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一只恶鬼

　　五金店不远，买水龙头的时候商家问需不需要□□，姜烟拒绝了。返回的时候路过开元便利店，她进去拿了一大瓶橙汁，收银台只有杨丽一个人。

　　“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另一个上班的同事呢？”

　　杨丽笑道：“是小云啦，她有事儿，临时请假了。”

　　“那今天中班就你一个人喽？你不是说晚上害怕？”姜烟接过塑料袋开玩笑道。

　　“没，现在才八点，给小云顶班的马上就来，要不然待会儿一中下晚自习的时候忙不过来。你知道的，要是像去年咱两那样，小云都不用请假，我自己就看得过来。”

　　姜烟即将迈走的步子一顿，疑惑道：“去年？”

　　“你忘了，去年有一次咱两上中班，晚上十点了。你说过两天可能有事儿，剩下的两个小时你自己守，到你有事儿的晚上，我剩下两个小时也自己守啊，这不能忘吧？”

　　完蛋，姜烟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后面有人拿着东西过来付钱，她只能随口一句：“那我可能真有点忘了，出了车祸后总感觉有些事情记不住。哎，那丽丽你忙，我先走了。”

　　“好。”

　　姜烟转身拎着东西走出便利店。

　　夏夜，对面的电线杆下，路过的男人顺手将烟头按在旁边垃圾桶顶熄灭，前方路口亮起绿灯，停歇的车流缓缓启动，车灯相连成虚幻的光影。

　　路人走了，电线杆下出现另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看见一个男人无视车流穿过马路，神色厌倦地，坚定地朝她走来，汽车撞不散他的身体，他懒散地靠近她，风一吹，幻影消失，姜烟一个激灵。

　　那是谁？

　　红灯，刹车灯接连闪烁，直至停止暗熄，他熟悉的眼眸一闪而过，有声音在脑海叮咚作响，那是束缚记忆的玉瓶落地的声音。

　　她仍记不起自己与男人有何过往纠葛，但她十分怀疑他们之前已经相识。

　　回去的路上，姜烟想，难道自己是一个见色起意，喜欢幻想，善于编造故事的人吗？为什么自从在咖啡店见到邻居那双眼睛，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这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这些画面，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真实的发生过吗？、

　　旧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浮现。

　　女孩的背影淹没于黯淡的路灯之下，走向陪伴自己四年的小家。

　　.

　　姜烟在第二天接到了段明伟的电话，高考的分数前几天出来了，很令人开心的消息，这个九月，他们可以成为南明大学同一级的新生。

　　段明伟邀请她周日的时候一起去校园里游玩。

　　姜烟这个比他提前一年毕业的人首当其冲当起了导游，两人约了中午饭，另外还约一个高中同学一起玩了一下午，到晚上的时候，段明伟非要送她回家。

　　第一次有男同学提出送自己回家，姜烟觉得很新奇，她笑着婉拒：“我还住在原来那个小区，开元街道那里很热闹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你送我回家的话来回太折腾了。”

　　姜烟总是怕麻烦别人。

　　段明伟提着今天三个人买的纪念小玩偶笑眯眯道：“不折腾啊，我家本来就离一中不远，也算顺路。”

　　到开元街道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了，小区背后那条步行街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们是同一个高中，以后甚至是同一个大学的，共同话题多得一路就没冷场过，到了楼下路灯旁边，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关于军训的话题。

　　姜烟转过身对着男孩笑道：“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段明伟把玩偶递到她手里，凑过去的时候男孩突然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姜烟被突然缩短的社交距离吓得眼皮一跳。

　　“叶子。”段明伟捏着树叶柄在她眼前晃了晃。

　　六楼，有人抱手立在窗边，眼睛都快要瞪掉下来了。

　　段明伟走了以后姜烟提着东西准备回家，一转身就看见路灯的绿化带后面阴恻恻站着一个人。

　　“啊！”姜烟吓了一大跳，看清是江源后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

　　她疑惑道：“江源，你站楼下干什么？”

　　江源抱着手满脸不情愿地从草丛里走出来，姜烟看他脚上还穿着一双居家拖鞋。

　　“我，我出门没带钥匙，进不去了。”他蹩脚地解释后冲着段明伟离开的地方眺望，“刚刚那是谁？”

　　这小子不止看见一次了，上次就在便利店邀请姜烟出去玩！

　　姜烟伸手在包里摸钥匙：“哦，是我同学，送我回家来着。”

　　“你今天不在家就是跟同学出去玩了啊？”江源眼巴巴跟在人屁股后面。

　　“对啊。”

　　五楼姜烟隔壁的窗户口正扒着两个小鬼，段小倩和高歌不服地看着楼下道：“他真是双标，不准我们靠近烟烟，自己仗着有一副人皮就贴上去，不要脸！”

　　段小倩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圈，一气之下抄起房间角落的一个空饮料瓶就扔了下去。

　　姜烟想到什么下意识抬头，正看见东西朝着江源和自己飞过来，她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身推了一把江源，自己也往反方向退了一步。

　　江源正乐呵呵跟着人，没防备下被推了一个大踉跄。

　　“......”姜烟一阵尴尬，赶忙蹲下捡起饮料瓶对着楼上大骂：“谁这么没公德心啊！大晚上高空抛物，会砸死人的，我报警抓你知不知道！”

　　两骷髅鬼吓得躲在墙角。

　　姜烟把江源蹭掉的拖鞋递过去：“呃，其实我刚刚正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来着，也算运气，要不然就得被这破瓶子砸到了。”

