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周锦惜只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柳娘子会在台上公然拿出这东西，不过意外转瞬即逝，她更加关注的是接下来的行为，柳娘子的手是目前为止唯一暴露出来的部位，她的手掌很大，不似寻常女子，不过再具体的周锦惜就不清楚了，毕竟离得太远。

　　丫鬟拿起瓷盏托当中的长蜡烛，蜡烛是被点燃的状态，也真亏了被端上来还没灭，周锦惜心下想着。

　　蜡烛？蜡烛！

　　周锦惜心中灵光一闪，惊喜的回头去找林殊的身影，却没有找到。周锦惜身边被人群包围，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人确实困难她只能环顾四周尽可能的去搜寻林殊的身影，说来奇怪，林殊那么活生生一个大男人，明明刚刚还在自己身边却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想法闪过周锦惜的脑海，惊得她瞬间僵在原地，突然消失的人.....该不会....她赶紧放弃寻找林殊而是改而搜寻靳禾和邓知许的身影，那两个人来得早在距离近水楼台偏近的位置，拥挤的的人群传出阵阵嘈杂，周锦惜穿过重重人群才来到那二人身边。

　　靳禾看周锦惜挤来挤去全然不顾形象，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慌张？”那两人正是看的起劲的时候，虽然觉得这个柳娘子很是奇怪但是也没往深处想，现如今看到周锦惜样子自然疑惑不已。

　　“你们...还记得林殊吗？”周锦惜不敢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靳禾神色惊异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副奇怪的表情道：“你怎么了？林大哥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邓知许虽然不知道周锦惜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周锦惜这么一说不禁嗤笑道：“倒是不怎么想记得。”

　　还好....周锦惜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放松，细品之下都不禁吓出一身虚汗，没有比林殊消失在人群记忆中更加恐怖的事情了....

　　周锦惜已经分不清这种不想让林殊消失的情绪究竟是不愿意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还是她已经习惯于林殊的存在不愿意去接受那个事实了。

　　“没事，我就是开个玩笑。”周锦惜也不能在这个场合底下说太多，只能摇头否认。虽说靳禾还是带着些狐疑，但是左看右看不像是受人欺负的样子，也只能回过头去继续看向台子上。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这会子比赛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台上本来也就十几个少女，现在也只剩下包含邓乐康在内的四五个人，而柳娘子一直蜷缩在轿子上不曾再有过什么动作，就好像之前拿出烟杆的行为是周锦惜臆想出来的一般。

　　周锦惜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台上，这才静下心来细想，自己从前从未听说过袁州城的蜡烛生意做的多好，根据每年袁州城上报的奏折来看，蜡坊也不是袁州城的主要收入来源，之前她并未在意过这个事情是因为很多地方因为别的行业兴盛便不会将第二第三上报上来，这也是城主们自己的私心。

　　从前江望舒劝自己不要太过于苛刻，城主们也是要过日子的，将他们逼得太紧恐怕弹劾自己的奏折只会越来越多，所以周锦惜虽然心里不舒服总归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只要一地富裕，享福的也是百姓。

　　可是从靳禾带回那些蜡烛开始，她们房间便日夜点着，南方潮湿又赶上开春难免会有回春天，周锦惜又作为北方人自然很不适应，所以日夜燃着也能干爽暖和些。只是最近蜡烛消耗的太快，他们又白天晚上的忙碌还没来得及和掌柜的要些新蜡烛，于是已经两日没有燃过蜡烛了。

　　之前林殊的记忆没有受损应该也是因为上次去他房间的时候看到散落在桌子上并未动过的蜡烛，所以并没有受到记忆影响，如果她没有猜错昨日林殊房间里应该有燃烧过蜡烛所以让他忘记了林姐姐的存在。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明明她的房间已经两日没有燃烧过蜡烛，为什么自己还记得林姐姐，靳禾却不记得了？

　　周锦惜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并没有办法推测出整件事情隐藏的真相，就像她至今还不曾知晓青龙山失踪的尸体和前几年袁州失踪的少女都去往何处了。不过周锦惜心下既然已经有数，她只能重新抬头看向台子上的柳娘子，她相信，很快这件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与此同时，台子上的柳娘子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百无聊赖的看着台下众人，现在是最后时刻只要决出最后的胜负就可以让他们仰慕已久的柳娘子上台比赛，所以众人全都屏气凝神，若说这里面唯一气定神闲的就是柳娘子了。

　　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最后和自己比试的人是谁，她只是喜欢看台下这些百姓为了见到自己真容而狂热的样子罢了。

　　就算隔着帷帽，周锦惜还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柳娘子这个人的自大，不，不是自大，是似乎真的将自己当做神明一般的高高在上。“真是变态...”周锦惜不禁低头呢喃道，就算是自己或者父亲尚不敢比肩神明，这个什么柳娘子却已经俨然摆出一副龙神化身的样子。

