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比天涯远一程 （阿Jen在硅谷的流年似水似水流年）

　　2004年10月18日星期一晴

　　Hans回来上班，Michael转移到我们组来帮忙。我猜Kristin一定也是考虑到等Jason去中国以后，很可能会让Michael来接项目管理这个位子，想让他尽早熟悉环境才把他派过来的。不过，我真不明白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能帮上什么忙，只要他帮帮忙不要去打我们的小报告就谢天谢地了。

　　Jason分配Michael来分担我的一部分工作，弄得我很生气。那个百无一用的家伙对我们组的项目一点都不熟悉，这意味着我可能得花很多时间去教他，这还是小事，要命的是Michael非常擅长在合作的项目中争先出头、瞅准了机会就把功劳占为己有，所以呢，同他合作的话，我还得花相当的时间去防他。本来已经忙得头昏脑胀，天上还掉下来这么一个累赘，不由得我不恼火。

　　吃午饭的时候，我问Jason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原来，他是不希望让Michael和Emily太接近。Emily本来就跟我有利益冲突，这下，万一她和Michael拉帮结派，等到Jason走了以后一起对付我，到那个时候，两比一，Michael搞不好还能当上了项目管理，我的处境就很被动了。

　　“那你说我应该给他什么事情‘帮忙’ ，才对得起这位未来的上司呢？” 我有点赌气的说。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好了，不过一定注意不要太核心，他干的时候多夸夸他，千万不要用心教他。Michael这个人喜欢表现自己，可是假如他干了半天说得出其然，却说不出其所以然，那他就想跟你争都不可能。”他顿了一顿，说，“我知道你肯定很讨厌我把他派在你身边，可是我想来想去，从长远考虑，还是这样做对你更加安全。”

　　原来如此。我觉得Jason的考虑很合理，心里的结也立即解开了，可是，他的那一番苦心却突然让我难过起来。他既然那么为我设想，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留在我的身边一直为我设想下去呢？

　　我问他，“以后你走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办？”

　　他说，“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发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啊。”

　　“可是我们隔得那么远。”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一个太平洋，叫我寒心。

　　他抓住我的手，“傻瓜，我来公司之前，你不是好好的吗？过一段时间，你就会适应的。”

　　会适应吗？也许，换一个项目经理，我会很快适应；换一个像Michael那样的人做项目经理，我也能很快适应；可是，没有了Jason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适应。

　　那一刻，我突然想，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去中国，由着他把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和一个太平洋放到我们中间。

　　2004年10月20日星期三晴

　　晚上，Cindy的未婚夫 Ken 突然打电话到我家里，口气很焦急，“Jenny, Cindy有没有找过你？”

　　我说没有啊，上个星期她去纽约出差，也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

　　Ken告诉我，Cindy出差照理说上个星期五就应该回来了，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和Ken联系过。他打电话去她公司，才知道她打过电话拿了一个星期休假，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挂上电话后立刻打了Cindy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打她的手机又接不通；我又上网查了我所有的电子邮件帐户，她没有给我发过一封邮件。然后我去问 Mimi ，她也说 Cindy没有和她联络过。

　　她失踪了，更确切的说，她“有意”失踪了。在通信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一个人失踪只会有两个可能，一，那个人被绑票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二，就是那个人由於某种原因，选择了从大家视线里消失。

　　Ken告诉我她已经查过了Cindy坐的航班，并没有任何意外，而她自己打电话去请假也证实了她应该不会丧失了人身自由。那么，推断结果就是，我的这位朋友，由於某种我不得而知的原因，决定自行失踪一段时间。

　　可是，为什么呢？

　　印象中，Cindy好像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她的个性虽然大大咧咧，做起事情来却永远条条有理。就算是休假，她也一定会提前好几个月开始计划，怎么会说休假一个星期就休假一个星期呢？

　　我给Cindy所有的电话语音信箱和电子邮件帐户都留了言，让她一收到马上和我联络。我很担心，不知道她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

　　2004年10月20日星期三晴

　　一大早Ken就打电话来问Cindy有没有和我联系过，声调里充满了沮丧和焦虑，我说没有，问他Cindy去纽约之前，他们有没有吵过架什么的。

　　“没有啊!”他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要是我们吵过架，你以为我还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吗？”然后他又向我道歉，说不应该那么粗声大气的说话。

