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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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宫



      梁孤鸿被当成垃圾扔出公主府。

      他伤的不轻,身体虚弱,膝盖烫得全是泡,火辣辣的疼与刺骨的冷交织在一起,让他没法爬起来。他发着高烧,狼狈不堪地趴在大街上,接受路人毒辣眼神的洗礼。暴雪疯狂地下,转眼让人白头。这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冬天。大雪中,站不起来,只能往家爬,顶着凌迟般的耻辱,毫无尊严地爬走……

      来来往往的鄙夷视线从上方汇集,重得要把他的骨头压趴下,压碎掉。没人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是谁。大家只是好奇,公主府为什么会扔出一个臭烘烘的乞丐。

      血迹顺着爬的路径蔓延。

      公主府的牌匾抛在身后,渐渐远去,梁孤鸿爬出一段路,回过头,死死盯着那猩红的三个字。他指骨凸起,青筋暴跳,恨意沸腾翻涌,几乎冲破胸腔炸裂开来。怨毒腐蚀了仅存的理智,让他恨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

      此仇不共戴天。

      他心想,他迟早杀了阮峥。

      “二公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元深感觉天要塌了。他无法理解公主的所作所为,对这样的局面难以招架,心中怖惧惊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置办年货的分内事都难以继续,每天喃喃自语,鬼上身了一样。

      阮峥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放心,没事的。”

      元深一脸惨然:“怎么会没事?”

      “快过年了,确实很多事,”阮峥给他塞了把糖,鼓励他振作点,打起精神来,迈过这一道坎:“天大的事我扛着,雷劈我挨着,梁家那边怎么样不用管了。年夜饭要十八个大菜,菜单我拟好了,准备材料才是你的任务。做好了我给你发奖金。”

      元深濒临崩溃,没有任何心情去买材料,一下子觉得梁府会找上门,一下子觉得梁二公子伤好了会放火烧掉公主府。皇后那边也是狂风暴雨,无论如何,这件事做得太过火了,公主府要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造成的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公主怎么有心情研究年夜饭吃什么?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可是……”

      阮峥打断他:“没有可是。”

      元深:“我……”

      阮峥斩钉截铁:“你可以的。”

      元深癫狂地抓脑袋:“殿下……”

      “算了算了,”阮峥看他这样,实在有点可怜,没再强人所难,“我去把秦姑娘接回来,你歇几天,别忙了,好好调整一下心态。”握着菜单,离开原地,留下元深一个人木石化在原地,仿佛被抽走灵魂,一动也不动。洛云桢从后头走过,拍拍他肩膀,“没事的,回去歇着吧。”

      元深吸了吸鼻子,酸涩难忍,哽咽道:“公子,你说殿下到底怎么了?”

      洛云桢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现在很快乐。”

      元深一愣,望向阮峥离开的方向。

      园内草木稀疏,雪满人间。

      公主刚刚从回廊走出去。她是唯一的亮色,灵动的,跳跃的,像只被囚困的鹿,突然有一日返回了山林。红色裙摆拂过凌乱的雪,穿过白茫茫的世界,点燃了僵死的冬。荒芜处万物生长,冰雪消融,种子生出萌芽,酝酿即将到来的春日。她踩在晶莹的雪上,一步一个脚印,仿佛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天气非常好。

      阮峥进宫去接秦斐然,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入目唯有绵延的红色宫墙,帷幕般延展拉近,金碧辉煌的宫门洞穿世上最盛大的囚笼。她来接她的人回家,朝臣刚下早朝,衮衮诸公鱼贯而出。阮峥远远瞧见,示意车夫避让,放下轿帘,公主府马车低调停靠一侧,却被有心人一眼认出。

      隔着帘子,那人声音低沉传来。

      “殿下。”

      阮峥听出那是谁,侧过眼睛:“大公子。”

      外头的梁静山沉默了一会,或许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阮峥没耐心等,正准备启程,听见他开口道:“孤鸿只是个孩子。”

      梁孤鸿已经回家,没有来找麻烦,多半是梁静山强行镇压下去。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梁家在风口浪尖上,不愿意同公主府翻脸。阮峥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也不顺着台阶下,随口道:“孩子正琢磨怎么弄死我吧。”

      梁静山:“你我的事,何必迁怒旁人。”

      阮峥反唇相讥:“这话大公子说出来,不心虚吗?”

