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所以，巢城的医疗这样发达，是因为你们从「门」后提取到了未知物质。”

　　殷怜寿坐在会议室很不舒服的沙发里，从敞开的门望出去，来时的走廊以狭长姿态延伸着，电梯间被挡在尽头墙壁之后，在她的位置是根本看不见的。

　　“真是胆大。”她分外纠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肩膀，“怎么想得到做临床试验？还直接投入使用了？”

　　“不用也可以，有别的选择。”图陌坐在她身边，却并不看她，而是面对着素白墙壁回答，“死，或者污染。”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要说是玩笑，未免过于尖锐。殷怜寿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把视线转向站在窗边的宁渊。

　　“我能把它打开吗？”宁渊指着窗上的挡板问道。
　　说那是窗，更像一个洞口，在宽敞整洁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可以。”图陌侧了侧头，“遥控器在你手边的格子里。”

　　挡板缓缓收进窗框，并没有照进多少光亮，几根粗壮的藤蔓缠在那本就狭窄的窗口，像盘踞的蛇。
　　——不止是好像。殷怜寿看见藤蔓中抬起一颗小小翠色头颅，茫然地张望一番，在藤蔓、灌木与杂草间游走，隐匿了身形。

　　“你们彻底把这座山掏空了吗？”宁渊向外看了看，“隐藏在废弃城市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修建？”

　　“如果我们失控的话，”图陌摩挲着扶手，淡然道，“炸掉这座山，就能把一切都埋在这里。”

　　宁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浅笑凝望那些隔了一层玻璃而显得脏兮兮的植物。

　　“你的态度很强硬，想法却总是很悲观嘛？”殷怜寿在地砖上跺了下脚，她穿的鞋子是之前学会临时发给她的，款式不大合适，穿久了很不舒服。

　　“过分的乐观是无益的。”

　　“……”殷怜寿向后靠，伸展手臂，关节发出轻微的弹响，“一共有多少个「考古学会」？”

　　图陌确认了一下时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只有一个，只有我们。”

　　“哦？”

　　“我们已经失去太多，巢城之外的地域远比巢城广阔。”图陌仿佛有些累，站起来挺直腰，用指节轻轻按摩背部的脊椎，“每一条路径都要尝试，每个组织拥有的资源都是有限的。”
　　“驻城兵团联合主导的‘火力派’，还有这几年十分高调的神秘学大会……要我说，那些神棍简直和无迹者是一丘之貉。”她啧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组织有很大意见。
　　“考古学会能够争取到巢城议会方面的财政支持进行研究，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状态了。”

　　“……而且，你们本身也在担心，自己是不是错的。”

　　图陌侧目，却没有否认，“当然，如果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巢城也不会不断沦为污染区。”
　　“我们仍在失守。”

　　“你和学会其他人的分歧就在于这一点吗？”宁渊问道，“求速还是求稳……我们是学会需要的免疫天赋者，但对于你们而言，关闭「门」的迫切和让可疑的无迹者相关人员参与行动的危险度是一样的。”

　　“所以，一会儿需要我们表现得乖巧一点吗？”殷怜寿翘起唇角，笑问道。

　　“乖巧可不是什么制胜法宝。”图陌垂首，“人要有用才行。”

　　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殷怜寿知道，马上，学会的几位话事人就要对她们在考古学会的未来做下决议了。
　　现在，她的担忧减轻了许多，很显然，学会内部对她们立场的怀疑和其本身的运作现状是存在矛盾的。考古学会需要她们，正如同无迹者教会需要她们，甚至，学会比后者更加缺少人手。
　　——图陌的观点大概确实和其余的考古学会成员存在某种分歧，但她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很坚定地与考古学会绑在一起，一路上的忽冷忽热不过是种演出，那是她审视自己二人的方法。

　　殷怜寿侧耳听着那些脚步声渐渐走近，突然问道，“关闭「门」确实行之有效吗？”

　　“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组织名为「考古学会」吗？”图陌用另一个问题回应道，随即自问自答，“不叩问历史，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何以走入这样的现状。”
　　“祂比我们的星球、比我们的星系都更为古老。”
　　“污染入侵，是因为人类召唤了祂。至于「门」——”

　　什么？殷怜寿抬眼。
　　图陌住了口，转身道，“你们来了。”

　　走进来的几人点了点头，其中年纪较轻的几位微微躬身问候。
　　打头的是个身材矮胖但身姿分外灵活的老太太，直接表态，“小古不来，我其实也不想来，你们说啥算啥。”