　　其实，我也不相信Cindy会是因为和Ken吵了架才躲起来，以她的个性，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当场大吵出声，不讨回个公道来誓不罢休。想起来，当初她之所以离开我们公司就是因为一次和 Emily合作项目被抢了功，结果 Kristin 给 Emily 发了奖金却只口头表扬了 Cindy ，她心里气不过，当场提出质疑，弄得 Kristin 觉得下不了台，会后训了她一顿，她一气之下就决定走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偷偷躲起来抹泪呢？

　　Ken 告诉我 Cindy跟公司说好下个星期一去上班，希望这个周末可以找到她。

　　下班回家路上，我把这件事告诉 Jason。我问他，“假如我也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会怎么办？”

　　“我会去找你。”

　　“可是，你要是在太平洋的那一边，也会坐了飞机跑来找我吗？”

　　“你会舍得那么折腾我吗？” 他调皮的一笑，技巧的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在网上看见很多这样的事例，就算是夫妻，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分隔得这么远，感情也很容易发生问题的。我怕，你人到了中国以后，就会想不起我了。”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他看见了别人，就会想不起我了，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去。

　　“怎么会呢？”他笑起来，“你这个小傻瓜，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对号入座。人家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我有多少花头，让女朋友这么疑神疑鬼。”

　　“那你有吗？”

　　Jason 看看我，把车子停在路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有些事情，我真的希望它只是我的心事。

　　我终於鼓起勇气，“你和小云，究竟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他有点吃惊，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和她，早就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你们早就分手了，可是，我是说--”这里，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因为，我想和Jason说的，是我自己并不确信，而他，或许根本没有感觉到的东西。

　　可是，有些东西，即使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可是，既然他可能自己都没感觉到，我又何苦去点明呢？

　　“我是说，她不是就快要回上海了吗，等你明年也去了上海，不是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吗？我们，又离得这么远……” 我的舌头临时转弯，找了一个还算有说服力的理由。

　　“所以你觉得她会变成你的情敌？”Jason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到上海是去休假的吗？就算她也在那里，我干嘛有事没事的去找她？到时候，恐怕天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去找她呢？再说，小云这个人的性格天马行空，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回了国，和她见面的机会说不定比在这里还少呢。”

　　我问他，“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他微微抬头凝视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天空，然后说，“好像也说不上一个明确的理由，可能是我们两个人都太希望出人头地了吧。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在念书，都很穷，我还稍微好一点，学校给免了学费，她念的是MBA，学费生活费都要自己交。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大概三年多一点吧，在学校的两年时间里，差不多有一大半是花在为钱担心上的。后来毕业了，大家各自找了工作，各自忙各自的，希望尽快站稳脚跟，两个人之间的话也就越来越少。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开朗，我知道有很多人追她；我呢，当时工作上的搭档是一个广东来的女孩子，你知道，她们广东人喜欢煲汤，她嫌公司里的餐厅不好，经常煲了汤带到公司当中饭，有时候也请我喝一碗。后来被她知道了，跟我大发脾气，我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想跟我分手，所以就跟她吵了起来，没想到，后来，我们就真的分手了。就这么简单。前一阵，小云还问起那个广东女孩子呢，其实，我和她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人家后来嫁了一个很有钱的美国人去做阔太太了，住在深山老林里，据说家门口上山那条路都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那，你觉得可惜吗？”

　　“也算不上可惜，当时我们都是在一心一意找对方的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反正都过去了，再想也没什么意思。有时候真是好笑，轰轰烈烈的爱情，往往是因为很无聊的理由结束。” 他看着我的眼睛，“ Jenny，我和她，是不可能重新开始的。现在，我只有你，明白吗？”

　　我用力的点着头，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他坚实的心跳。

　　2004年10月21日星期四晴

　　又是一天过去，Cindy还是没有消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Mimi 说她准备去试试针灸--我看八成也是从 Sex and the City里面来的灵感，而且，已经找好了一家中医诊所，下个星期就开始，每周扎针一次，每次两个小时，要收费一百五十美元，她的医疗保险不负担这笔费用，相当于统统要自己掏腰包。一个星期一百五十块，一个月就是六百块，十分可观，Mimi这次下血本了。

　　我在电话里给她打气，“希望你像 Sex and the City里面的 Charlotte 一样如愿以偿!”

