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十八王府内。
　　一暗卫正单膝跪地，他跪着的是十八王爷段暄，这暗卫正在报告他在韩家监视到的一切。
　　段暄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
　　段暄给这暗卫使了个颜色，暗卫心领神会，一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段暄这才缓缓走至门边，将门打开。
　　来人正如他所料，是胡言吾。
　　对于十八王爷府来说，十八爷段暄是大爷，那胡大人就是妥妥儿的二爷。
　　之前还有人通报一下，现在一见他来，小厮也不叫了，直当他是回自己家。
　　胡言吾手上还拎了个食盒子，见段暄把门开了，他一步跨进去，将盒子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下。
　　“累死小爷了，刚刚小爷跑了趟贡院东街，去了一趟川进院，”他边说边打开食盒，“川进院刚来了几个乐山的厨子，会做甜皮鸭，小爷从内城跑到外城，累嗝屁了……”
　　川进院，即四川进奏院。
　　进奏院，即各地各州的驻京办事处。
　　进奏院隶属于地方，但中央也有调拨御史进去，四川进奏院在这驻京办里是相当有名气，原因无他，川进院太香了！
　　川进院为了照顾蜀官们的口味，特地从四川调拨厨子过来，川菜麻辣鲜香，和讲究食材的粤菜、讲究时令的淮扬菜不同，无论是什么食材，川厨子一烧都能烧的金光四射。
　　这次来的是乐山的厨子，做的一手好甜皮鸭。
　　“你若是喜欢吃川菜，我让星月楼从蜀地买几个厨子便是了。”
　　“不用那么麻烦，”胡言吾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川菜香辣，但我不能多吃，身体受不了，还是得吃温和的淮扬菜。”
　　段暄也吃了块甜皮鸭肉，蜀地人会做菜，任何食材在他们手里都能发挥独特的风味，川菜向来以香辣著称，但这甜皮鸭却不辣，鸭肉里有一股浓浓的香料味，没有丝毫的禽类身上的毛骚味。
　　胡言吾这吃货果然会吃东西。
　　“你怎的突然带这鸭子过来？”
　　这种鸡零狗碎的东西，胡言吾一般爱带着去拜访十三爷。
　　而对于自家老段，这二皮脸向来是两手空空的过来，走的时候再扫荡一番宫里给十八王府分的好货，满载而归。
　　胡言吾擦擦嘴，擦擦手。
　　“本官遇上了喜事，升官了！特意买了只鸭子过来和美人儿庆祝一下。”
　　升官了拎着一盒鸭子上门让对方帮自己庆贺，这庆祝方式实在是独特。
　　不过段暄也是习惯了胡二两的奇葩行事，道：“升你作了什么？”
　　“原本我是监察御史，现在往上调了一级，现在是御史，从七品下。”
　　“恭喜。”
　　胡言吾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没想到小爷如此官运亨通……”
　　皇帝让他一个毫无功名之人入御史台，作了监察御史，这本来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件事，现如今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他官升一级，更是史无前例。
　　“你升了，你的老师唐百虎怎么说？那群言官们怎么说？”
　　“唐老师很欣慰，他说虽然圣上此令匪夷所思，但是也是圣上对我的一种鼓励，言官们自然是有些微词，但无人上折子，因为他们都在准备他们的主子——六爷的大婚。”
　　段暄心感宽慰。
　　胡言吾与唐百虎的师生情谊，不可谓不深厚，虽然他俩属于不同的阵营。
　　是啊，世界上最期待你的，除了你的父母，便是你的老师。
　　这时，门外小厮又急报，说是宫里差人请十八王爷面圣。
　　“得，屁股还没坐热，小爷就得告辞了，”胡言吾忍不住垂头丧气。
　　“爷！宫里的人说了，请把胡大人也一同叫上。”
　　胡言吾与段暄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胡言吾转头对小厮嚷道：“我来时穿了便服，还得回趟家换衣服。”
　　小厮：“宫里的说了，不在乎那些虚的，人去了就行。”
　　“行，给本王与胡大人备轿，”段暄一脸从容道。
　　皇帝的这次召唤很急，但二人的轿子走的很稳。
　　胡言吾这是第一次被召唤面圣，轿子里的胡言吾却有几分局促，颇有几分丑媳妇见公婆之感。
　　轿子从外城的十八王府过内城再到皇城，最终停了光华门口。
　　“爷，到了。”
　　轿夫一掀轿门帘子，胡言吾颤颤巍巍的从轿子里下来。
　　见到了皇帝，该说些什么呢？
　　首先是行标准大礼，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等皇帝让平身，然后皇帝可能会问他：呀，你就是把老十八拐跑了的抄书匠啊，朕给你的差事你是否还满意……
　　胡言吾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上是汗涔涔，一步一步地走着，只觉得脚底发软，根本迈不步子开来。