      梁静山压低声音:“谢慈就那么重要?”

      “谢慈不重要,临安半城人也不重要,”阮峥拾起轿帘,金色阳光在她眼睛里流转,梁静山占据大半视野:“于大公子而言,他们是蝼蚁,我是棋子。现在蝼蚁死完了,棋子跳出棋盘失控了,大公子开始慌了吗?”

      梁静山上前一步,直视她双眼:“殿下在查什么?”

      “什么都没查。”阮峥趴在小窗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用同样的眼神回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临安被屠,是魏将李训违抗军令之过。”

      “替罪羊当然好找。”

      “殿下认定我有罪了。”梁静山克制地说。

      “你是有罪。”阮峥不留情面。

      “殿下以为自己查到的,就是事实吗?”

      “都说了不是查的,”阮峥冲他微笑,懒得再多说,撂下一句意味极深的“我会算卦”,让马夫启程进宫。她松下轿帘,将梁静山抛在后头,太阳光芒滤过柔软的颜色,射进马车内。帘上花纹在她脸上投下暗影,仿佛鲜红的彼岸花,丝丝缕缕,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盛放。她面无表情,戳了戳自己的脸,感觉在戳僵尸。

      很努力练习笑容,练习了十几遍,恢复点正常。

      然而练出来的笑容没能给人看到。

      “不巧了,娘娘才去陛下那。”未央宫的小太监赔笑说。

      “我找秦姑娘。”阮峥吹着茶盅。

      “秦姑娘也不在。”

      “哪去了?”

      “在东宫,陪着太子妃呢。”

      “怎么又在东宫?”阮峥刚打算喝一口,听这话放下了,“东宫没人伺候吗,为什么点我的人去当苦力?”

      “秦姑娘这样人儿,谁见了都喜欢,怎么舍得叫她做苦力呢?”小太监听她语气不对,大气都不敢喘,硬着头皮解释说:“昨儿个太子妃挠了太子的脸,贵妃同陛下哭了一个早晨,咱们娘娘才去太清宫。东宫刚消停,秦姑娘正安抚太子妃。太子妃倒是喜欢秦姑娘,有她在,多多少少安分了点。”

      “这么说,她要不安分,我的人就得一直陪着?”阮峥听不明白。梁青野疯疯癫癫,喜欢跟她较劲,什么都抢。洛云桢那回没能得逞,这次又算计到秦斐然头上。宋贵妃跟皇后明争暗斗,梁青野是个炮仗,疯起来自己都炸,宫里这么个一触即发的混乱状态,谁挤在中间都死得够呛。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小太监连忙找补。

      “那去把秦姑娘请回来,人我接走了。”阮峥站起来。这事肯定有猫腻,把秦斐然接出来刻不容缓,她不能再耽误。

      “殿下!”小太监没法拦她,又怕东宫乱起来,一连跟在后头小跑,求她别去:“殿下,您坐坐,等娘娘回来再说吧!”

      回来说,那得说到什么时候去。

      梁孤鸿的事皇后肯定知道了。

      阮峥快刀斩乱麻,直接杀到东宫,不顾任何人阻拦,闯进殿门。所有人乱作一团,始作俑者梁青野正在那荡秋千,大海棠树下迎风招展,两只宽袍大袖鼓满了风,像无拘无束的纸鸢,即将脱离囚笼飞起来。

      “再高一点。”笑声远远传过来。

      秋千架是新搭的,秦斐然推着梁青野,手指磨得通红。阮峥走过去,抬起手,满殿的人齐齐跪下,头伏在地面上不敢吭声。秋千成为画面中动态的一景,桃粉裙子明媚张扬,花团锦簇的鲜艳,笑声清朗,却在她走近的瞬间戛然而止。

      “怎么不推了?”

