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糖葫芦要去送死，才看了她一身伤，怎么忍得住看着她去？！
　　“不许！”
　　我急了。
　　糖葫芦低着头虚弱笑道：“别误会，不是送死。”
　　我等着她说下一句。
　　她好半天才说：“我想，这些年努力挣军功，往上递个报告，申请去节节溃败的最前线，好歹出一份力。”
　　就没了？
　　我将信将疑：“你已经是个将军了，升迁速度前所未有，好不容易伤成这样在中心区休息，你又急着去战场？”
　　糖葫芦闭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她实在太虚弱了，新伤旧病混在一起，身上几乎处处有伤，伤口刚治愈的皮肤雪白泛着粉，这几年在外奔波，皮肤都发黑了，这么一治，皮肤的颜色都黑白不均。
　　我看着心疼，叹气：“随你随你。”
　　她笑道：“谢啦。”
　　我就看着她打报告，提申请，召开会议，皮肤刚刚勉强统一颜色就要踏上飞船去最前线。
　　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我。
　　我就等。
　　我看着她又开始受伤，独来独往，笑都懒得笑，常常一身是伤，血淋淋外出回来，裹着一身绷带披着越来越宽松的大衣坐在会议室里听报告，满身血腥气，来来去去。
　　我的眼睛好像完全坏掉了，总是流眼泪，我算是知道，眼睛肿得眨眼都痛的时候，她是什么感觉了。
　　她独处的时间变得很少，也不太空闲，抽不出时间找我，我也不好找她玩，好像是默认，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还是看着她，她还是习惯自言自语，但是没有连接，没有主动交流，越来越沉默，好像又回到了刚看见她的时候。
　　星际时代了，治疗的速度越来越快，各种仪器药品被研发出来，然而前线总是不那么方便，大型仪器根本不可能带来带去，简易装置效果又不那么好，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因为重伤不能及时救治而死亡。
　　说起来，要论谁受伤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看起来最严重，只有糖葫芦。
　　虽然她没死，身上的伤不比谁少，也不比谁轻，几乎总是在养伤，然而又总是在受伤，她是不肯休息的，好不容易来了，在前线休息算怎么回事？公然摸鱼？她不干的。
　　再说，前线是非常直白的，生生死死，除了战鼓声就是喊杀声，震天震地。
　　她面无表情听着，我看，她是觉得耳朵都要聋了。
　　但是她不说话，大概是时间越来越少了。
　　日渐沉默寡言，日渐消瘦下去，又因为要上阵杀敌，绝不可能让一个病恹恹的人去送死，更何况她也不是从前那个普通的小兵了，轻易死不得，死了，只怕动摇军心。
　　糖葫芦就还有一个壳子，不说空，她用技巧越用越多也越熟练了。
　　非人类的外形当然和人类不同，只不过他们有时候也用技巧想诱骗人类入套，需要变成人类外形的时候，也毫不吝啬拒绝。
　　人类的身体打起来完全不占优势，肉搏战是很少，不是没有，只能努力提升素质和能力。
　　就这样，白刃战也依然会死很多人。也就是现在人多，多得不怕杀。
　　只是，人多也不是无穷无尽，杀死一批，补上来的没有那么熟练，新兵蛋子一次比一次多，带起来还常常不服气，怪费心力的。
　　糖葫芦根本不可能花时间去教导他们，也没有义务要在战场上任由他们挑衅和不服。
　　一般情况看不起她的，一场下来可能就死了，解释都嫌白费力气。
　　要是活得久一点，没有不知道她身先士卒的，一次没看见，两次没看见，不可能次次都没长眼睛一样不知道，再怎么看不起的，亲眼看见她在战场怎么行动，心里那点高气也渐渐没有了。
　　趾高气昂的，糖葫芦绝不可能在杀敌的时候还抽出心思来看人死了没有，就算是想送人到她麾下蹭军功的，她也不负责照顾，通常那种人死得很快。
　　没多久，名声传出去了，炮仗筒的外号被换成了阎罗王。
　　我觉得怪好笑的。
　　不信的人听了传闻，又塞了人，情况摆在面前，不信也不得不信了。
　　人类这边主要还是靠机甲，机甲又不是不花钱，坏了要修，损毁要换，丢了要报备，军费支出大头之一。
　　机甲分两种，身体力行，进入机甲内部控制，大部分都这样。
　　另一种，远程控制，不需要进入机甲，空余给控制人员的位置也可以省来改装，文职人员实在身体不行，看精神力，测试结果合格就上来了，胆子会小一点，某些特殊就不算。
　　糖葫芦每次都是前一种，毕竟在指挥上，她不能说一窍不通，对比正面作战也是弱项。