　　“赢了？”这是邓知许沉默许久之后唯一吐出来的话语，靳禾也有些惊醒的看着台上的结果转身去拉周锦惜衣袖惊喜的道：“沈喜你看，邓姐姐赢了，邓姐姐可以和柳娘子比了！”

　　似乎是受到了这里百姓的影响，大家一致的认为最后榜首大概率还会是柳娘子，那么在柳娘子之下的那一位差不多便是这一届抬龙节最后能力最风光的人，就连邓知许这个整天嚷嚷着他姐世无双的人，此刻也是激动的原地跳了起来。

　　周锦惜向台上望去，只见邓乐康还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样子光明正大的站到了最后，比赛的场地在右侧的地方，柳娘子在正中间的荷花池中的露台上坐着，明明柳娘子的位置才是万众瞩目的，但是此刻邓乐康身上仿佛有种光辉一般让人忍不住的看向她。

　　周锦惜也有惊讶，但是更多的是了然，虽说自己从前并不认识邓乐康，但是从一开始她就相信邓乐康可以做到，现如今邓乐康也证明给自己看了，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周锦惜衷心的为她感到高兴，于是也不管邓乐康看不看得到自己，便轻轻勾起嘴角。

　　台下人实在太多，但是邓乐康还是经过大规模的扫视找到了自己弟弟和周锦惜的位置，回以一个自信的笑容，那是周锦惜尚未见过的邓乐康的模样，从前只觉得她淡漠，对什么都是擅长且看淡的，如今才知道原来当邓乐康得到内心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她的笑容也能明媚成这个样子。

　　台下还有一个人紧紧的盯着邓乐康的身影，桑榆微微攥拳轻咬着嘴唇，眼眸中尽是不甘心的火苗，她想象着若是自己站在那个位置享受台下的目光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想象不是现实，她最终还是落寞的看着那道倩影认命的垂下头。

　　罢了，就像她说的，等她回去照样是桑家大小姐，邓乐康回去也照样是穷家女，这一点不会改变，她们的人生不是一次比赛就可以改变的，只是可惜了自己一个给父亲证明自己能力的好机会。

　　“我们走吧。”桑榆不再看向台上，而是转身和几个同龄的女孩说道。

　　周锦惜这边自然不知桑榆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一边思索着林殊到底去哪了一边想着，如果比赛结束以后林殊还不回来，恐怕自己就要先行去探一探这个柳娘子了。都说柳娘子行踪成谜，事实上他们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柳娘子，若是放过这个机会也就意味着很难再找到机会接近这个柳娘子了。

　　当有人宣布最后一场比赛是邓乐康与柳娘子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吵得靳禾忍不住捂住耳朵。而柳娘子那边却没有如民众期望的那样从轿撵上站起身来露出真面目，而是眼见着之前上台子递东西的丫鬟重新上台在柳娘子身边站定轻轻俯身仿佛在听柳娘子说话一样。

　　离得远的周锦惜自然不知道柳娘子在说什么，但是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站在柳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这一次的丫鬟因为手中没有东西所以姿势显得比上一次僵硬很多，俯身的动作也是直挺挺的，一点都没有女子的柔软。

　　周锦惜忍住这种不适，这让她想起来了青龙山的面具人，他们的身体也大多僵硬，甚至身中数刀还能活动，就如起死回生一般恐怖。

　　台上丫鬟已经倾听完柳娘子的话，小步走向宣布的人，宣布的人是城主府为了筹办这次抬龙节比赛临时叫过来的，如今他听完丫鬟的话很明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就好像带着千万句疑问一般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柳娘子的位置，又说了几句话才结束这场插曲。

　　宣布的人直接对着台下鸣啰示意，台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戛然而止，这一次包括周锦惜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只听一声：“柳娘子弃权，邓乐康姑娘夺得本次抬龙节榜首。”

　　话音落地台下重新人声鼎沸起来，大多是震惊与疑惑的声音，甚至还有人觉得自己最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于是泄愤一般的大声叫嚷着。

　　这其中最为惊异的莫过于周锦惜，如果说这个柳娘子从前不是幕后之人，那现在也多半已经同流合污，所以周锦惜一直认为最后榜首应该还是柳娘子无疑，他们不会将榜首给一个陌生人的，但是眼下的情况出乎了她的意料。

　　“邓姐姐赢了？”还是靳禾最先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邓知许，只见邓知许已经像是人傻了一般身体动弹不得，还是靳禾一声叫嚷将自己叫回了神。靳禾激动地对邓知许道：“喂！你高兴傻了？你姐姐是榜首了哎！”

