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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
许是这位公子方才同阿弟说话的语气松快许多,显得不再那么难以接近,四周的众人逐渐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备。
旁边一位布衣老太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过来,悄声问二人道:“这位小少爷也得了病吗,鹿招大人可是给治好了?”
“……”为了配合“阿弟”这个身份,宁初不得已略微抬高了声线,回道:“治好了。”
身旁这位临时“兄长”爱怜的拍了拍“阿弟”的肩膀,跟老太道:“唉,我这阿弟前不久一直高热不退,得亏我请了鹿招大人的牌子,不然今日哪还出得了门。”
布衣老太咳嗽数下,叹道:“是啊,现在城内疫病那么严重,不得了喽。”
见老太咳嗽不停,安肆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不动声色的将宁初挡在身后,道:“我家阿弟身子弱,现在只要一出寝屋就必须盯着他把兜帽带好,要是又染了风寒,更不好办啊。”
老太见安肆这番动作,识趣的后退几步,道:“打扰,打扰。”
说完,便到一旁忙自己的事去了。
宁初明了,直到此时,周遭这些祭神的百姓,才算勉强打消了对他们二人的怀疑。
旁边人戳了戳他的兜帽,问道:“怎么不说话?病完一场,变得沉默寡言了?”
四下无人靠近这边,宁初挡开安肆作弄不停的手指,无奈道:“别闹,我只是看你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挺好,不用我帮什么。”
安肆很轻的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跟人谈天说地的,原来你不是喜欢跟人交谈的类型。”
听罢,宁初抬眸望向他,视线却被兜帽挡住了大半。他确实不是个健谈的人,尤其是对陌生人。
有时宁初能与大多数人都聊得来,其实只是因为他言语和缓,健谈之人自然愿意与他多说。而对于沉默寡言之人,言语间宁初也会选择对方感兴趣的事物交流,究其原因只不过是为了照顾对方心绪,并且他自己也不喜欢过于冷寂的氛围。
宁初温声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健谈之人,只是同几位好友比较聊得来罢了,言语多数时候,不过是为双方行事便利。”
安肆摇了摇头,跟他道:“那你可就完了,仙君可知世上有一种人,越是给他搭话,越是能说个不停。而像仙君你这样讲礼数又不愿给他人难堪的,定是不会在别人说到兴头上时突然离开,最后就只得默默忍受很长很长一段无趣的时间了。”
“……”实不相瞒,这类人宁初真有碰到过,若是感兴趣的事,他还是很愿意听的,但如果是那些十分无趣的“之乎者也”,那属实是一种心境上的折磨。
宁初叹道:“我已经在害怕了,你可千万别变成这样的人。”
安肆哈哈大笑,问他:“那我该变成什么样的人?”
宁初怔了怔,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非亲族长辈,又岂能轻易对他人提出要求与期望。
宁初想了许久,最终回答道:“你只管去成长为自己喜欢的模样,不用在意他人看法。左□□斜,你心中有称便是极好。”
旁边之人顿住片刻,之后又开始捏着宁初兜帽的边缘玩弄,道:“如果一个人胸无大志,只能在碌碌无为中蹉跎一生,无半点作为,这也算极好么。”
宁初道:“芸芸众生中,本就由极大多数平庸之人组成,一生无大劫大难、大喜大乐,本身也算是一件幸事。为人父母,亦知晚年围绕膝前者多为庸子,子女有大才者多背井离乡,有心接长者离开的,去的地方却终究不是故里……至少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庸者,只要不行不义之事,都是极好之人。”
这话并非胡乱编造,宁初在世间行走数年,他所遇之人大多为庸者,其中不乏诸多农者、挑夫之辈。
而让宁初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便是在某次普通的登山之路上遇见了一位挑夫,那挑夫全程都挑着重担,路途上却能不时与宁初道些民间趣事。当宁初问那挑夫为何愿意与他这位陌生人聊一路时,那挑夫却说是怕宁初走得累,有个人聊天说说话,能轻松许多。
对此事,宁初深有所感,内心触动颇多。同时也是因着这事,他连带着对世间其他做工卖力的百姓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听完这话,安肆乖觉的把作弄的手收了回来,道:“你这样见谁都是好人,万一遇上某个藏着坏接近你的,怕不是被人骗走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宁初好笑道:“又不是三岁小儿,哪会那么容易被人骗。”
安肆张了张口,又什么话都没说。最后,他似是懒得同宁初辩论这事了,又随手塞了几个糖果过来,端的一副大人不同小孩语之态。
这时,先前离开的那位老太手握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枯枝向他们走来。
老太将枯枝递到他们面前,眼神示意他们将枯枝放于那木台之下,笑容和蔼道:“小公子们既然是来还愿的,就一起来填把柴以示对鹿招大人的尊敬吧,大人会感知到你们的诚意的。”
木台之上,那些被他们掳来的几个乞儿都被蒙着眼绑着双手。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是他们太过麻木,或者说,一开始在城内就已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现下处境,不过是换了一种死亡的方式。
闻言,安肆一手挡在前面,面色不悦道:“慢着。”
顿时,四周众人的视线又集聚到他们这里,心想这二人果然是要做些什么,目光里参杂了更多的警惕与怀疑。
然而,众人见安肆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又极度嫌恶的将帕子搭在枯枝上,像拿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的将枯枝丢到了木台下。
完事了,又拿出一条帕子擦手,随即连擦手的帕子也一道扔得远远的了。
宁初、众人:“……”
这副龟毛又做作的公子哥模样,属实是把众人膈应得不行。
宁初自己也快看不下去了,伸出二指扯了扯安肆的衣摆,轻咳一声道:“你收敛些。”
安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好吧,都听阿弟你的,下次换条便宜的帕子便是。”
宁初:“……”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番动作下来,周围的人彻底打消了对他们的猜忌,陆陆续续把枯枝柴火堆好,然后从旁边一直闲置着的板车上搬下两只木桶,桶盖一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厚重的桐油味。
宁初心想,好大的手笔,只这两桶上好的桐油,就绝不是这些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既如此,想必背后之人也不会只在城里干坐着等这场祭神结束的消息传回城内。
正这么想着,林间就传来了马车行在路上的声音。
人群中有人兴奋的嚷嚷道:“是盛老爷来了!”
