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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烽烟
牧流亲卫营偏衙将滕华年从军十三载,过去,他曾是黎步的马前卒。
早在双刀门还未被招安时,滕华年的父亲就已经是文骞的手下了,在文澈归顺朝廷后,黎步领着门中的年轻弟子隐去江湖,多年未见踪迹。直到十四年前的那一场西北剿匪,黎步等一众双刀门门徒才渐渐重现身影。
在军中这几载,当年那些数以万计的门徒已所剩不多了,他们和普通将士们一样殒身于兵变、战争之中。
时至今日,过去的双刀门门徒只剩不到五千人了。
“有的是屯骑小都统,有的是百夫长,也有的被分到了遥远的肃西,但还有不少人留在牧流,主要都是我的手下。”滕华年说道。
李司南跟在他身后,弯腰钻进了一座军帐:“那您能联系到那些不在牧流的人吗?”
滕华年看了一眼李司南,笑了笑:“我没有鹰,军中养的讯鸽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为我所用的,郡主恐怕要失望了,小的很难联系到他们。”
李司南低头望着自己腰间的双刀:“可是……”
“郡主是想让小的帮您什么忙吗?”滕华年问道。
李司南咬了咬牙:“我想离开北境。”
“离开?”滕华年一愣。
“这把刀是我师父所赠,她说,只要有人能够认出此刀,那人便能纠集部众,听我调遣。”李司南说道,“滕衙将您认出了这把刀,也是双刀门的门徒,您有数千手下,自然能帮我离开北境。”
滕华年笑了一下:“郡主说得不错,但可惜的是,早在十三年前,我等就已经是长鹰将军的人了。”
“什么?”李司南诧异。
滕华年抬手抚上这把刀:“双刀门被朝廷招安那年,我尚在襁褓之中,在当时,我父亲等人对着此刀发誓,要抵死守卫此刀的主人,不论是随主起义,还是沉寂江湖,都要听其行事。数年来,我们一直尊崇于此,从未改变,直到十三年前。”
李司南的心狠狠一沉,她没料到,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此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几个束甲军士走了进来。
“衙将。”为首的人冲滕华年一抱拳。
紧接着,他便将目光投向了李司南腰间的云靳刀,其余几人也随之抽了一口凉气。
“难道文统领之女还活着?”其中有人惊道。
“文统领虽被奸人所害,但因双刀门养私兵一事,皇帝一直留着少主,我猜,少主一定逃了出来。”又有人接道。
滕华年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这位是广宁府的郡主,而刀则是她师父所赠。”
听到这话,一众人瞬间噤声,他们面面相觑,不再言语了。
“郡主希望我们能助她逃离北境,就以这把刀的誓言为证。”滕华年继续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一位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的军士摇头道,“更何况,当年文统领已破了旧誓,令我等随新主。三营兵变之时,黎步受肃王蛊惑,骑兵造反,咱们没有同他一起,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滕华年低头不语,帐中的气氛一时变得古怪起来。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几声惊呼。
“不好了,西营城镇口地陷了!”
“有烟,还有烟冒出来!”
这喊声令帐中几人一惊,滕华年对李司南道:“郡主,请您在此地等候,我等去去就回。”
说完,他率一众人出帐,随即传令纠集部下。
眼下,牧流镇中的小烟墩都冒着滚滚浓烟,不远处还有零星的火光从其中窜出。守备城防的士兵一路爬上最高的烽燧台,试图瞭望草原处是否有鞑克来袭。
牧流镇中民户不多,大多都是世代行伍的军户之家,如今见此,他们皆抄起家中废旧兵器,涌上街头。
宋河策马赶到了南城,他抬头望见那正燃着缕缕硝烟的墩台,皱眉呵斥道:“怎么回事?”
宋河手下的传令兵答:“小的正遣人去看,谁知还没走两步,那边镇口就发了地陷,数道裂纹从中漫开,恐怕……”
“恐怕什么?”宋河大声问道。
“恐怕,这西营城镇口下的辎重库要塌了!”这小兵带着哭腔答道。
“塌?”宋河一把揪住小兵的领子问道,“怎么可能塌?辎重库上有百十根混木撑着,牧流跑马这么多年,都没见辎重库塌陷,怎么现在要塌?”