　　“啊呸呸呸，”她一迭连声，“可别这么说，我才不要像Charlotte那样呢。你忘了吗，她针灸以后第一次怀孕流产流掉了呢，我才不要那样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隔着电话线口头掌嘴，Mimi才化嗔为喜，“你别看我要花这么多钱，我调查过，这个医生很灵的。我有个同事，结婚七、八年了，夫妻俩一直眼巴巴的想要个孩子，年年都去夏威夷重度蜜月，就是不行，结果，在他那里看了两个疗程，你猜怎么样，就怀孕了!几个月前生了一个男孩，足足九磅重呢。我那个同事啊，高兴得要命，说等孩子满月要请全组同事吃海鲜呢。”

　　“好啊，那我就等着吃你的海鲜啦。” 虽然我很想问这样做是不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是，Mimi 的热情让人不忍心泼冷水，我终於还是没有问。

　　2004年10月22日星期五晴

　　今天又和 Jason 去吃提拉米苏蛋糕。今天的蛋糕里酒好像放得不够，奶油又太多了一点，有点甜腻。

　　我突然想起 Jason 的生日是11月19号。我下了决心，要在那天给他一个惊喜--我要送给他一个提拉米苏蛋糕--我自己做的。

　　我想，Jason看见那个我专门为他做的提拉米苏蛋糕，一定会大吃一惊。我一边设想着他的神情，一面不由笑了起来。他问我笑什么，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我也学了他的样子，不把蛋糕吃完，留下小小的一口。细致的镶金边磁盘上，两弯小小的蛋糕，像月光下一对微笑的嘴，留在那里甜蜜的相对着。

　　临走的时候，我又到柜台前去买了一客提拉米苏蛋糕，让老板包起来带走。Jason问我干什么，我说是带回去放在冰箱里明天当早饭吃，他有点吃惊，我说，“这么好吃的蛋糕，不要说连吃几顿，就是每一顿都吃，我也没有问题。”

　　Jason 说，“你真厉害。我可不行，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连续吃两顿，肯定会吃腻的。”

　　“所以你没有我专一。”

　　他抗议，“什么话？专一不专一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觉得假如对食物可以做到专一，那么，对感情应该也可以做到。反之，连蛋糕也不能连吃两顿的人，怎么指望他对一个人专一呢？” 我故意逗他，弄得他伸过手来要拧我耳朵。

　　“不许胡思乱想。” 他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一本正经的说，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好” ，他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那这样好了，我从明天开始，每天中饭晚饭两顿提拉米苏蛋糕，连吃三天，怎么样？”

　　“怎么不是一天三顿？”

　　“行行好了，连吃两顿用来表忠心已经足够了嘛。说好了，连吃三天，以后你不许再讲我不专一，听见了吗？”

　　“不好，这算什么嘛，你以为我那么容易就被你哄住吗？”我笑着推开他。才不会答应他呢，否则，要是他真的一天连吃两顿，真的吃腻了，可怎么办呢？我还指望着亲手做一个提拉米苏给他一个惊喜呢。

　　回家以后，我敲开 Kevin 的门，把那个精致的咖啡色纸盒子递给他，“宵夜。”

　　他抓抓头皮，“什么？”

　　“打开来看嘛。”

　　他把盒子打开，“哇，跟凌志约会吃剩下的吗？”

　　“喂，这可是我专门给你买的，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 我叫了起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约会？”

　　“废话，我看着他开车送你回来的啊。可是，小姐，你跟他约会，又惦记着买蛋糕给我吃，说明我在你的心里不是一点份量也没有的，对不对？” 他突然说，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立刻又换上一副嘻皮笑脸，“跟你开开玩笑，你给我吃，我就不客气啦。”

　　他正准备拿蛋糕吃，我伸手把盒子盖住，“旧话重提，下个月19号之前一定要教会我怎么做提拉米苏蛋糕。”

　　“19号，有什么意思吗？”

　　我说，“是他的生日。”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的一笑，“行-- ” 他把那个“行” 字拉得长长的，然后又接上一句“那家伙运气真好”。

　　我不由有点得意，“对啊，有这样的好女朋友。”

　　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有凌志车开，还有本事哄女孩子发梦，运气怎么能算不好？不过，你的眼光也不错。” 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圈出一个圈，做了个 OK 的手势。

　　他那句话却让我莫名的感伤。Kevin 大概觉得我和Jason 很般配，却不知道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一段爱情不是荆棘丛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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