　　“我阿姐...赢了？”似乎是胜利来的太过于突然，邓知许还是有些迟钝的反问着自己，“是啊！邓姐姐赢了！”靳禾摇了摇邓知许的手臂不厌其烦的好心提醒他，邓知许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高兴，一下子将靳禾拦腰抱起在空中往上颠了颠。

　　“咳咳咳，你是不是胖了啊，怎么这么重。”邓知许乐极生悲的将靳禾放下，靳禾只觉得好玩随后不乐意道：“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女孩子的吗？我这就让邓姐姐教训你！”

　　两人自然说的是玩笑话，对视之下都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周锦惜站在二人身后看着台上邓乐康也有一瞬间的呆愣，但是很快恢复正常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柳娘子身上，周锦惜不顾周围人群或欢呼或怒吼的嘈杂，心里暗暗觉得不怎么高兴，她还是那句话，如果这是一场寻常的比赛，或许她也会和靳禾一样欢呼出声，但是她知道胜利就意味着真正的屠杀开始了。

　　如今林殊不知去向，自己势单力薄，邓乐康正值旋涡中心，靳禾邓知许毫不知情，周锦惜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那边柳娘子没有将眼神分给台下百姓，而是惬意的陷在轿撵里观看着台下众生的千百种情绪，周锦惜很清晰的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似乎想要看到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周锦惜轻抿嘴唇并没有让那人如意，不过那人也没有很在意，没过多久就看着之前抬着柳娘子上来的那四个男子如今又上台来将柳娘子抬走，有了之前丫鬟的异样，这一次周锦惜便格外注意这四个男子，她发现这四个男子也如前面的丫鬟一样，身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只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别的端倪。

　　“你们在这等我。”周锦惜眼看着柳娘子要走，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和靳禾留下一句话以后，转身越过人群朝着柳娘子消失的地方赶去。林殊至今没有回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不知道现在邓乐康在夺得榜首之后还会不会消失，但毕竟大家的记忆各有不同，万一去年也是柳娘子弃权之后在巡游之际取而代之呢？反正记忆被篡改，大家未必还记得这一出戏。

　　靳禾和邓知许虽然不知道周锦惜要去干什么，但是毕竟最后的授予环节没有结束，两个人还是想要留下来继续观看的。

　　比赛接连不断的上演了一天，从清晨开始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本来应该还要再晚一些分场次进行，只是因为这次进入决赛的人少，便放到了一场举行。周锦惜越过人群，看着柳娘子的轿子从近水楼台侧面上了旁边的四角楼。

　　四角楼只有抬龙节第一天和第二天会开放，其他时候都在养龙，这一点是之前一个大哥说的，周锦惜至今还记得，她躲着柳娘子的视线，不远不近的跟着轿子进了四角楼，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四角楼。

　　今天是最后一日，按理说是开放的，方才她也确实看到了四角楼上栏杆处围满了人，热闹无比，但是如今周锦惜一进来才发觉不对劲，大厅一点声音都没有格外寂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阁楼一般。

　　柳娘子的轿撵顺着楼梯一路向上，周锦惜为了不暴露在那些人视野里只能在墙角处躲着，等人完全上去以后才敢出来，这些时日和林殊一起行动，还是对于周锦惜的体制有一定的改善的，至少现在她就能比较敏捷的藏好自己不被发现。

　　只是周锦惜直到听不到声音了才敢出来，现在也不知道柳娘子去了几楼，只能一层楼一层楼的找，等到上了楼，才是真正让周锦惜觉得不对劲起来，明明方才比赛的时候每一层楼都有人，但是现在走廊里却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影，就仿佛人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周锦惜疑惑着正准备再往上走，却突然看到一间间紧闭的房门当中隐隐约约都有几个人影，它们透过房间内微弱的烛光加上天黑的原因将人影打在门窗上。

　　周锦惜顿住脚步，犹豫一瞬还是迈步前去，仔细站在门前观看之下才发觉每间屋子里都有十几个身影，他们就仿佛雕塑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周锦惜也不敢推开门去查看，只能知道他们应该都是刚才趴在栏杆上看比赛的人。

　　周锦惜正是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一个转身抬头一个身影稳稳的站在自己面前，周锦惜吓了一跳，还好没有跳起来。

　　只见一个提着提灯的小厮脸色苍白的站在周锦惜面前，面无表情的询问道：“客官，您有什么需要？”

　　明明外面楼下还是热闹异常，虽然比赛已经结束，但是那么多人全部散去也需要时间，但是现在的楼上却只有周锦惜一个人，周锦惜咽了口唾沫想找借口搪塞过去，刚一开口便被背后的声音打断。

　　“她是和我一起来的。”

　　周锦惜猛然回头，只见邓乐康身边跟着一个差不多面貌的小厮就站在周锦惜背后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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