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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夜宴(终)
赫尔岑彻底懵在原地,低声喃喃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开始还以为她真的会杀你,但我猜错了。从始至终,她最重要的目的其实只是牵制住我们的视线,”席如诗慢悠悠走到华莲娜对面的沙发边,从容坐下,转回头来看赫尔岑,目光里满是既来之而安之的坦然,“以这种近乎于‘温和’……或者说‘无赖’的方式,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打掩护。”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只是在祈求两位能留下‘陪伴’我,共同见证这件事的终局,”华莲娜抬手指了指墙上精致古典的鎏金石英钟,“毕竟今夜的主场,确实不在皇宫,更不在军部,而在我家。整场“刺杀”活动,不过是一场沉浸而又惊险的舞台剧罢了,两位喜欢吗?”
——既然是戏剧,冲突和反转自不能少,死几个人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赫尔岑胸口起伏几下,竭力压制情绪:“珍妮她到底被带去了哪儿?”
“放心吧,我对她的命没有兴趣,”华莲娜话锋一转,说得不太客气,“况且她是被席上将的副官接走的,那位‘小面首’的战力可不容小觑,我不会给我自己惹麻烦。”
席如诗眨了眨眼睛——她好像把温斯莱特和柏时荫混同成一个人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因此也没有开口纠正的必要。
“说实在的,我其实并不想要任何人的命,”华莲娜抬手掐了掐眉心,缓缓跌坐在沙发里,由于失血,她现在稍感头晕,“只不过身份所迫,不得不来罢了……不过,也确实有人让我来杀掉赫尔岑和珍妮。客观来说,他们两个的结合让议会顽固派很不满意,‘中间派’贵族不该随意站队,更不该站到军部那边去。
“珍妮没有脱离她的家族就想嫁给赫尔岑这位实权军官,甚至还扔掉了自己家族给她运作的位置,日后只担起她丈夫家里那个早就是空壳子一样的‘勋爵夫人’名号,完全不能反过来带给贵族任何好处,但贵族集会还要带上她,天下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凯尔斯家族打破了先前的规矩,我们家是被推举出来给他们一个‘警告’的执行人。只不过,是我临时反水,不想杀他们两个而已。但很可惜,杀手并非全都是我的人,今晚原先坐在那张琴凳上的应该是珍妮才对,可以说,我这一箭是替珍妮挡下的。赫尔岑,你欠我一个人情,记住了。”
被动欠下人情的赫尔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晦暗。
作为眼下最靠近真相的人,席如诗必须开口斡旋。
她抬眼看着貌似毫无恶意的华莲娜,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猜测:“今晚让你前来宴会的并不是怀特霍森老将军,而是你的父亲——里斯特·怀特霍森先生吧?”
“你还是那么聪明,”华莲娜一点头,微笑道,“我祖父根本不关心我应该在哪儿,他的眼里只有我的堂妹海蒂。毕竟,那才是他原本最看好的继承人、约翰叔叔留下的亲女儿。”
“你应该知道我能随时跟情报处取得联络,”席如诗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提醒道,“即使现在,我也能调派人手去阻止你们的计划。”
“我知道你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华莲娜笑得依旧温和,“此时此刻,恐怕怀特霍森家族的整座宅邸早就被我父亲的人重重包围起来了吧?我祖父最近没什么工作,一直在家……今晚,他和海蒂必须死。”
“…… ”
“从始至终,我留在这儿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让你们两位和军部、以及皇宫戍卫队的全部目光都聚焦在这场夜宴的‘危机’之中,而真正重要的,则是我父亲组织的、针对我祖父的夺权行动。”
华莲娜慢条斯理地褪下手腕上一直挎着的手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配枪,牢牢攥在手里,目光含笑在席如诗与赫尔岑之间逡巡——
“我留意过,你们两个都没有带任何武器,别想耍花招哦。”
“何必要走到这一步呢,”席如诗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语气近乎劝说,“这本该是你们家族内部协商就能解决的事情,海蒂和老将军都不是贪恋权势的人。”
“如果凡事真的能通过协商解决就好了,”华莲娜笑得很勉强,微微摇头,低声感叹,“可惜……在我祖父心里,自从约翰叔叔‘高坠’而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视线里的资格。海蒂天真可爱,我也很喜欢她,但……她唯一的错误就是投胎成了约翰叔叔的女儿。”
席如诗却抓住了重点:“所以,当年约翰·怀特霍森先生的死亡果真另有隐情?”
