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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凤凰不涅槃
江寒拉着韩志远在树林中穿梭着。
“你快点!”
他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急急地向前跑,脚下被树根绊倒,踉跄几步。
“慢点。”
韩志远拽住他,伸着脖子往前瞧了瞧,突然蹲下身,将他按到了草堆里。
“有人,前面有人。”
江寒拨开面前的草,向前方望过去。
几辆摩托车和轿车停在路上,将这条狭窄的小路完全堵死。
有嘈杂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视线却被最后的汽车挡着,他看不见。
“见机行事。”
韩致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随后是日本人的嘶吼,没隔几秒,又是一枪,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寒猛地站起来,又往前跑了几步绕过树木,在离得更近的灌木丛边蹲下。
韩志远紧紧跟在他后面,枪已经握在了手里。
“姐……”
江雪背对着他,站的笔直,手里拿着枪,但江寒看不清她的脸。
“江雪?”
韩志远有些意外,看了看躺在地上胸口中枪的东吾藤一,刚想跟江寒再说些什么,就看到江雪冷静的转过身,冲着那边的日本士兵连开几枪。
枪法极准,枪枪命中。
头顶上树木晃动,阳光透过缝隙刚好照在他身上,让韩志远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落在眼睛里,有些许的刺痛,视线略微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好几天前拉着他在靶场练枪的江雪。
“是……她……”
他僵在了原地。
枪声突然响的激烈起来,回过神来的日本人端着长枪冲上来,射偏了的子弹打在他们面前的树干上,树皮都翘了起来。
“姐……”
蹲在前面的江寒猛的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被韩志远一把拉住,死死按在地上,捂住了嘴。
江寒挣扎着抬起头,叫喊声被按在了嘴边只发出低微的呜呜声。
那是一颗来自三八式步枪的子弹,高速旋转着,冲着她而去。
江寒看得清清楚楚。
子弹首先撕裂了她的特务科制服,瞬间出现一个黑红的小洞,没有片刻停滞,钻入她的胸膛。
江寒浑身颤抖着。
时间在他的眼中被无限拉长。
他看见她猛地向后一仰,枪口骤然抬高,“砰”地一声,最后一颗子弹射歪了,直直飞向天空。
那个东西贯穿了她的身体,带出了一蓬殷红的血雾,在她身后的车门上溅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江雪闷哼一声,手中的手枪啪的落到地上,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
鲜血如同涌泉般,迅速从她指缝间漫溢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染透了那深色的制服。
又是两声枪响。
子弹再度贯穿。
江雪浑身颤抖,倒下来。
疼痛是没有的,她觉得自己很轻,没有了任何感觉,就那样轻飘飘的落入一个怀抱,一个温暖的,踏实的怀抱。
她闻到了土地的气息。
这厚实的大地,最后轻轻的又很稳的接住坠落的她。
她被这片土地抱在怀里。
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江雪微微偏过头去,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他藏身的方向。
江寒下意识的拨开面前的灌木,又往前挪了挪。
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没有一次能够离她这样的近,没有一次可以这样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有无法承受的剧痛,有一丝淡淡释然,有对这个世界无尽的留恋,和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嘱托与告别,还有……
江寒看不懂了……
他看到她微微牵动着嘴角,笑了,露出一个沾满鲜血的笑容。
心脏停止片刻,随后剧烈收缩,跳的激烈而又疼痛,那种感觉贯穿了他的胸膛,像子弹一样。
“姐!”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江寒的胸腔中猛烈炸开,却死死堵在他的喉咙口,化作剧烈无声的颤抖。
但他却没有流泪。
江寒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人是连想哭都哭不出的。
他的心像是要碎了,所以泪水也没有了。
眼前的世界清晰的可怕,像是逼迫着他要将面前的一切一点一点毫无遗漏地刻在脑海里。
身后的韩志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站着。
他看着她倒下的身影,看着那片仍在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看着那双逐渐失去焦距却仍望着这个方向的眼眸……
日本人走了。
他们在围成一圈商量过后,带着东吾和江雪的尸体,从来时的路走了。
车辆的轰鸣逐渐远了,车轮扬起的尘土也重新寂静了。
江寒慢慢的站起来,从灌木丛中走出。他跪在地上,手碰到了那一滩干涸的血,像是要抚摸那即将冷却的,她留下的余温……
“爹,娘!”