“快快快,给大人让出一条道来!”
“把东西都收拾下,别冲撞了大人!”
宁初正觉奇怪,盛老爷?那人不是……疯了么。
正欲往那处看去,肩侧就被人从旁轻轻撞了一下,宁初赶忙伸手接住,一根断掉的细绳从脖颈处滑落,而绳上原本挂着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翼而飞。
安肆察觉,往这边看来,问道:“怎么了?”
宁初摇头不答,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件东西丢了,但现在不是找东西的时候。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少年看过来前,宁初就已将断掉的细绳团了一团收起来,又把方才收到的一颗白色透明的小石在手心摊开,道:“方才月肃送来的,里面应当有记载这位神明鹿招的信息,你要看看……”
安肆的声音里微显不耐,打断他道:“谁问你这个,是不是丢东西了?”
宁初低头看了眼右手,绳子已经收尽,完全看不出什么,道:“没有。”
安肆道:“你兜帽里的脑袋都要扭成陀螺了,这附近没看到吗?到底丢的什么?”
宁初拉下兜帽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物品。”
他没说假话,不过丢的一把钥匙而已,钥匙开的那把锁也不是什么灵巧的机关,丢了便丢了,改日……改日倒也不用再重新配把,一把凡间的锁罢了,是不用费什么大周折的。
岂料,下一瞬,安肆极其不耐的拉过他捏着绳子的那只手,手指被少年修长有力的指节一根根掰开,掌心中露出了宁初先前藏好的细绳。
安肆“啧”了一声,看着这细绳,意有所指道:“若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干嘛特意找根细绳串起来戴着不离身,直接放小竹潭不就好了。”
见宁初不语,安肆叹了口气又跟他道:“你是觉得现下的事情更要紧,所以找东西的事想先放着?”
宁初点头道:“不急着找。”
安肆又问:“丢的什么?”
宁初这次回答了,道:“一把钥匙,拇指大小,颜色比较暗了,估计不好找。”
安肆在背后动了动指尖,道:“知道了。”
说罢,他便没再继续追问这事了。
宁初道:“……多谢。”
这时,林间的马车也行到了空地外围,厚重的门帘一撩,一个极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传闻中已经疯掉的那位盛老爷。
宁初的视线被兜帽遮住了大半,故而他也没看到,盛老爷的视线在转到他们这边时,以极快的速度立马又躲开了。
安肆偏过头来,笑着跟他道:“你看那个盛老爷,像不像一只冻冻果做的大碗移动冻冻糕。”
“……”
兜帽之下,宁初只看得见盛老爷移动的下半个身体,本来他看着一切正常,但听安肆这样一说,盛老爷那胖乎乎的身体一动,腿上肥肉跟着一弹,可不就是一块移动的冻冻糕么!
宁初轻咳一声,无奈道:“你怎么尽想着吃的去了。”
安肆无辜道:“我晚上是没吃啊,想一想总不过份吧。”
确实不过份,宁初无言以对,开始翻阅起白色小石里月肃收集的关于鹿招的资料。
安肆凑过来问道:“这个鹿招什么来路?”
宁初道:“这位神明鹿招,似乎也只是近半月才在沁泽内流传开的。”
安肆道:“来路不明?”
宁初道:“倒也不是。据民间传闻,他也是经历过四百年前那场大疫的人,是为救治染上疫病的母亲,自愿舍身化作灵药被母亲服下,故而民间有佩戴此人灵牌驱病邪的习俗。”
安肆点头道:“怪不得邹府的宴席上有那么多人佩这个鹿招的灵牌,但有一点很奇怪,他们就这么笃定鹿招的灵牌有用?好歹也是一些达官权贵,脑子里也不能都是些浆糊吧,除非……”
宁初心底接下他的话,除非某一位极有权威之人跟他们说鹿招的灵牌是有效的,这样一想,沁泽城中敢这样说,还能公然挑衅这座医城的人,就只有一位了,那就是——
城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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