华莲娜的表情明显一噎,随后叹息着摇摇头:“不愧是情报处……我真不该多说的。”
“约翰先生死亡那一次,鹰派成功了。那让你们尝足了甜头,掌控议会接近数年,如果不是出了私兵叛乱的大事,议会的权力恐怕还会继续扩张,到时候老将军再不想让你的父亲继承家主之位,那也容不得他不愿意,”席如诗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你们在最近坐不住了呢?难道是因为……海蒂察觉了约翰先生死亡的真相?”
“她错就错在拿着线索来问我,”华莲娜的微笑僵在脸上,眼中第一次闪过阴霾,恨声道,“问我当初我的父亲有没有出现在那座白塔上!”
“……”
华莲娜挺直了一整晚的脊梁突然弯了下去,眼泪汹涌而出:“我当时简直太痛苦了!我该怎么回答?我不想骗她,更不想背叛我父亲!或许大义灭亲才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的父亲倒台,按照帝国继承法,我本来也该拥有的继承人资格就会彻底失去!”
“那本来就不该是你的,”赫尔岑看着她的痛苦模样,仿佛想起了什么,反驳的声音同样沉重且难过,“……正如我这个位置,本来也不该属于我。”
“但不得不说,是你的经历启发了我,”华莲娜朝他泪眼朦胧地一笑,“你还记得当初在军事学院的那次舞台剧演出吗?你因为兄长去世而没能出席,那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放鸽子呢,那种屈辱……简直让人记忆犹新。”
“对不起。”
“但你有你必须要离开的原因,我能理解。只是我们并不合适而已,”华莲娜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绪,“那不是我单方面争取就能如愿的事情,所以不如早早分开……和今天不一样。”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席如诗思量片刻,还是想要问个清楚,毕竟机会难得,“你算是一名艺术家吧?不做议员也不进军部,争夺家族继承人身份有什么用处呢?”
“您作为自小就被长辈寄予厚望的人,恐怕是不会理解我们家这种畸形关系的,”华莲娜讽刺一笑,“我知道最后哪怕海蒂成为继承人,我想要的资源和人脉她也会一个不落地帮我得到,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光明磊落、善良友爱的女孩子,没人会不喜欢她。但‘被他人给予’和‘自己有权力’终究是不一样的两种感觉……我们家已经在祖父的刻意漠视中活得够久了,更不会容许一只温柔的羔羊来做群狼的领袖。”
席如诗点点头,彻底沉默下去。
“不过我确实感到很意外,”华莲娜盯着她的表情,语气里带了点困惑,“是因为刚经历过长途奔袭战争的缘故吗?您在情报处的下属……总给我一种实力不太强劲的感觉。”
“哦?”席如诗一听这话,突然抬起眼睛望向她,目光里带了点兴趣,“何出此言?”
“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刚刚出现在屋顶上的那名杀手并非傅上校,”华莲娜观察着席如诗的表情,发现对方平静得无懈可击,心中越发疑惑,“那是我父亲派来协助我完成任务的‘助手’,他是个普通的男性Beta,甚至连年龄都不是很大,除了跑得快一点以外没有其他的长处,但即便如此……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收到您的下属成功抓获他的消息呢?”
按理说,情报处特工云集,应该不至于连抓捕一个毛头小贼都这么困难吧。
“是啊,你的猜测很有道理,”席如诗脸上的笑意更深,“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
华莲娜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骤然一变。
-
“他怎么样了……”
“没事吧?”
“一会儿我背你回去,这只脚别用力了。”
“去找个医生或者治疗仪试试,看看能不能给他接回去……”
“谢谢……我真没事……其他地方不太疼……”
柏时荫单肩扛着五花大绑的少年,另一手抓着绳索几下速降到集合地点,刚一落地就听见了上述对话,于是把绳子一收,拎着人事不省的逃犯就走了过去,询问战友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有人受伤?”
众人一听这话,如蒙大赦——
“哎,是柏少尉来了!”