　　江源的心思完全被转移了，他竖起耳朵：“什么秘密？”

　　“下次你钥匙再被锁的话，这四个单元任意一扇大门有人开你都可以跟进去。楼上的天台是连在一起的，咱可以从天台转回家里。”

　　江源雀跃的心一下冻住，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用的回家小窍门呢。

　　但看见姜烟朝着隔壁走，还对他招手道：“快跟上，你看隔壁就有人开门，咱去天台上，正好我今天早上在楼顶晒了被子要收。”

　　这是步梯的老小区，最高只有八楼，他们哼哧哼哧一起爬到楼顶。

　　跨上天台，迎面吹来凉爽的夜风，走到边缘，透过建筑的缝隙，还可以看到步行街露出些边边角角，吵吵嚷嚷的声音依稀传来，可以看见那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样的夜晚是休闲的，是惬意的，白天的疲惫已经过去，大家尽情地拥抱黑夜中属于自己的两三个小时，逛累了玩累了也无所谓，因为即将到来的是可以安眠的夜晚。

　　姜烟抬头看了看天上：“竟然有星星，江源，你快看，南明市已经很少可以看见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了，好漂亮。”

　　江源抬头，到也不稀奇，以前姜国的夜晚这样的星空很常见。

　　她却头也不转地说：“听说人类肉眼可见的恒星中，大部分的星光来自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我们看到的是老祖宗时期发出来的光。”

　　江源心头一动，随后望着星空久久不能会神。

　　正因为和她一起看着千年前的光感到内心柔软，突然又听见姜烟说：“要是下周五天上也有那么多星星就好了。”

　　“为什么是下周五？”

　　“哦，我们学校有个英语夏令营，下周五是结业晚会，也算是授课外教和同学们组织的草坪音乐会，我有个学姐参加了夏令营，邀请我们一起去玩。”

　　“你们？”

　　“对，还有刚刚你看到的那个同学。”

　　江源好羡慕，他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我，我能不能去？”

　　姜烟正准备去收被子呢，听见他蚊子一样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江源大声道：“我说，我也想去，你带我去吧！”

　　姜烟耳朵被炸了一下，她蹦跶开：“可以是可以，学姐也说了可以带朋友，人多热闹。但是，我就在学校附近上班，下班直接过去就行了，不能来接你，你那时候上班吗？我们七点钟开始，你来得及吗？”

　　江源仔细思考了一下人类通勤的时常，严肃道：“可以，我那天五点就下班了，从这边过去四十分钟，我们也可以去吃饭。”

　　姜烟：“行，到时候你到了打电话给我，你记一下我号码，或者到了发微信也行？”

　　江源哪儿来的号码和微信啊，只能赶忙以手机忘家里了，回头再加为理由。

　　两人收好晒得暖洋洋的四件套下楼。

　　姜烟是十一点上床睡觉的，江源是十一点零一分回到不周山的。

　　李大山正看着电视，他家大人突然就抱着手翘着二郎腿出现在了沙发上。乌云从旁边的垫子上跳到他身边蹭脑袋。

　　“大人？”

　　“嗯，大山，你叫人给我准备一台手机，一个号码，一个微信。”

　　李大山点点头，但随即他惊讶又好奇道：“手机？大人用来联系谁？姜烟小姐吗？”

　　江源点点头：“嗯，越快越好，我明天就要。”

　　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多说，李大山立马打电话吩咐了一下，明早会有人送到山上。

　　事情解决了，江源转备回房间却被李大山叫住了，他犹豫再三后问道：“大人，你都去了那边这么久了，还没决定好吗？”

　　江源不错的心情被这句话提醒，摔了个稀巴烂。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后面的花园，“大山，你说，如果现在告诉你，剥夺你永生的权力，你会舍不得吗？”

　　李大山真的认真思考了，过了没一会儿，他顺手摸着乌云的脑袋，慈祥地笑了一下，

　　“会也不会吧。大人，我活得够久了，起初跟在大人身边的时候，我很高兴，这世间上谁能像我一样，亲眼见证子嗣绵延，儿孙满堂，高山流水，云起云落，但人也好，景也好，真正经历了也只是过眼云烟，什么东西都留不住的。”

　　“我记得看见我大儿子去世的时候，我伤心又难过，后来，孙子，重孙，玄孙，当他们一代又一代在我眼前消逝，我却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了，他们和世界上万千人类的差别越来越小。我如今舍得下这个世界，只是心中牵挂唯有大人。”

　　李大山的永生是江源赐给他的，他看了看自己越显苍老的手，感受着这段时间越发沉重的身子，他看了看眼前大人矗立着背影，心中叹息。

　　江源从前对他的话几乎是感同身受，可今天，他看着窗外不知换过多少轮的花草，迟迟说不出赞同的话。

　　很久，他终于哑声开口道：“大山，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啊，我不想死了，我不需要永生啊，我想做这个世界普普通通的人类，给我一世就好，有血有肉，有灵魂，能陪在她身边的一世，可是。”

　　江源从忍不住悄悄观察她，到再次光明正大出现在她眼前，这隐隐约约的不舍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天知道，看见那小子笑意盈盈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嫉妒，后来被姜烟带着上楼的时候他又有多么开心。

　　他们就像，就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白天各自忙碌，晚上他下楼接她下班，因为忘记带钥匙两人抖机灵从旁边回家，他们一起看星星，姜烟因为手上拎着东西，所以他跟在她身后收拾被子，他闻到纯棉布料上那种阳光的味道，如此生机勃勃。

　　一切，都那么的普通，温馨而美好。

　　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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