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长奋斗史

　　谢小池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能碰上楚家人。

　　考选优胜的编修生们没有了竞争关系，彼此之间也积累了几分战友情。
　　加上能成为编修生的，都是两大公学的顶尖精英，也是了不得的人脉资源。大家各自入部后，也没浪费这段缘分，常常组织大小聚会。
　　这些聚会，也不排除考选失败的顾问团见习生参加。他们考选落败，但不等于拿到的职位不值钱。
　　像萧蔚璃，成为两大公学有毕业见习制度以来，进入首相顾问团的第一人。这含金量，比谢小池的宫务部编修生身份还略胜一筹。
　　皇家学院的学生对考试不积极，但对聚会还是很有热情的，总借同为编修生的名头，邀请两大公学的学生参加宫廷宴会。
　　只是两大公学的学生对参加宫廷宴会向来不太热络，连夜琉风跟萧蔚璃这样热衷交际的圈内人都很少会去。
　　谢小池对参加这类宴会只会更不积极，但她常常入宫，难免会碰到宫宴开场的时间点。
　　这天可可语授课结束，就有一场宫宴即将开始，而她的学生周绮茵恰好在受邀之列。
　　周绮茵被工作人员请过去参宴的时候，谢小池刚上完课，还没出宫。
　　“我还有书要看呢，能不能不去呀？”周绮茵有些不情愿。
　　“殿下，楚小姐和楚少爷都要来，指名要见您呢。”
　　谢小池收拾教案的动作一顿。
　　这话说的，仿佛他们邀请的不是公主，而是夜总会的交际花。
　　“好嘛好嘛。那，那，可不可以让小池老师陪我一起呀？这个宴会小池老师也可以参加的吧？小池老师去我就去。”
　　“这个……”工作人员求助地看向谢小池，“谢小姐，公主殿下真的需要参加这场宴会。能不能劳您陪同？”
　　楚家人要来啊……
　　“敢问，楚家是哪几位少爷小姐到场了？不怕您笑话，我跟楚二小姐……在梅娜徳公学做过同学，起过一些小摩擦。万一我去赴宴，惹得楚二小姐不快，你们也难做。”
　　谢小池把话说得半真半假，工作人员想到楚明潞的性格，也没有怀疑，安抚她道：“楚二小姐还在梅娜徳公学上学，没有回蒂恩。今天出席宴会的只有楚大小姐，楚大少爷，楚二少爷。”
　　谢小池点头：“那我就陪公主一趟，麻烦您派人去一趟乌衣大街的成衣店，取我的礼服过来。”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马上去办。”工作人员对谢小池感激不尽，当着她的面就把取礼服的事情吩咐下去了。
　　谢小池本想让工作人员去取的，是她保存在乌伯宁店里那套参加考选时穿的银灰加墨绿色衣裙。然而十分钟后，一套她没见过的，淡蓝色缎面镶白边的传统礼顿式宫裙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您没有去错地方吧？”谢小池不确定地问。
　　“乌衣大街只有一家成衣店，小姐。”跑腿的工作人员笃定地点头，“乌先生说是特意给您挑选的，请您不要拒绝。”
　　谢小池有点不好意思，乌伯宁有时候像个爱玩芭比娃娃的小女生，逮着空就想给她套新衣服，这回应该也是听说她要参加宫宴，一时兴起给她配了这么一件。
　　“小池老师，你就穿这个呀？我还想跟你换衣服穿呢。”周绮茵被打扮妥当出来，见到谢小池已经换好衣服，面露失望之色。
　　“楚家的少爷小姐们已经到了，殿下。”工作人员催促道，“我们快过去吧。”
　　“好吧。”周绮茵嘟起嘴，很快又开心地夸起谢小池的裙子来，“不过你这条裙子也好好看，是新买的吧。”
　　谢小池也夸了她的礼服。
　　周绮茵跟“谢小池贴身宝宝”第一次见谢小池那天一样，穿了一条淡粉色长袖帝政裙，外搭一件白色绒毛披风，戴起兜帽地走在夜幕下的宫廷院落间，像一只雪白的兔子。
　　她好像只要待在谢小池身边，就会很开心，谢小池也被她的情绪带动，一时忘记了烦恼，不顾工作人员的催促，散步般慢慢沿着花园小径前行，边走边跟周绮茵练习着可可语对话。
　　过了皇家玫瑰园，一进入宴会厅后方开阔的大草坪，就隐约听到了古典乐队的演奏声。
　　她们是从寝殿往前走，其他宾客则是从宫门口往里走，所以一路上，她们并没有遇到其他人。快到宴会厅后门的时候，就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朝他们迎面走来。
