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

　　“前段时日，灵均贤侄给我寄了一封书信，他说曾在青崖大牢里看到燕渺写信。我询问了当年看守牢房的那些弟子，其中有一名弟子说燕渺确实写过一封信想要交给青崖掌门，这封信由他转交至顾浩天手中，后来便没了消息。为此，我特意去度厄城走了一趟，顾浩天说当时的确有人拿了一封信给他，他正要打开信封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他将信放在桌上走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信便不见了。”燕无浊缓缓道，“大家都认为燕渺谋害了你父亲，你父亲也确实命丧流霜剑下。可是，燕渺与你父亲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手？而且，以你父亲的修为，又怎么会轻易被燕渺所杀？”

　　舒倦沉默片刻，道：“看来您很信任燕渺，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燕无浊语气透着后悔与苦涩，眼中浮起迷蒙之色，“我当初若是竭力护她，她也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终究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有愧于她。她在山门前折剑之时，心里该有多少委屈，纵然委屈，她还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保全玄一宗……”

　　这些话听得燕渺心里闷闷的，她压下心头酸涩，一声不吭地钻进寒木枝。

　　燕无浊说了这么多，透露出一个讯息：道盟里有人包藏祸心，如果把谢雨楼直接交给道盟，结果可能会不了了之。

　　舒倦问他：“燕掌门觉得此人该如何处置？”

　　燕无浊沉吟片刻，道：“夜长梦多，我这便召集其他人过来。”众目睽睽才能防止小人玩弄手段。

　　燕无浊抬手，一个深红色的烈日图案在夜幕上亮起，给四周景色都映上了一层红光。烈日印是道盟最高级别的集结信号，只有道盟长老有权使用，凡所见者，必赴其召。

　　子夜，谢府恢宏大气的议事大厅中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其中不乏各宗掌门和长老。匆匆赶来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道盟已经四五年没有发出过烈日印了，大家都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在深夜把大家召集过来。

　　灰色大理石铺成的高台之上，谢枕玉问燕无浊：“燕兄，这个时辰把大家召集过来所为何事？”

　　燕无浊目光从大厅中扫过，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来。原本交谈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噤了声，屏气凝神看向高台上站着的古稀老人。

　　燕无浊沉着开口：“今日有人想取老夫性命。”

　　此言一出，下面再度哗然。

　　燕无浊接着道：“老夫年老体迈，即便今日身死，本也不足为惜。但此事恐涉及道盟秘辛，老夫不得不劳烦各位深夜至此。”说完，他朝台下某处微一点头。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舒倦已携着谢雨楼出现在高台之上。

　　见到谢雨楼，谢枕玉面露惊诧，“雨楼，你怎么……”话说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喉间噎住，脸色微微发白。

　　谢雨楼被缚灵索缚住，岿然不动地立在台上。听到谢枕玉喊他，他才掀起眼帘，平静地看了谢枕玉一眼，随后又垂下眼睑，掩住眸中情绪。

　　燕无浊道：“这位便是欲取老夫性命之人。”

　　台下鸦雀无声，都在静静等待下文。

　　燕无浊转身面向谢雨楼，“何人授意你加害于老夫？”

　　谢雨楼一声不吭。

　　“料想你也不会作答。”燕无浊说罢，忽而出手攥住他的手臂。

　　谢雨楼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挣扎了一下，似是十分抗拒别人的触碰。

　　燕无浊无视他的挣扎，剑光一闪，将他宽大的黑色袖管削去了半截，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接着，那道剑气又在小臂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处渗出红色的血液，和血液一同流出的还有幽蓝晶莹、似液体又似气体的某种物质。

　　谢雨楼的挣扎变得明显起来，竭力想把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的手臂收回来。

　　见到这一幕，道盟弟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更加不明白了。自从行尸泛滥以来，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过这种蓝色物质，那是灵质，可以让死尸变成行尸，但是，他们只在行尸身上见过灵质，谢雨楼身上为什么会有灵质？莫非他是行尸？可是众所周知，行尸是不会流血的。

　　燕无浊望向站在人群中的云越宗宗主韩春望，遥遥问道：“春望兄，你可曾为谢贤侄诊治过？”

　　韩春望盯着谢雨楼手臂上的伤口，眼神中带着审视，“许多年前我确实给他诊治过，以他的身体，若能活到二十五岁，便是上天眷顾。如果活到今时今日，而且行动自如，恐怕就不是上天眷顾那么简单了……”

　　韩春望说着，慢慢走上高台，走到谢雨楼身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臂，眼神若痴，叹道：“这也不失为一种续命的好方法……”

　　燕无浊又将目光转向顾浩天，“浩天兄，当年小徒燕渺被收押于青崖大牢之时，可曾呈上一封书信？”