　　扬长避短是很正常的事情。
　　异族那边说要谈判了，糖葫芦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但是和谈是好事，她不能阻拦，也不能自作主张，还得上报，联盟自有判断，她只需要按照命令行事就可以。
　　上面讨论的结果说，让她接受和谈，随时汇报，看情况应对。
　　来和谈的异族全部化身成人形，堂而皇之进入军帐之内，边上的士兵都攥着拳头，面色有些发红，有些补充来的新兵还不怎么掩饰，瞪着眼睛，几乎要冲来，异族一点也不怵他们。
　　然后见到了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唐囫囵，下意识收敛自己的气息，放轻了脚步。
　　唐囫囵看了他们一眼，不冷不热笑道：“请进，诸位不用客气，请入座吧。”
　　她近年来已经很难得笑了。突然笑起来，身上的气息仿佛冰河初融，那是一种即将春暖花开的冰凉清冷感，毕竟，黎明之前的黑夜总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一身血腥气，偏偏笑起来，冰水一样泠泠。
　　真是大反差。
　　她并不是这次议和会面的主导者，只是在边上，负责震慑和警戒，做个样子，当个摆设，毕竟，这里还是她的地盘，按照就近原则，两方敌对要议和，先要挑一个好地方，不能让对方进入己方腹地，也不能太针锋相对，又要保证安全，又要展露威势，一时也挑不出。
　　联盟就选中了糖葫芦麾下的一块土地。
　　这块土地并不属于她，但是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她在负责，防卫和清理之类的事情。
　　民众在城内，她得抽空去安抚民心。
　　敌军在城外，她得打消敌人的虎视眈眈。
　　兵马在城上，她得训练指挥打头阵。
　　上头不明情况，她得打起精神应付，写报告，写总结，写消息，写申请……
　　人都麻了，也就是她这边还算好，其他战线完全是溃败，一次战败死几百万人，一条战线上基本是连着战败数十次，反反复复，被占领的战线数条，死了不知多少，一时都数不清，全靠有机器，身份都联网，死亡自动计数，死去的人至少占一年内统计总数十分之一。
　　现在人类总人数官方公布的消息是以秭为单位。
　　每年更新统计人数，官方数据最精确，民众得知的数据都是模糊后的。
　　即使这样，糖葫芦也不过是勉强支撑，眼看着战败的消息接二连三，远了说不上，战区都是身边的事，那些士兵要不是看糖葫芦还在，人心惶惶，说不定已经开始当逃兵了。
　　毕竟，一场战争里，死命抵抗的情况不太多，基本打到一半看得出胜负的样子，败军就快撑不住了，要是打到后期，败局已定，死了十之五六，剩下十之二三勉强支撑，其余不是准备跑、投降、装死就是在跑或者伤重等死的路上了。
　　谈判结束后，异族忽然对糖葫芦说：“不知将军可有妻女？”
　　哦，想相亲，搞关系了？
　　我想。
　　糖葫芦皮笑肉不笑说：“并无，我愿为此地捐躯全一腔抱负，再不考虑儿女情长。”
　　异族不依不饶：“儿女情长与英雄气概又不冲突，我们有的是美人，你喜欢什么都有。”
　　糖葫芦不笑了：“温柔乡英雄冢，我还不想死。”
　　她之前有意弱化自己的气势和存在感，现在不笑了，一点不掩饰，只是站着，一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异族看着她，好像看见尸山血海白骨累累，变了脸色，不敢嬉皮笑脸了，低着头溜走了。
　　这些人好像之前全忘了那身血腥味是怎么来的，我只当他们胆大，还面色如常，现在看，只怕是糖葫芦走不开又不想影响谈判而已。这些身居高位的男男女女，是人非人都表现了如出一辙的僵硬，求生欲疯狂示警，危机感爆发。
　　目光幽幽而来，糖葫芦对众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次专门为谈判众人结束会议后举办的聚会冷凝了数秒，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
　　经历了糖葫芦的洗礼，完全不能放松。
　　过了一段时间，谈判破裂，战争卷土重来，糖葫芦被问责，敌军早有准备，来势汹汹。
　　大势已去，糖葫芦没法力挽狂澜，在敌潮中战败。
　　即使活下来也要以死谢罪，她死在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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