夏天树木疯长,藤蔓弯弯绕绕爬上墙头,几乎将整面院墙据为己有。
江雪扶着大门站在门口,冲着院子里叫了一声。
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女人回过头,见到她,露出笑容:
“雪儿,回来了,等会儿吃饭了,先去把手洗了。”
父亲从房里出来,手中捧了书,微笑着看她。
“娘……”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不敢迈步,生怕自己一动,面前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傻孩子,进来呀。”
娘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到麻绳上,冲着愣着的她招了招手,
“发什么呆呀?”
“娘……”
她哭了,
“我……死了好多人……我对不起他们……我……”
“别哭啊,丫头。”
母亲含笑看着她,
“不过是一个噩梦,现在不都好好的,别哭了。”
站在树荫下的母亲向她伸出手:
“雪儿,来,跟娘一起回家。”
江雪擦干了眼泪跨进院里,冲着母亲跑过去。
她扑进母亲怀里,变成了一个孩子……
“好丫头,跟娘回家……”
母亲蹲下来,温柔的看着她,伸出略微粗糙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母亲的脸上却流下泪来。
“娘,我不回来了吗?你也别哭啊……”
江雪手往兜里一掏,刚好掏出了那一方绣着雪花的手帕,便用手帕轻轻的替母亲擦泪。她一手拉住父亲,一手拉住母亲,露出了唯有孩子才能有的纯真的笑,是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笑。
“走吧,回家。”
她跨进家的门槛。
不。
天色暗了。
变冷了。
房子小院没有了,爹没了,娘也没了,就连阳光也没有了。
江雪抬起头,看到了警察厅黑漆漆的大楼,回过头,暗沉沉的铁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手上湿湿的,她抬起了手,低下头一看,发现那并不是泪,而是一手鲜红的,母亲的血。
她无比的清楚,从跨进那个地方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留在黑暗里,为光明,唱响最后的骊歌……
江寒被韩志远拉着,失魂落魄的走着。天慢慢的黑下来,太阳就要下山了,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沉下去。
“别多想了,先回去吧。”
韩志远拍了拍他的肩,
“江雪这么干……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寒没有答话,吸了吸鼻子,继续机械的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走到赵延的家门口时,一轮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清亮亮的挂在天上。一阵风将乌云刮来,将月光遮住了。
他停了脚步,抬头去看那被遮住的月亮:
“为什么呢?”
江寒的声音很轻很轻,
“当初主动放我走的是她,亲自把你带去警察厅的也是她,而且你说,当初查出火药来放过赵老板的还是她,还有那个在哈尔滨大酒楼的纸条……”
他紧紧盯着那片乌云,
“而且去警察厅里救人那次……志远哥,你不是说你去关电闸的时候,那一块连一个人都没吗?警察厅再大再缺人,那种地方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啊……”
江寒垂下头,
“所以啊,我早就该弄明白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开。
“人呢?”
韩志远皱了皱眉,手在腰间摸了半天,摸出钥匙来:
“我不知道,先开门进去再说吧。”
屋子里空无一人,黑漆漆的。
二人愣在门口,迟疑片刻,迅速进去关门开灯,这才看到桌上摆了张字条,很简短,只有短短六个字:“突袭军粮仓库。”
“他们去粮仓库了,夺了粮仓就可以给老百姓发粮了。”
韩志远掂了一掂腰间的手枪,转头看向江寒,
“咱们也去。”
街角的路灯坏了,在黑暗中一闪又一闪,苟延残喘着,没有人去修。
他们就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穿梭着,匆匆赶向城北的军粮仓库。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
他们猛地停住脚步,离仓库已经只有不到两条街的距离,枪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紧接着,更多的枪声接连响起,不再是单发的手枪声,而是三八式步枪特有的脆响,还夹杂着轻机枪的连发声。
韩志远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他紧紧握住手枪。
头顶忽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上方掠过,穿过了层层乌云,在上空徘徊着。
有人从家里跑了出来,仰着头看着天。
“是苏联人,苏联人的飞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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