      梁青野扭过头,见秦斐然傻傻望着对面,催促道,“快推呀。”

      秦斐然没有说什么,垂下眼睛,继续推秋千。太阳很大,天气不算冷。秋千荡出的风还是生冷的,挂绳粗粝绷紧,精致做工全用到坐垫上,荡的人舒舒坦坦,推的人细皮嫩肉磨破了手心,也不知道推了多久,脸上还酝酿着笑。梁青野满意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下一次飞翔,秋千却猝然停住了,她身形一震,差点摔下来。

      秦斐然去扶她,被用力甩开。

      梁青野厉声质问:“你想摔死我?”

      秦斐然低声道:“太子妃恕罪。”

      “这呢。”

      阮峥见她有点眼疾,晃了晃绳子,开口道,“是我拽的你。”

      梁青野这才看向另一头,注意到说话的阮峥,以及后头跪满殿的人。

      “你来做什么?”梁青野眼睛立起来。

      “找人。”阮峥说。

      “找你的太子弟弟?”梁青野下巴抬得老高,初次会面时一样神情倨傲,仿佛国婚那天木偶似的人不是她。她跟阮峥较劲,总有股特别的精气神,“都说了我不吃,他还要捧过来,被挠了活该呀,你要替他教训我啊?”

      阮峥眼睛一直估摸着秦斐然,感觉她瘦了:“那他确实活该。”好好的储君,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当个狗腿子,恭维一个养不活的小白眼狼。

      梁青野没想到她会站在自己这边,冷哼了一声。

      阮峥接收了她翻的白眼,感觉这孩子如此平和,应该不知道梁孤鸿的事,配合地忽略那茬,没有提起。阮峥朝后头抬手,点了两个人。两人唯唯诺诺应声,走过来接替秦斐然的位置,继续推秋千。

      “回家吧。”阮峥握住秦斐然通红的手。

      “谁让你们走的?”

      梁青野见她拉走秦斐然,立马从秋千上跳下来,拦住她们去路。

      阮峥翻翻眼皮:“你想让我给你推秋千?”

      梁青野指着秦斐然:“你可以走,她不可以。”

      阮峥:“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梁青野踮起脚,嘴唇凑到阮峥跟前,眼角溢出狐狸的笑,带着点狡黠,对她说出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我要去跟姑姑说,把秦斐然抬做太子侍妾。”

      太子妃语出惊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斐然跪地磕头,脸色煞白,道:“太子妃慎言。”阮峥脸色也出现变化,盯着她樱红色的唇,像是看妖怪。众人都是头次听到这话,诧异惶然的神色,而不是噤若寒蝉三缄其口,摆明了是梁青野想一出是一出。

      东宫还不知道有多少耳目,会把今天的场面一五一十复述给宋贵妃听。

      宋贵妃动不了梁青野,还动不了一个宫侍?

      秦斐然必死无疑。

      阮峥把地上颤抖的人拉起来,对后头吩咐道:“把太子妃扶回殿内。”

      几个宫女上前,想去拉梁青野,被反手打了一记耳光。梁青野火冒三丈,愤怒地甩开袖子,尖声道:“谁敢碰我?我砍了你们的脑袋!”宫女们惊惶跪倒一片,哭喊道:“太子妃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其他人也齐刷刷叫嚷起来,磕头请罪。

      哭声响成一片。

      阮峥掀开梁青野,把人撂在地上,抬腿就走。梁青野滚了一身脏雪,爬起来时眼珠子快要瞪出来,气得大叫:“不准走!拦下她们!”

      阮峥扫了宫女太监们一眼,没人敢动,门口的小太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直起腰,被她的气场吓成了鹌鹑,背贴着门让开路,吓得手脚无处安放。两人一路径直跨过宫门,无人敢上前阻拦。梁青野在后头气急败坏,跑出来扶着宫门,歇斯底里地喊:“阮峥,姑姑一道懿旨下到公主府,你有本事抗旨,她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秦斐然跌跌撞撞被拉着,从窒息的东宫奔出。

      阮峥头也不回,步子极快,拉着人穿过宫道,九重宫阙,回到公主府的马车上。梁青野阴魂不散的话笼罩在头顶。秦斐然眼泪掉在阮峥手背上,吧嗒吧嗒,烫得她心头一梗。阮峥捂住她眼睛:“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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