中禁锢的正是幽钟罩。

　　小无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锁链，掌心瞬间被灼烧出一道焦痕，但他却忍着剧痛没有松手，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很需要这个东西。

　　阎王说道：“记住你的承诺。若你反悔，幽钟罩会亲自取走你的命。”

　　“那也要看看它有没有这个本事。”小无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阎罗殿。然而就在他踏出殿门的瞬间，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一支箭矢飞来，小无猛地侧身，箭矢擦过他的肩膀，带出了一串血珠。他过回头，阎王仍端坐于王座之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地府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果然鬼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他心想着，不再犹豫，纵身跃入忘川河中，身影瞬间被血色的河水吞没。在他身后，许多阴兵嘶吼着一同坠进河中。忘川河水沸腾不休，苍白的手臂从河底伸出，试图抓住他的脚踝。

　　阴兵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战马踏过河面，所过之处的河水凝成了血冰。马背上的鬼将举着长戟，戟尖缠绕着漆黑的鬼气。

　　“凤凰余孽，休想逃！”

　　小无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幽钟罩。幽钟罩表面正在逐渐黯淡，而且阎王在鬼器上动了手脚，它正在吞噬他的灵力。

　　“这么不要脸！”他低骂一声，转身用银剑横扫过去。剑锋与长戟相撞，火花四溅。鬼将的力量大得惊人，小无被震得倒退了数步，脚下一滑，半只脚陷入进了河水里。

　　一瞬间，无数惨白的手臂缠了上来。

　　“滚开！”小无将所剩无几的法力渡到剑上，剑锋燃起红色火焰，手臂瞬间被焚烧殆尽。

　　可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鬼将的长戟已至。

　　“噗嗤——！”

　　戟尖贯穿了他的肩膀，金红色的鲜血顺着肩膀流下，落进忘川河中。小无左手死死抓住戟杆，抬起右手，银剑直直刺向鬼将的咽喉。

　　鬼将侧头避开，却不想小无突然松开剑柄，掌心凝聚出了最后一丝灵力，狠狠拍在了它的胸口处。

　　“砰！”

　　鬼将的铠甲瞬间龟裂，身形踉跄后退。小无趁机拔出肩膀的长戟，反手用它贯穿了鬼将的胸膛。

　　“呃啊！”鬼将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体逐渐崩解，变成黑烟消散在了忘川河上。

　　无奈，更多的阴兵已经包围过来。

　　小无手上掐诀，伤口处被灵力勉强包裹，不再流血。可在阴兵的追逐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脚步越来越沉，仿佛整条忘川河都在拖拽着他。

　　“不能……倒下……”

　　他试图催动体内的灵力，可在鬼界的地盘，法术一直处于被封印状态，如今连指尖都无法再燃起一丝火焰了。

　　终于，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忘川河水上，扑通一声坠入河下，阴兵长戈的寒光映在了他的眼前。

　　小无闭上双眼，等待着最后一击。

　　“唰！”

　　一道银光闪过，最前方的阴兵头颅高高飞起，瞬间化作黑烟消散。小无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往他这里游来。

　　那人一袭黑衣，袖口绣着淡金色的云纹，手中握着几枚飞镖，精准地丢向了另外几个阴兵。小无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还未回过神，便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心也安定下来。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碎石，血色的浪花退去，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河滩。独朽把小无平放在一块稍干的岩石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但还算平稳。

　　“还真是伤得不轻。”独朽低声说着，把湿透的斗笠摘下来，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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