　　“日安，楚小姐，楚大少，楚二少。”工作人员如释重负地向他们问好，“啊，萧小姐也来了。”
　　她正要向几人介绍谢小池的身份，就被萧蔚璃打断了。
　　“谢小姐也来了，这么巧。”
　　谢小池看了萧蔚璃一眼，然后提裙朝面前几人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日安，诸位。”
　　“既然是蔚璃的朋友，那就一起吧。”楚明湘笑着邀请道，“王子殿下还没来，我们先到处转转。”
　　工作人员把公主带到，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同时她又想到，楚明湘虽然没有跟谢小池见过面，但难保没从楚明潞口中听说过这个人。
　　为免节外生枝，她也没对谢小池的身份多加介绍，默默退下。
　　“蔚璃，不给我们介绍一下新朋友？”楚大少感兴趣地看着谢小池，“这样的美人，在圈内竟然默默无闻，也太不应该了。”
　　“这位是与殿下同来的女伴，自然是由殿下介绍。”萧蔚璃恭敬地向周绮茵示意。
　　周绮茵亲亲热热地挽着谢小池的手道：“这是最近常进宫的姐姐，谢姐姐。”
　　这是谢小池刚才用可可语跟周绮茵约定的说辞，把她的身份含糊过去，降低楚家人的警惕。
　　“哦，原来是殿下的玩伴。”
　　楚家三人都以为谢小池是哪家落魄贵族的小姐，被送到宫里跟公主玩耍的，言辞间都带上了轻视。楚大少更是目光轻浮，从头到脚，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谢小池看。
　　“真是尤物，这样的美人只陪公主殿下玩耍，浪费了。”
　　“楚先生说笑了。”谢小池垂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两位楚家少爷都以为她是害羞了，略带调戏意味地嬉笑起来。
　　“我们不如去那边看看。”萧蔚璃有些突兀地扯过话题，“那个喷泉我没见过，是新修的吗？”
　　“蔚璃，你真的太久没有进宫了。”楚明湘嗤笑道，“宫务部连宫里的马桶都来不及修完，怎么会新修什么喷泉？那座喷泉，十年前就在那里了。”
　　“可我没印象呀。”萧蔚璃对楚明湘撒娇道，“就去那边看看嘛。”
　　“哟，难得萧大小姐这般作态。”楚大少看着萧蔚璃难得地露出媚态，眼前一亮，“那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过去看看。”
　　一行人就这样走近那座喷泉，不知谁又提出喷泉似乎是引的活水，于是又沿着藏在草丛中的管道，像寻宝一样找到了一处人造溪流。
　　这下连一直兴趣缺缺的楚明湘都起了兴致，带头沿着溪流继续向下。就这样，他们离宴会厅越来越远，直到靠近一处围墙高耸的破败庭院，被一名宫廷卫兵拦下。
　　“此处属于皇家禁地，禁止入内。”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还有禁地呀？”周绮茵不满地探头探脑，“不就是没人住的宫殿嘛，你们擅自在这里偷偷设卡，在做什么？”
　　楚家三人却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明湘略显强硬地把周绮茵拉到身边，“卫兵设卡，肯定是陛下的吩咐，走啦走啦，回去吧，走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真的不能进去吗？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萧蔚璃的语气显得很失望。
　　“抱歉，小姐。”卫兵事先得了命令，坚定地拦在围墙的缺口处。
　　“走走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楚大少连同楚二少率先往回走，“快来，晚宴现在都要开始了。”
　　楚明湘也跟在两个兄弟后面，做出嫌弃的姿态。
　　“真是的，这里破破烂烂的，我好像还看到有蛇，我先走啦，你们喜欢待在这就待着咯。”
　　她还不忘扯上周绮茵，“走啦茵茵，别看啦，这里不好玩儿。”
　　周绮茵本来不肯走，非要跟谢小池一起留下。谢小池低声对她说了句可可语，她才不情不愿地被楚明湘拉扯着，一步三回头地远离了她们，把谢小池跟萧蔚璃留在原地。
　　萧蔚璃对谢小池无声地做了两个口型：