“请帮忙给他看一眼吧,先前从来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柏时荫将逃犯交给其他人看管,自己拨开人群俯身去观察情况:“哦,应该是摔了一跤造成的足外翻,我先把明显错位的关节给他复原回去,其余的伤情要等医生过来检视更加稳妥……忍一下。”
“等等、什么……啊!!!!”
一声哀嚎之后,这位情报处伤员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呢,吸了吸鼻子感觉了一下,委屈地说:“好像,是比刚才强一点。”
围在一块的众人总算心头一松,暂时放下心来,安排人去王宫外场联系医师。
“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柏时荫站起身来,抬头估算了一下高度,“将近四米,福大命大。”
伤员欲哭无泪:“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被派出来抓人啊……平常都是写写文书、交交报告,头一次出外勤,本来想着帮点忙,结果犯人跑得比兔子都快!我都想到他要上房顶了,结果还是……呜……”
还没等柏时荫开口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其他战友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本来上将就说‘安全第一’,我们没有那个能耐就不要空手上房顶啦。”
“就是,说好了我们都把这人往柏少尉的方向赶就好,你自己倒是想逞英雄,这回可吃到教训了。”
“咱们本来就不擅长这方面,前几次引导都失败了,就这最后一次,你还要出点‘节目’,这下回去之后,我们都得把你写进报告里,哈哈哈哈。”
“你们不是专门出外勤的?”柏时荫这一句话冲出口,才注意到他们的服装制式与自己这种军官有着细微的差别,“那你们平时……”
“哦!我们是文职,虽然隶属于军部,但跟你们这些武职的晋升渠道是独立开来的,不太一样,”其中一个比较活泼的战友开口为他解惑,“今晚有个大行动,其他部门都被派出去了,所以这边就让我们来配合一下,演演戏。上将跟我们说抓人的活儿只要完全配合你、相信你的能力就好,现在看来果真不错,不愧是上过战场的……”
——演戏?
柏时荫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简单应付了几句他们之后,抬手给席如诗发了一道消息:
【柏时荫】报告上将,目标人物已成功抓捕,请指示。
没想到,他下一秒等来的回复,竟然是席如诗亲自拨过来的语音通讯。
-
在华莲娜不太友善的目光注视中,席如诗从容开口询问:“情况如何,柏少尉?”
华莲娜的眉毛挑了一下。
柏时荫低沉冷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报告上将,目标已成功抓捕,是一个假扮成贵族女性的少年Beta。在抓捕过程中对方不慎跌落屋顶,目前腿骨骨折,已经昏迷。请指示。”
“好,我知道了,”席如诗顿了顿,突然弯起嘴角,“让其他人留在原地守着那个家伙,不要随便移动就行。你自己单独过来,和我汇合。”
这下就连赫尔岑都抬眼望向了她。
通讯那边也安静了片刻。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
“那,敢不敢来呢?”
“敢。”
“很好。来的路上记得避开宴会内场所在地,不要惊扰他们,”席如诗轻声叹息,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毕竟……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是,上将。”
通讯切断之后,华莲娜的声音幽幽响起:“原来是这样啊,表面上看被你带进来的那位副官先生确实颇受重用,但实际上这个小家伙才是最近那个小道消息里的‘情人’吧……什么事情都先做好两手准备,一出招就是明暗两套牌,的确是你的风格。”
席如诗笑而不语。
“你应该知道,我虽然不敢杀上校和上将这种级别的中高级军官,但他区区一介小少尉,对我来说就跟碾死一只小蚂蚁一样简单。”
“我当然知道啊,”席如诗回望着她,语气依旧很柔和,“但你已经来不及那么做了。”
下一秒,席如诗的手环再次响起通讯请求。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
“嘭——嘭——嘭——”
节日气氛浓厚的绚丽烟花在王宫上方訇然炸开,五彩斑斓的璀璨星火四散飞溅,映亮了王宫上方的整片夜色。
柏时荫在王宫穹顶上急速奔跑。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在这时,手环来了一个未知通讯,他按下了接听——
“喂,是柏时荫吗?我是席上将的随行警卫队长塞缪尔·冯德莱恩。”
“是!”
柏时荫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现在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报告队长!我现在正在执行上将给予的紧急任务!”