“那百十根混木早,早就没了,”小兵断断续续地答道,“年初迎战鞑克时,将军派人转移辎重,当时因混木年久失修,其中有不少虫洞,所以将军便令我等悉数卸下,随辎重一齐运走。后,后来,因战事连绵,重修辎重库一事也就搁置了。”
“荒唐!这是能搁置的事吗?”宋河喝道。
“统领,出什么事了?”滕华年领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
宋河看到他们,顿时气道:“此时没有敌袭,为什么烟墩烧了起来?”
“这……”滕华年一滞。
他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三座烟墩顶都飘着黑烟,浓烈呛鼻的味道几乎弥漫了整座城镇。
“到底是谁点起的烟?”滕华年责问道。
他的手下无一人能回答,方才一众人都在帐内与李司南待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烟是谁上去点的,又是为什么点的。
“统领,赤雍关那边看到了硝烟,刚刚发来讯鸽,问牧流是否敌袭?”一小兵跑来说道。
“没有敌袭!”宋河气急败坏地叫道。
这是他上任的第一天,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宋河不管是心里还是脸面上,他都过意不去。
“统领,属下已派人把烟浇灭,只是……”王荃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吞吐道。
“有话直说,只是怎么了?”宋河问道。
“只是属下发现,这烟并非是在烟墩上点燃的,而是在烟墩下。”王荃顿了顿,“烟墩下连着辎重库,这火怕是已经烧到地底下了。”
“不可能!”滕华年的一个手下叫道,“辎重库常年闭着大门,那地方不通个四五时辰的气,压根进不了人,进不了人的地方也燃不了火,这烟若是能烧到下面,那就不可能从顶上冒出来!”
“但……”王荃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宋河见他表情不对。
“但是年初反击鞑克人时,将军曾令属下等运出辎重,然后……”王荃一咬牙,“然后在库中堆满猛火油,那东西一旦烧起来就成燎原之势,辎重库没有混木撑着,自然会坍塌。将军本要以此为鞑克人设下圈套,请君入瓮,地陷塌漏,把所有兵马全都烧死在里面。可谁知现在……”
宋河怔住了,他没料到,年初一战时,原奉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当然,谁也不会想到,这济河焚舟的法子最后会被用在自己人身上。
“撤,让他们出城,全部出城!”宋河狠狠一敲自己的额头,他奋力吼道。
而如今已经来不及了,远处传来地裂的崩塌声,数丈火焰从烟墩中腾起,轰隆巨响之中,辎重库塌了。
李司南没有等来滕华年,而是等来了铺天盖地的火浪和地动山摇。
她摇摇晃晃地跑出军帐,只见漫天烟尘飞扬,周遭气浪滚滚,火焰如山压顶而来,无数军士们鬼哭狼嚎着四散逃窜。马厩中的马匹被惊得阵阵啼鸣,稻草也随之燃了起来,熊熊烈焰顺着城墙一路蔓延。
李司南一时呆在了原地,她望不到血染长空的尽头,只能看着痛苦的人们无助奔走,他们淹没于火海,跌落下深渊。
又是轰隆一声,李司南低头看去,发现龟裂的地皮已延伸到自己的脚下。她来不及多想了,转身便要往外面跑。
“不要去南营了!”有人喊道。
李司南回头,见到一衣衫已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士兵,他无神又呆滞地站着,嘴里喃喃重复道:“南营全塌了。”
李司南木然望去,看到那边的火焰已窜起两丈高,火苗攀着烟墩,顺烽燧直上。她记得,那个地方原是自己曾去过的辎重库,年初,原奉曾令人在库里装满了猛火油,以此与鞑克拼死一搏。
可是,为什么这大火烧到了自己人的身上?李司南心下一凉,她不敢深想。
“郡主!”此时,滕华年冲出了火海,他的一身黑甲掉了一半,脸上也是斑斑血迹。
李司南看到滕华年,正想冲上去。可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大地猛地震颤起来。
“郡主,不要过来!”滕华年叫道。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轰然倒塌的尘埃中,李司南想伸出手,却没能抓住滕华年。
“快跑吧!”有人嘶吼道。
李司南被风迷了眼睛,她只能看到火焰从地陷处燃起,所目之景如人间炼狱。
此时,一声尖啸从她的头顶掠过。李司南一惊,她恍然起身,向马厩跑去。
“郡主?”李司南刚一上马,便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那人正是王荃,宋河没来得及叫上他去见李司南,南营辎重库的烟墩便燃了起来。