　　王子，上课。

　　谢小池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萧蔚璃是故意引楚家人到这里来试探的！
　　她跟萧蔚璃关系平平，甚至因为应雨甜的事，闹得有点僵。今晚萧蔚璃替她的身份打掩护，就已经让她感觉有点奇怪。
　　现在看来，萧蔚璃帮忙，是冲着她宫务部编修生的身份来的。
　　楚家势大，大大削弱了齐萧两家在鹿党的分量。萧氏正卯着劲儿对付楚家呢，当下最希望国王跟楚家倒霉的，萧家算一个，齐家算一个，宫务部甚至排不上号。
　　萧蔚璃应该早就关注到王子的课程有问题，而且可能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连国王的“犯罪窝点”都掌握了。
　　两人交换眼色，谢小池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下手机，表现得很不高兴：“你们连萧家大小姐的面子都不给？”
　　“公主殿下的面子我们也没给，你们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能比公主都高？”卫兵哧笑，“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进不去的。没看楚家的小姐少爷都走了吗？”
　　萧蔚璃把自己的手机扔给谢小池，一改往日矜持的淑女作风，张扬又傲慢地下令：“你，给我爸爸打个电话，我要让他看看，萧家的面子到底该不该给。”
　　“是，萧小姐。”谢小池低眉顺眼地接过手机，跑到远离卫兵的地方，换上自己的手机，拨通次长办公室的电话。
　　今天她进宫授课，这个点，余悯跟文助理应该都在加班。
　　“你好，宫务部次长办公室。”
　　“我是谢小池，我有事找余次长。”
　　“什么事？”文助理用肩膀夹着听筒，手上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余次长在忙，你先告诉我，我简单转达你再直接跟他通话比较好。”
　　谢小池正要说明情况，却想起余悯向她吐槽楚家的时候，特意关上了次长办公室跟助理室之间的门。
　　“我不能直接跟次长通话吗？事涉机密，而且情况紧急，请你替我接通。”
　　“你经手的事务有哪件我不清楚？哪有什么又紧急又机密的事情？”
　　文助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了。
　　“哎呀谢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进宫我们就要加班加点。你有空就回来帮忙，别给我们添乱了。”
　　“跟公主的课程有关，只能向余次长汇报，事情十万火急。”谢小池语气强硬起来。文助理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只得帮她把电话转进去，并起身敲了敲次长办公室的门。
　　“余次长，谢小姐来电。”
　　“嗯？这个点？”余悯拿起电话，就听谢小池语气焦急，“余次长，您要马上进宫一趟。关于我们上次说的……”
　　“哦哦，你说，怎么了？我跟文助理都听着呢。”
　　我，跟文助理。
　　余悯抬头，他的办公室门扉大开，文助理替谢小池转了内线电话后，并没有把自己那端挂断，而是随手把听筒翻转朝上。
　　寂静的办公室里，谢小池和余次长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传出，被低头处理文件的文助理听得一清二楚。
　　谢小池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只是公主的课程有些问题要向您汇报……既然你们在忙，明天上班再说不迟。”
　　啪，电话被挂断。

　　“您还进宫吗，余次长？”文助理恭谨地询问，态度一如既往。
　　余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忙都忙不完，哪有空在这个点进宫。这些小孩儿就是不顶用，一点小事就要我出面，啧。”
　　“我也认为，谢小姐尚需磨炼。”文助理脸色一松，“那您继续，我也回去忙了。”

　　谢小池又打给宫务大臣卢菡，被更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她的心情也沉到了谷底。
　　目前最合适的外援余悯恐怕不会来了，卢菡明显知道她现在在宫里，但不愿意管宫里发生的事，其他人不够分量，她更不想把自己的朋友们牵扯进来。
　　最后她只快速地给乌伯宁发了个信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至少如果她今晚在宫里失踪，宫外也有人能知道她在哪里。

　　“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卫兵冷笑。他当然听说过萧家的名头，全公国谁没有听说过？刚才见到谢小池真的打电话去了，他还有点忌惮。
　　但见谢小池对着手机说了几句，然后懊恼地对萧蔚璃摇头，卫兵又开始幸灾乐祸。
　　这个萧大小姐，也不太受宠嘛。
　　“这是宫里，不是你家。宫里的事情，不容你到处乱传。手机我没收了。”
　　卫兵也怕她们不知分寸，真的把不该叫来的人叫过来了，色厉内茬地凶了几句，一把抢过谢小池的手机塞到口袋里。
　　“手机明天让你家大人来领。走走走，这里不是你们这些娇小姐该来的地方。”
　　“还我！”萧蔚璃伸手去够卫兵的口袋，被卫兵轻而易举地躲过。
　　“也不用你家大人，如果楚家的小姐少爷们发话，马上就能还给你。”
　　“那就去找楚少爷。”谢小池推了推萧蔚璃，让她离卫兵远了一点，“楚少爷他们还没走远，你去找他们。”
　　“那你，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了。”萧蔚璃不再跟卫兵纠缠，转而定定地看着她，慢慢说道。
　　萧蔚璃的身份还是太显眼，只要有她在，无论是卫兵还是楚家都不会掉以轻心。
　　只有剩下“落魄贵族小姐”谢小池在场，她们才能找到潜入那处庭院的机会。
　　“我知道。”谢小池也冷静地回望她，“只能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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