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唐淑晨拿起手机，看着对话框里那条信息。

　　静默了两秒。

　　怎么回事？他们约好的？

　　怎么都赶到一起来跟她表白？

　　难道这就是古人所谓的“官场失意，情场得意”？

　　唐淑晨打字回陈左。

　　三叔：拜托你，能不能别总撩我
　　陈左：哈哈哈哈哈
　　陈左：有效吗？
　　三叔：[汗]
　　三叔：当然没有啦
　　陈左：[叹气]真遗憾……
　　三叔：可拉倒吧.gif
　　陈左：[偷笑]不闹你了。
　　陈左：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三叔：不确定，等过两天吧
　　陈左：你们杀青宴不是刚结束？
　　三叔：这都知道，消息够灵通的
　　陈左：你还要忙什么吗？
　　陈左：不会还在加班吧，灰姑娘？
　　陈左：还是，单纯不想见我？

　　呃，这又是商量好的么。

　　怎么姓陈的都喜欢在微信里搞什么三连问啊？

　　唐淑晨扶着额头，单手打字。

　　三叔：你的问题太多了
　　三叔：令人头大.gif
　　三叔：[再见]回聊

　　发完，摁灭手机，扔一边，继续整理行李。

　　第二天一早，陈萧来敲房门，他叫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两人一起回了市里，下午又被叫去公司开会。

　　贝可影视剧集新项目还没开，陈萧这边已经有公司找来合作商务和演出，还有两个综艺节目邀约。

　　制片金总忙着第三季的招商，暂时没空管陈萧这摊子事儿，临时决定让唐淑晨当陈萧几个月经纪人兼助理。

　　唐淑晨这零工从剧组直接打到娱乐圈，接下来的两个月，每天都跟陈萧靠打车软件奔走在市里各个摄影棚之间。

　　陈萧先是客串了同平台三部在播短剧，分别饰演了影视歌三栖国际巨星、老本行妹控哥哥和新晋热门剧演员陈萧本人。然后，马不停蹄地录制了四大网站的自制综艺和个人专访，甚至见缝插针地拍了俩个广告，有了某款知名女性美妆产品的代言。

　　由于女王节当天出现在该品牌直播间促成数百万单成交，一周后，陈萧又被邀请参加了线下新店剪彩。

　　陈萧拿着剪刀站在门店前微笑，第一次知道晕人是什么感觉。

　　比春运的火车站还人潮汹涌，他在商场中心一层，对面六层的临空围栏处还有人群挤成一圈在看他。

　　这阵仗始料未及，原定一小时的活动，出于安全考虑，只进行了二十分钟就被品牌方秘密安排从后门先走。

　　陈萧和唐淑晨坐在专车内，看着街上拿着他应援海报还在等着排队进场的大群粉丝们，两人不自觉地交换了眼神，一时对视无语，均不敢置信，只是拍了两部网剧的他，现在居然能有如此火爆的热度。

　　经过此次，公司才给陈萧配了辆商务用车。

　　当然，不管到了什么时代，羊毛始终出在羊身上。

　　陈萧的代言费因人气和影响力的功劳而随行就市、水涨船高。鉴于行情看涨，待遇自然与以往大不相同，连参加节目录制的后台休息室都从共用变成了单人专属。

　　作为直接当事人，陈萧颇为不适，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用唐淑晨的话说，“净整那些没用的”，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演技水平，又何德何能呢。

　　可上了台，还是要配合演好娱乐行业的这一整出大戏，该演还是得演。

　　但万一能真，陈萧选择尽量真。

　　当漂亮的女主持人笑眯眯地调侃他：“听说我们《惊人的恋爱》拍摄期间，剧组里流传着一句八卦，今天整好有这个机会，想跟本人求证一下。”

　　陈萧保持礼貌得体的微笑，等着下文。

　　女主持看着手卡，说：“请问，我们陈萧是不是暗恋我们女主方京梦？”

　　陈萧笑容未变，暗下心想，这破事都传到这儿了？还真是好事不出门。

　　女主持还在铺垫：“据说是全组工作人员都知道的哦。”

　　陈萧弯弯嘴角，解释：“不是，没有啦，我们剧组工作人员大多都是年轻人，平时大家工作很累，所以喜欢开玩笑，放松一下拍摄的压力，我也是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回答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女主持“哦”了一声，略有遗憾地转到下一个话题。