　　突然被点名的顾浩天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当时是收到了一封书信，可是还没来得及看，不知为什么，那信就找不着了。”

　　话音刚落，苏遗蓁便冷笑起来，“还能为什么？难道它会自己凭空消失？肯定是被人藏起来了呗。”

　　“这么说，燕狗……燕渺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有人道。

　　“可是，那时候燕渺不是畏罪潜逃，越狱了吗？”一人迟疑道。

　　苏遗墨语气冷清地说道：“关于越狱之说，我去看过，牢里有打斗的痕迹。”

　　有人怒气冲冲地反驳道：“你们苏氏向来帮着燕狗，长天水榭之战你们不就没去么！”

　　顾西却嗫嚅着开口：“那个……我当时也去看了，确实不像是越狱，牢房的锁是用钥匙打开的，牢房里面很乱，应该是大打了一场。按常理来说，牢房守卫应该不会主动打开牢房的门，进去跟燕渺打架。”

　　方才怒气冲冲的那人一时语塞，片刻后，他又昂着头道：“燕狗造出行尸是不争的事实！”

　　谢瞻从梁下阴影中走出，揭下头上兜帽，直视那人，冷声反问道：“你亲眼看见了？”

　　那人再度语塞。

　　谢瞻环顾一圈，扬声道：“你们有谁看见燕渺造行尸了，大可站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出声。

　　度厄城主顾澜庭站了出来，长叹一声，似是惋惜，“如此看来，燕渺之事是有些蹊跷，但她早已身殒魂消，再多做争论也于事无补。”

　　“死了也不能还她一个清白么？”苏遗蓁充满讥诮地反问。

　　顾澜庭脸上祥和的笑容僵了一瞬，迅速恢复如常。

　　“即便是逝者，也该有个交代。”舒倦声音微沉却异常清晰。

　　顾西却弱声道：“是啊，我也总觉得燕渺不是那样的人，道盟与小六界开战之后她还曾悄悄送药给我……”

　　顾浩天满脸愁容，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怎么给交代？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事者也已身亡，怕是查也查不清了。”

　　燕无浊看了一眼旁边的谢雨楼，刻着岁月痕迹的双眼仿佛可洞悉一切，“不需要查当年之事，只需要将现在的事情查清便可，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是有些奇怪，自从燕渺死后，行尸不减反增。”

　　有人附和道：“我之前就想说了，总感觉好像背后另有其人一样。”

　　刚加入道盟没多久的唐相思一脸懵懂，总结道：“所以，你们杀错人了？”

　　“……”

　　当初道盟围剿燕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如今大家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

　　青崖掌门傅群及捻着胡须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温声道：“恐怕一时难有定论，待调查之后再说吧。”

　　燕无浊微一颔首，没有再做争论。

　　舒砚看了谢雨楼一眼，温声问燕无浊：“燕前辈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燕无浊回头看向谢枕玉，“既然是谢家的人，相信枕玉兄会秉公处理的。”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将谢雨楼交给道盟，已经明显表现出对道盟的不信任。

　　谢枕玉艰难应声：“谢氏家门不幸，我一定给无浊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直至东方微白，人群终于散去。

　　苏遗蓁和苏遗墨并肩往外走，她显得很是兴奋，“燕渺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苏遗墨“嗯”了一声。

　　苏遗蓁的喜悦又瞬间淡去，她稍显伤感地说道：“可惜她再也无法知道了。”

　　“……”苏遗墨看了看坐在他肩膀上的小火苗，“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

　　苏遗蓁：“……哥，你不适合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燕渺自然知道发生的一切，作为当事人，她并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只是有一种长途奔波之后的疲惫感和虚脱感。所以，此刻她正在谢府的客房里呼呼大睡，很多年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睡梦中，燕渺看到了五岁那年，穿着破破烂烂衣裳的她站在凌霄八十一峰山脚下，一名花白头发的长者从山门前走来，笑着问她：“小娃娃，你来做什么？”

　　燕渺奶声奶气地回答：“我来拜师修道。”

　　长者眼中蕴满能够包容万物的笑意，“你为何想修道？”

　　燕渺回答：“为了长生。”

　　长者笑了一笑，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小娃娃，修道之人并非都能长生。”

　　燕渺问道：“那你们修道是为了什么？”

　　长者望向远方，目光深远，语气悠长，“别人我不知道，于我而言，莫忘本心，莫问归期，莫言前程。”说完，他看向燕渺，“入门考核快要开始了，小娃娃，你快进去吧。”

　　燕渺有些没听懂他话中的玄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往山上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多谢前辈指点，前辈您叫什么名字？”

　　长者笑着说出三个字：“燕无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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