　　突然，他觉得自己手心一暖。
　　回过神来，双目恰好对上段暄坚定的目光。
　　段暄的手掌大而温暖，修长的手指正好将胡言吾的手包裹住。
　　这不是二人的第一次牵手，但胡言吾觉得，此时、此刻，这个手给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力量。
　　段暄牵着他，在这金瓦朱墙内娓娓前行。
　　胡言吾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接引宫人带他二人去的不是皇帝的居所晟宁宫，也不是一般接见大臣的上书房，而是宫中的一处偏僻角落。
　　那处宫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匾额，匾额上青底黑字，写了三个大字：太乙宫。
　　胡言吾感觉到被牵着的手忽然一紧，他抬头看去，段暄正死死的盯着那匾额上的三个字，一脸的阴翳。
　　段暄的手是整一个的冰凉。
　　“行，小的就送到这儿了，二位自己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了。”
　　“谢公公，”胡言吾连忙客套，然后拽了拽段暄的手，示意他回神。
　　段暄终于回过神来，他刚刚好像看到了脑海里的一些片段，看到了幼年时期的自己，看到了奇怪的结印，看到了大法师……
　　段暄深吸一口气，牵着胡言吾的手便走进了太乙宫。
　　太乙宫是个宫内的道观，也算是天妃宫的前身。
　　十几年前，太乙宫由于不明原因被关闭，皇帝在皇宫的东边又修了一座天妃宫，将原有的道士都挪了过去。
　　太乙宫不大，面积比一般嫔妃的宫殿大不了多少，但格制严格按照正常道馆执行，与皇宫的琉璃金顶不一样，太乙宫的宫顶都是清一色的青色。
　　太乙宫已经是破旧不堪的，宫内的墙壁因为太阳积年累月的照射，大多数都泛着灰白，地上铺着的地砖，整齐倒是整齐，杂草从地砖的缝隙里艰难地长了出来。
　　皇帝一人在太乙宫的树下等他们。
　　太乙宫内共有二棵树，一棵是玉兰，另一个也是玉兰。
　　按理说，除了御花园，宫里是不允许种树的，但这里种了，种的也不是扶桑、木棉等道教传统神树，而是香气袭人的玉兰树。
　　此时正值夏天，木兰花都开了，翘在树枝上，像一群白鸽在树上落满了。
　　皇帝见他二人过来了，向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还没等胡言吾准备的那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出口，皇帝便问他们：“香吗？”
　　胡言吾一时疑惑，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见段暄回道：“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玉兰花香清幽雅致，令人愉悦。”
　　皇帝点点头，“寡人也很喜欢玉兰花，特意命人在此种了二棵，夏日花开，寡人便能一睹芳容。”
　　“但这花不能多看，多看便是无礼了，观花如观人，观多了，花便香消玉殒了。”
　　听闻此话，皇帝是微微一愣，继而看着刚刚说那话的胡言吾，道：“胡言吾倒是个有慧根的。”
　　“圣上见笑了。”
　　皇帝摇摇头，“不用客气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这里没有什么君臣，只有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还有儿子的相好。”
　　对于十八王爷的这个相好，皇帝并不反对。
　　胡言吾尴尬的笑笑。
　　“翾儿还记得这儿吗？”皇帝对段暄道。
　　段暄眼底一片深沉，像是弥漫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皇帝道起了以前的故事：
　　“十几年前，你与太孙琳珉打闹间，无意中来了这里，误入了道家法阵，法阵伤害了你的身体，奄奄一息之际，大法师为了救你，寻到合适之人，行那换魂之法将你的魂魄装进他人的身体，并将你带去了钱塘养着。”
　　“轰！”
　　胡言吾的脑子里打了个响雷。
　　他的手还被段暄牵着，但是他的手却是一片冰冷。
　　换魂之法……
　　我……要是外面也有个皮，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你……会不会也怕？
　　还有……
　　……
　　林林总总的信息碎片慢慢拼到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景观，胡言吾一下子都明白了。
　　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胡言吾下意识里握紧了段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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