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

　　段青阳醒来之后，在段夫人的陪同下，先喝了两碗粥，大概说了下发生的事，“娘，让你担心了，是我太过草率，当时应该接受柳伯伯的好意，同别人一起前往，就不会才下了山就迷路……”
　　段夫人伸手想要摸一摸段青阳的头，被躲开了，“娘，我还未洗漱，很脏。”
　　段夫人改成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呀，只要没事就好。”
　　此时，药童带着人送来了一个大浴桶，桶里装了大半的水，这桶有些不一样，更宽更矮些。
　　段夫人笑笑，“那你先洗洗身体，娘去看看大夫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才段青阳醒来之后，大夫又把了一次脉，还问了许多问题，最终确定段青阳身上最重的伤便是他腿上的肿胀部位，这一块的肉已经坏了，得切除。
　　段青阳在药童的搀扶下坐进水桶里，水只漫过了腰部，药童放了他特意拿来的一个小矮凳到桶内，“公子，伤腿就搁在这凳子上，我来给公子擦身体。”
　　“……不用了，我自己来。”
　　“公子，”药童看出了段青阳的不自在，“您身上有伤，大部分结痂了，可还是伤啊，处理不好会更伤身体，您还是别跟我客气了。”
　　段青阳只得乖乖坐好，“好吧，劳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别叫我公子了，叫我青阳吧。”
　　“公子，在下姓王，您就唤我王药童吧。”王药童笑笑，转移话题，唠唠叨叨说着一些关于伤口的事，再加上水温正好，段青阳不由得昏昏欲睡。
　　“公子，可别睡着了，”王药童提醒，“洗漱完毕，得处理您腿上的伤。”
　　段青阳看向自己的腿，那上面还黏着布料没撕下来，其实腿上的疼痛一直刺激着他，不过他习惯了，如今心里只觉得有些可惜，以后他应该不能正常走路了吧？

　　过了大半个月，段青阳的气色终于比段夫人好了些，不过还是有些惨白。
　　这期间林辰泽一直想走，可一直都被段夫人强硬挽留。
　　儿子失踪之后，段夫人一直心力交瘁，儿子回来之后，她面色好了许多，每天都会花费大半日时间陪着儿子，如今像是泄了一口气，忽然就卧床不起了。
　　过了两日，段夫人让玉兰请林辰泽去面谈。
　　段夫人屏退了其他人，抬手示意道，“坐吧。”
　　林辰泽看了看床边的椅子，犹豫了下，坐了下来，“夫人，您该多休息。”
　　段夫人定定地看着林辰泽，看了好一会儿，“你得知青阳失踪，便回到邱青山，且还找回了他。”
　　林辰泽愣了愣，想来他在这里买了眼线这事并没有瞒住天苍派的人，段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夫人，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你们，想着能时时知道你们好不好，我也能安心些。”
　　段夫人轻声一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吗？”
　　林辰泽僵住。
　　“你看青阳的眼神，就如同青阳他爹看我的眼神；你心疼他的神态，就如同他爹心疼我的神态，”段夫人怅惋，“他离开我太久了……”
　　“……”林辰泽不知该说什么，他紧张地扣了扣手指头。
　　段夫人眨眨眼，收回思绪，“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林辰泽赶紧道，“夫人，您、您说，我什么都答应您。”
　　“请你替我守护好青阳。”段夫人郑重道。
　　“夫人，您放心，我和柳前辈他们一样，会一直……”
　　“昨日，青阳和我聊了他的想法，”段夫人打断林辰泽，“他想回到我和他爹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在那里生活。”
　　那便是天御派旧地。
　　“可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
　　“原来你去过那里，那废墟不远处，有一个小湖，你看见了吗？”
　　林辰泽点头。
　　“那是我和他爹定情的地方，”段夫人一脸幸福，“那夜的萤火漫天飞扬，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林辰泽默默不语。
　　“你们就在那小湖边建个院子，住在那里吧。”
　　“……我跟他住一起？”
　　段夫人长叹一声，“我如今也只能托付你了，他的腿受了伤，武艺又不强，可他毕竟是他爹的孩子，即便我已假装吧天御内功心法交给了柳掌门，可江湖人还是不会放过青阳的……”
　　“这些，我都理解，让他住在天苍派，不是更好吗？”
　　“我自然信得过柳掌门，可他也不能时时护着我的儿呀，”段夫人直视林辰泽，“那些弯弯绕绕，我想你都懂。”
　　林辰泽自然是明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浪费大量钱财在这里买眼线，自己若是能守着段青阳，他自然是会更安心些，但是，“您为何会更愿意让我来守他？”
　　“这还用我说吗？”段夫人失笑，“你对他的情谊，你对我们家有愧疚之情，再加上，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会守护好他。”
　　“可……若是我们住在一起……”林辰泽不敢保证自己会按捺得住自己。
　　段夫人明白林辰泽的意思，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这是段元明送给她的生辰之礼，“我相信你爱他，就如同孩子他爹那样爱我，所以你不会为难他的，若是日后，他有什么想法，就按他的想法去过日子吧。”
　　以后会如何，段夫人也无能为力，她有些后悔把儿子教得太好，可儿子确实不该背负着仇恨活着，而现在，自己也只能把儿子托付给林辰泽了。
　　“……”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追求段青阳？
　　“好了，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夫人，你放心，有我在，我……”
　　“嗯，”段夫人不温不火，“去吧。”