“王副将?”李司南犹豫了一下。
王荃的目光在李司南腰间的双刀上游移了一下,随即飞快转到了一旁:“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李司南咬了咬牙,她一抽马鞭,向西门奔去。
这火烧了一天一夜,连几百里外的镇河都能望见牧流镇中的硝烟,一时间,整个长鹰三十六关风声鹤唳。
不过幸运的是,自从年初一战后,牧流镇中就没有多少普通百姓了,这火烧得虽大,也没能波及到城外的庄稼。
长鹰军也没死伤多少,因为火烧起之时正值深夜,将士们都已灭灯休营,除了跌入地陷中的滕华年、他手下的一些部将,还有那些受伤的士兵,亲卫营没什么损失。
第二日,一场暴雨,浇灭了城中的零星火花,留下了遍地焦黑的残渣和里倒歪斜的城楼、营帐。
牧流的上空弥漫着久久不散的浓烟与焦糊,如黑云笼罩一般压在整座城的头顶。
苍鹰立在残断的门楼上,时不时发出几声幽厉的鸣叫。
原奉缓步走入城中,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残破之景,脸上没有一丝悲悯。
“将军,”宋河穿着一身落拓的甲,面颊两侧尽是脏灰,他身形微晃,脚步虚浮,走到原奉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将军,是属下的错。”
站在一旁的蔡昇听到这话,不由去看原奉。
“起来。”原奉淡漠道,“郡主在营中吗?”
宋河垂着头:“郡主昨夜造访,属下还未了解来意,辎重库便燃起了大火,郡主……郡主也失踪了。”
原奉听完,越过宋河,走到了那巨大的陷坑前。
“将军……”蔡昇屏着气叫道。
“伤亡如何?”原奉平静地问道。
“不,不是很多。”蔡昇回答,“南营夜间无人值守,所以只有……十来人受伤。”
原奉轻轻一点头,没说话。
“将军,”蔡昇的脸上满是悔恨,“将军,您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为什么?”原奉转过头,目光冰冷,“我为什么这么做,你难道不清楚吗?”
“清,清楚什么?”蔡昇一惊。
“你知道双刀门的信物是什么吗?”原奉问道。
“什么门?”蔡昇一脸迷茫。
“当初原傅隋收剿山匪,你也位列其中,现在居然和我打哑迷。”原奉厉声道。
蔡昇无措:“我,我是被老将军收来的山匪,但是我当时才十岁出头,我的名字都是老将军起的,我……”
“十岁出头,”原奉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一个十岁出头的山匪,既不识字,也没有傍身的功夫,他为什么要收你做长鹰军?”
“这是因为我……”蔡昇狠狠一跺脚,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原奉质问道,“怪不得我之前问你山匪的习性,你一概不知,那时我就应该想到,你压根就不是山匪。”
“我……”蔡昇有口莫辩,“将军,我真是山匪,我是陇平府那边一个山匪头子从镇上买来的私生子,我三四岁就在那山包里待着了,我真不是什么……什么门的人。”
原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提起跪地的宋河:“一周之内,把牧流收拾得当,听到了没?”
“是,是。”宋河点头如捣蒜。
原奉往外走了几步,见蔡昇没有跟上来,便又叫道:“蔡昇跟我走。”
“啊?”蔡昇正盯着那地陷坑发愁,听到原奉喊自己,慌忙跑上前,“将军,您相信我了?”
原奉冷漠地望着他:“我需要你给我指认出,这个亲卫营中,都有谁是当年和你一起被收编的。”
“那将军你知道后,要对他们做什么吗?”蔡昇抖着胆子问道。
原奉没答话,转身就走。
蔡昇急忙追上去:“将军,和我一起被收编进来的都是好人,他们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没犯过什么大错。”
“是吗?”原奉反问,“那‘三营兵变’是怎么回事?黎步又是怎么回事?”
“黎步?”蔡昇一怔,“这和黎步有什么关系?”
“黎步和你一样,都是西北剿匪后收进来的匪,当初他反了,手下一帮人跟着一起反,你那个时候没有蠢蠢欲动吗?”原奉讥讽道。
蔡昇一愣,片刻后,他大声道:“将军,当初黎步是反了,可是随我一起被收编的山匪里,还有一大部分没有反。我们没有反,是因为我们发誓效忠长鹰将军,发誓效忠北境。”
“好,”原奉一勾嘴角,“那现在,你就把当年那些和你一起发誓的人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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