　　“小古不方便，也就算了。邓老师你怎么也？”说话的是个子最高的那个人，中年男子，金鱼眼，法令纹简直和他们来时的那条走廊一样长。殷怜寿眨眨眼睛，觉着他大概比洪胜要矮上一点，一米九左右，四肢很瘦，肚腹微凸，应是长期久坐的缘故。

　　“你们算法部的不懂，”邓博姝摆摆手，“一仓库的文物等着清理和修复，我忙得眼睛花，管不了别的事。”

　　“越是危急，越是至关重要的时刻。”几人中间传来一个飘忽的声音，“排除掉危险因素是我们的首要责任。”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她讲话时有些分不清平翘舌和前后鼻音，但语气很认真，一板一眼的。
　　高个子欣慰地点点头。

　　而这女孩比她的同事更瘦，黑眼圈分外明显，不知熬过多少夜。她穿了条过长的西裤，一只裤脚拖到地面上，另一只裤腿没有抚平，皱折着堆在脚背上，露出她装饰着玩偶鞋扣的洞洞鞋，和卷在踝骨处的毛圈袜子。

　　殷怜寿不合时宜地想笑，用拳头抵住下巴，把翘起的唇角挡上了。

　　“你们何必到今天了还吵得那么麻烦，”后面穿着作训服的女子啧了一声，“把她们放在我这儿，有问题就干掉。”

　　“咳。”图陌轻咳一声，转过身来介绍，“这是武装部门的负责人程星雨，她……爱开玩笑。”

　　“……”
　　殷怜寿端正坐姿，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那可不是什么玩笑，这群人吵吵闹闹，看起来极不靠谱，说出的话却都是真的。

　　显然，算法部的二人和图陌持相反态度，认为应该将她们监禁，避免风险。
　　而那位老太太提及待修复的文物，想来是考古部门的负责人，她态度模糊，不知是真的专注于研究，对她们不感兴趣，还是想要隔岸观火。
　　武装部程思雨的态度倒很简洁：不能用，杀了。

　　——完全是草莽作风！殷怜寿深刻谴责。

　　“我们加入学会，就能得知「门」和无迹者教会的真相了吗？”宁渊问道。

　　众人看向她。

　　“301宁知晚养大的那个女儿？”沉默片刻后，程星雨挑眉，“你让她碰过文物了？”

　　“她是，但沾染文物的是坐着的那个。”图陌回答，“相信我，让她们进入门中销毁钥匙，我们的效率会比现在高上十倍不止。”

　　“风险也一样。”喻智——算法部的高个中年男子插嘴道，“我不想凭主观猜想这二位与无迹者的关系，可她们见过的那把钥匙——”
　　他的声音低下去：“那是活祭。祂的影响可以被忽视吗？”

　　“无迹者与我们都在追寻更高的污染免疫天赋是为了什么？风险再大，不会比污染更糟。”图陌站得累了，摸到椅背，撑着身子缓缓往下坐。一路奔波，她始终精神矍铄，这时候方能看出是个实打实的老年人。
　　那个穿洞洞鞋的女生，陈曜上前扶了她一把。

　　“5702再度出现的灾异型还不能让我们变得紧迫吗？”图陌叹道，“你比我更清楚，这些年巢城外的污染——不，那是「同化」——已经扩大到了何等地步。人类还剩下什么？自灾难降临，已经百多年了，这颗星球上曾有几十亿人，如今只剩巢中苟延残喘的幸存者，而我们的居留地还在被蚕食，你想沦为那些没有神智的肉块吗？”

　　“可我们这次成功关闭了「门」……”

　　“如果我们没能在「游廊」里标记真理号上的船员，真的能追上他们吗？”
　　图陌看向程星雨，后者叹了口气，“宁氏航运公司海上安保的医疗成员，陈家怡。坦白讲，我们不知道她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完成文物融合，据那个大高个的说法，似乎是无迹者灭口未遂的结果。”

　　殷怜寿心头一跳，她明白了洪胜的去向。

　　“……如果不是这个破绽，我们除了与巢城议会一起在301收拾残局，大概什么都做不到。”程星雨皱眉，很不甘心的样子。

　　“而且，我们不能一直跟在无迹者教会身后。”图陌接着道，“301惨案绝不能再发生。我们必须自己找到钥匙走入门中，否则，他们仍然会把巢城居民献祭给钥匙，悲剧会重蹈覆辙。”

　　“用那么多人的命打开一个通道……”陈曜低喃，“何其灭绝人性。”

　　“不要试图理解无迹者。”图陌说，却将脸转向宁渊，“你追问再多‘为什么’，都只能得到些妄言。”

　　“是吗。”宁渊垂眼，仿佛被地砖的反光灼伤似的，阖上了双眸。

　　而殷怜寿试探着问道：“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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