“我知道,我也正在带人朝着上将所在位置行进,”塞缪尔的声音虽然平稳,但依然能听得出事态严重,“上将目前所在的那个房间门外被人为加装了爆破锁,为了保证身处房间内的上将、赫尔岑上校以及华莲娜小姐的生命安全,从外部强制突破并不可取,技术人员拆除需要时间,你既然跟我们这边选择了不同的行进路线,那么我想你可以尝试着从房间南侧有落地窗的那面寻找突破点。华莲娜小姐是今晚的主谋之一,她也曾经就读过军校,目前随身携带一支微型手枪,小心应对。”
“是!”
-
滴答……滴答……
墙上的鎏金石英钟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房间内一片狼藉,书架被毁、钢琴斫碎,原本填充在沙发里的柔软天鹅绒伴着书籍残篇随风飘舞,空气中未曾散去的浓烈硝烟味充斥着在场三人沉重的呼吸。
“哐当”一声,赫尔岑扔掉手中被打出深重弹痕的茶几残片,先确认了一下身后席如诗的情况,然后才猛然回头,望向破碎窗口边上缓缓垂下枪口的华莲娜。
“够了!眼下成王败寇,里斯特先生都已经伏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华莲娜看着他,摇了摇头:“是啊,我确实不该有什么话说,但是,心高气傲的天性决定了我绝不会束手就擒,去乖乖当一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说真的,那简直比杀了我还要更难受一万倍!”
赫尔岑搭了一把手,席如诗借着他的力道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心有余悸。
刚才还没等那边的战况交代完毕,华莲娜在听到里斯特先生身死之后便突然发难,要不是她反应灵敏先一步滚下沙发、再加上赫尔岑及时掀翻茶几砸中华莲娜,一连串数发子弹,绝对能把距离最近的席如诗打成筛子。
今晚这场闹剧,终于来到了最终结尾的时刻。
一声“咔哒”,子弹上膛的响声格外清脆。
“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华莲娜强行弯起嘴角,举枪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但话却是对着自己说的,“……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华莲娜,听我说,你的确还有机会!”席如诗从她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的情绪,立刻开口挽回,“今晚你在王宫的所作所为并未给他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和赫尔岑都可以作证,整件事情完全可以只停留在你的父祖那边!”
赫尔岑也察觉到了席如诗的意图,犹豫着开口:“我和珍妮可以出具谅解书,不追究你因个人恩怨造成的破坏性后果。”
这样来说,华莲娜这边的性质就从夺权的帮凶降格成为了私人恩怨,只需要事后调解就好,根本没必要获罪下狱。
不愧是他,连借口都能给对方想好了才递出去。
华莲娜一愣,随后陷入了长久的迷惘——不像是改变了既定的心意,但他们的话也似乎起到了一些未知的作用。
至少她看上去不再那么崩溃和绝望了。
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门外传来众人研究如何开锁的嘈杂声音,她才如梦方醒。
“现在,居然还有人在想着如何拯救我……如此看来,我比我父亲要更加幸运一点儿,”华莲娜的语气里满是疲惫,发丝和裙摆被夜风扬起,身体伤痕累累,“但我这辈子已经注定……注定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她穿着的高跟鞋向后挪动了几步,细跟悬空,只余前脚掌踩在地上,华莲娜单手扶在碎裂狰狞的窗框边沿,鲜血顺着她的纤长手指淋漓而下。
“感谢你们愿意为我提供的所有帮助,”她的目光最后一次在两位旧友的脸上停留,“但我不想背上妒妇的骂名苟活于世,作为一个权斗失败者堂堂正正去死,才更加符合我的审美。”
她用染血的指尖在早已破缺的钢琴键上敲击出了伤感的尾奏。
“再见,或者晚安,可敬的诸位观众。被权力异化了的‘女祭司希洛’完成了她的使命,现在到了退场的时刻……恭喜,你们是击败了她的胜利者。”
她最后选择举枪对准了自己的下颌。
“请饮尽此杯血酒,以飨来宾!”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鲜血冲天而起。
无论是门外正在焦头烂额研究开锁的众人,还是正在利用绳索速降快速靠近目标窗口的柏时荫,在听到那声枪响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柏时荫与她的直线高度差甚至不到两米。
但人的本能无法可解,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
华莲娜白裙浴血,轻盈地坠入了茫茫夜色。
这一次,接住她的不是轻纱拟态的大海,而是永恒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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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写点儿轻松的日常缓一缓吧,夜宴这部分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