　　大半年后，段青阳婉拒了柳与浩的好意，并未让柳元君陪同，带着杂七杂八的行囊，和林辰泽一起前往天御派旧地。
　　这些行囊当中，有一个骨灰盒，段青阳遵从母亲的嘱咐进行了火葬，骨灰会洒在旧地的小湖里。
　　虽然休养了大半年，可段青阳的腿伤确实还是不宜太过劳累，他们还是先坐船，到了天御派旧地附近的水镇才找了马车继续赶路。
　　“怎么有个院子？”段青阳疑惑，他听娘亲说过，那湖很小，地处荒野，根本没什么人会去。
　　“你没发现吗，我们进来的路是新路，”林辰泽呵呵一笑，“这院子是我请人来造的，若是等我们来了才建家，那便太晚了。”
　　这还得感谢之前接触的眼线，他们业务是真的广，就是价格也特别贵，不过一来到这就能看见家，再贵的价格都值得了。
　　林辰泽掏出地契递给段青阳，这地契上清清楚楚标注了整块地的情况。
　　“……这，”段青阳有些哑口无言，“辰泽哥哥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把‘一叶障目’卖给了有缘人，一片叶子一两黄金。”
　　“……谁啊？”
　　“他不是江湖中人，日后若能相见，我再同你介绍。”林辰泽翻身下马，“好了，先进家再说吧，你娘亲也暂时放好，我们挑个良辰吉日，再洒到湖里。”
　　这个家是按照上一世的华堂别院建的，只是院子和后花园相对小些，毕竟没有仆人，建得太大不好打理。
　　把行礼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地上，给马车夫结了银子，林辰泽才带着段青阳直接朝某间屋子走去，那里便是祠堂。
　　他们把骨灰盒放在供桌上，原本该放牌位，可段青阳暂时无家可归，带着牌位和骨灰盒太过麻烦，才打算待洒了骨灰再做牌位。
　　但其实原本也不该现在上香，骨灰盒就如同棺材，安定下来之后不可再随意移动，因此才需要牌位来上香供奉，而骨灰盒则需要安放在特殊地方，可段夫人的骨灰最终要洒在湖里，因此也不用太过死板。
　　“你先坐着，”林辰泽伸腿从旁边撩来一个凳子，“我处理好了再上香。”
　　段青阳乖乖坐下。
　　林辰泽从供桌底下拿出蜡烛等上香用具放在桌上，这些东西他特意请人准备好了，再拿出香炉出门去找些松软的土填充了一大半，进门摆好香炉，洗干净了手，又摆了摆桌上的糕点，才点了蜡烛，再递了三炷香递给段青阳。
　　段青阳小心起身，接过那三炷香，自己亲自点燃，挥灭了明火，才弯腰拜了三次，把香插入了香炉里，“娘，我回到天御派了，你安心吧。”
　　林辰泽也上了三炷香。

　　“我去把行礼都搬进屋内，再去准备晚饭。”林辰泽道。
　　“我也去帮你。”
　　“那你去各个屋子里点艾草香熏蚊子，这里荒郊又在湖边，蚊子可毒着呢。”
　　“辰泽……哥哥，”段青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这钱应该够我们吃一辈子……”
　　林辰泽拍了拍段青阳的肩，“放心吧，辰泽哥哥有的是钱，没有了哥哥再同你要，好吗？”
　　段青阳顿了顿，点了点头。
　　真正要过日子的时候，总会有一堆琐事需要自己亲自去做，如今确实比上一世不得闲一些，但这种日子过起来也别有一番情趣。
　　段青阳的小马被送了回来，可惜只有林辰泽能骑了，毕竟骑马对伤腿不好，段青阳也只能“忍痛割爱”。
　　林辰泽偶尔会去附近的城镇采买些东西，还到附近的村落请人来帮忙开辟院子附近的荒地，渐渐地种植上了一些时令蔬菜和果树，当然也种了一些观赏用花，湖里甚至还种了莲，可惜湖太小，到了夏日总是枯竭，他们夏日浇菜得靠井水。
　　过了两年，等差不多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林辰泽才开始羊血鸡鸭鹅，湖里也养鱼，但夏日之前得把鱼都捞了，小鱼做成鱼干，大鱼能卖的卖，剩下的腌制起来。
　　当然，这些事大部分都是请人帮忙做的，段青阳腿不好，林辰泽自然不会让他干重活，林辰泽自己也不想干活，因此都是花钱请人来做工。
　　林辰泽也想过要不要买仆人，但最后还是放弃，总觉得这院子再多些人来住自己会很难受。
　　他们每年冬天都会南下去天苍派拜会柳掌门，顺便在南方住上一段时日，毕竟天越冷段青阳的腿会越难受，能在温暖的地方呆上一段时日总是好些，他们因此也在南方买了一个院子，临去前林辰泽都会先请人去打扫一番。
　　段夫人临死前做了一场戏，假意把天御内功心法赠送给了天苍派，后来天苍派又把“内功心法”转交给了武林盟，武林盟又大肆宣扬了一番，以至于武林中人都以为天御内功心法确实在武林盟盟主手上。
　　但也总有人还是会找上门来，万幸大部分人都打不过林辰泽，能打得过的也不会在意什么天御内功心法，林辰泽不由暗叹，段夫人确实想得深远些。
　　到了天苍派附近，他们的日子也更安生些，少有不识趣的人会来找他们麻烦。
　　原本段青阳也想去武林盟见一见各位叔伯，最后被柳与浩劝住，他如今确实不宜再和武林中人有过深的纠葛，周书齐等人的恩情，他只能默默记下了。
　　后来林辰泽想到了一个法子，便是让段青阳学着酿酒，酿出好酒便送到天苍派，再由柳与浩暗中帮忙送一部分酒到武林盟，以此聊表谢意。
　　还以为这一世也就这么过了，直到段青阳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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