　　不只一个主持人如此，不只陈萧单方面被问，次数多了，连方京梦所属公司都看到苗头，直接找到贝可影视商量，干脆炒个CP。

　　一来保持剧集热度为下一季造势，二来还能提升两人曝光度，利于接洽相关商务，属于行内常规操作，还能一举四五六得，何乐而不为。

　　贝可影视开了三次会，决定接受这个提议，但是陈萧本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公司答应的好好的，说是可以尝试。

　　到了节目上，但凡节目组或主持人cue他和方京梦撒糖，陈萧都当作听不懂处理，始终和对方保持着有分寸感的社交距离，并且方方面面对方小姐客客气气、细致照应到位。除了没有CP感，实在挑不出什么可指摘。

　　虽然惹得两家公司都不满意，但是奈不住网上舆论一片大好。

　　什么“真正的爱是克制”、“隐忍谦卑的爱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我陈哥是真懂纯爱粉的心”、“方姐放心独自美丽，陈哥懂你绝不沾边”、“搞事业双赢才是王道，小情小爱闪边去”、“陈哥清清爽爽，方姐大大方方”、“和是最甜CP，散是最强搭档”、“有一种友情，叫方京梦和陈萧”……

　　歪打正着，完美呈现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最后，两家公司一商量，也别搞什么CP老梗了，索性就在群众给的现成“挚友”路线上抄作业吧，狠炒“娱乐圈一股清流”的title好了。

　　异性“友情”这条小众赛道可进可退，代表人物屈指可数，一点不卷，还不存在分手、劈腿、交恶的风险，安全系数不是一般的高，而且有效期长，只要两人别违法犯罪，大概率不会翻车。

　　清明文化节晚会上，陈萧和方京梦受邀以一首《祝福》对唱，完美演绎粉丝心目中的友谊天长地久。

　　节后行程已经开始有神通广大的粉丝组团来接机了，阵仗一次比一次浩大。唐淑晨经验不足，一人应对吃力，陈萧又碍于怼到脸上的一堆镜头，无法出力，只能和和气气请粉丝大人们高抬贵手，礼让行人，保持安静，共同维护公共场合文明出行环境。

　　好在《惊人的恋爱》第三季招商结束，正式进入了剧集筹备期，吴导召唤唐淑晨回去打杂，这才调了公司其他资深经纪人跟她替换。

　　……

　　四个月后。

　　16集剧本敲定，勘景、置景、造型设计、服化道等等准备完毕，主创和主要演员们聚到一起，进入剧本围读阶段。

　　《惊人的恋爱》第三季主要讲的是神颜男主陈萧和女主方京梦的初恋前传故事，因为上一季被观众吐槽“光惊人了就不恋爱”，所以编剧下了点苦工特意丰富了看点，增加了各种故事线，光是感情线就有七条，出现很多新角色，动用的演员数量是之前两季的八倍，主要角色能排到女五和男六。

　　新加入的演员们，看到唐淑晨在剧组里还干着导演助理，都很惊奇，没想到她居然不是学表演的，而是临场救急客串着演了妹妹。

　　几个年纪比唐淑晨小的女演员刚进组很拘束，其中一个还是剧里妹妹的角色粉，唐淑晨成天给大家准备围读用的剧本和资料，休息间隙拉着她们跟其他演员一起聊天熟悉，一来二去几个小姑娘见了唐淑晨就嘻嘻笑，还带小零食和卡通发圈什么的送她，打趣地管她叫“妹姐”。

　　叫来叫去的，除了导演、制片、各位指导等年纪稍长的之外，大家也都跟着叫了起来。

　　唯独男六那个王姓演员，见了唐淑晨连名带姓的只喊“唐淑晨”，个别时候，在名字后面加个“老师”。虽然一表人才，但眼神锐利之极，让唐淑晨觉得有点子奇怪。

　　围读最后一天，晚上下班。一干人等拍了合照后，便纷纷离开去跑各自行程。

　　唐淑晨留在公司整理完会议室，刚背上包要走，又被吴导一个电话叫去金总办公室开了二十分钟的短会，被一群指导、总监们点名交代了各种事宜，她拿出包里的工作手记和日程本，在上面一一记好。

　　等金总从书柜里拿出瓶红酒开了，转而跟各位大佬聊起股票，唐淑晨知道这是完会了，默默退出，关好门，自己下班。

　　出了电梯，在大厅碰见组里那几个小姑娘，几人朝唐淑晨围过来，拉着她聊天，一起往外走。

　　出了公司大门。

　　“唐淑晨。”一个懒散男声飘过来。

　　几个人循声望去，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前不远处，车窗降半，陈萧在后排，动动手指，正示意她上车。

　　唐淑晨眼眸微动，隔着数十米，对上陈萧视线。

　　原来他没有先走，而是叫了车在公司楼下等自己。

　　“哇，是陈哥哎，好帅啊！”

　　“是超级帅，好吧！”

　　几个小姑娘捂着嘴，互相推来推去，感叹着陈萧的美貌。

　　有人扯了扯唐淑晨袖子，凑过来道：“妹姐，真羡慕你，跟陈哥从小就认识。”

　　唐淑晨笑笑。

　　“妹姐，能求你件事吗？”又有人来晃唐淑晨手臂，“我闺蜜是陈哥铁粉，能拜托你帮我要张陈哥签名照吗？她催我一周了，但陈哥太帅了，一近距离看他我就特紧张，根本不敢和他说话。”

　　“妹姐，我就是陈哥铁粉，我也想要一张，行吗？”

　　“妹姐，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唐淑晨指尖被几个小姑娘拉着，看着她们亮晶晶的清澈眼睛，实在不好拒绝。

　　“好啦好啦，”唐淑晨抽回指尖，“那我问问他吧。”

　　“耶！谢谢妹姐！”

　　“妹姐爱你！”

　　“但是，”唐淑晨打断正要扑向她的陈萧迷妹们，“不保证一定能要到哦。”

　　“哎呀妹姐，我们又不是熊孩子，我们懂啦。”

　　唐淑晨一乐，“行，那我先走了。”

　　见唐淑晨走近，在另一面开车门，陈萧升上车窗，随着轻微关门声，黑色轿车驶入夜色中。

　　……

　　车内。

　　陈萧靠着椅背侧头看唐淑晨，“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夸你帅，拜托我管你要签名照。”她说。

　　陈萧莞尔，转回头去，回了两条信息。

　　他漫不经心，懒散随意地窝在座位里。

　　唐淑晨抱着手臂看他。

　　她倒要瞧瞧，陈萧到底有没有那些迷妹说的那么有魅力。

　　她向里旋了肩膀，微微倾身，偏了偏头，近距离地盯着他。

　　他人高，有时会遮住照进车窗的街灯光线，距离很近，闻得到他衬衫上的洗衣液清香。

　　他换了新发型，头发比以前留长了一点，挡住耳尖，发丝柔顺落在眉梢。

　　几个月不常见，脸庞清瘦些许，下颚线更锋利，五官更突出，英气逼人的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淡淡的疲惫感，睫毛扑簌，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衬得眼神愈加深邃、神秘。

　　被盯了一会儿，陈萧转回头，瞥见唐淑晨正静静地望自己。

　　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陈萧挑起一侧嘴角，倾身过去，颔首轻轻碰了她的额头。

　　再抬眸，眼角眉梢绽开笑意，对上唐淑晨视线，眼神立时花俏得很。

　　那种含混了多重感觉而无法准确形容的脆弱疲倦之美，就在这鼻息可闻的瞬间，从陈萧周身逸散出来，包裹住了夏夜暮色中，在他身侧黯然失神的唐淑晨，让她不禁再一次于脑海中联想到“绝色”两个字……

　　倏然，心脏漏跳一拍。

　　唐淑晨垂眼，轻轻吸气。

　　难怪。

　　有人看了陈萧会紧张得说不出话。

　　“在想什么？”

　　陈萧撩起她耳边一缕碎发，别在她耳后问。

　　唐淑晨看他一眼，转回肩膀。

　　“在想……”她往后靠着，想找借口，“……公司不会还给你设计了签名吧？”

　　陈萧扬眉大笑，“那倒没有，我每次都是乱签的。”

　　“你还适应吗？”唐淑晨离开一些，看他。

　　“还行吧，写了二十来年了。”

　　余光瞥见唐淑晨在旁边瞪自己，陈萧说：“啊，签名照，你让她们下次去公司直接跟宣发拿，上个月金总逼我一次签了八百多张，写不完还不让我吃饭，手指头都要断了。”

　　陈萧回头，唐淑晨斜着眼瞪他。

　　“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陈萧点头，“也还成，就是……总觉得我最近干的这些活儿，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略有同感，”唐淑晨抱着手臂，“拍戏前开的很多会，我也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所以网上才会管工资叫窝囊费吧。”

　　陈萧笑。

　　唐淑晨也笑，笑完又想了想。

　　“那你觉得，什么跟你有关系？”她问。

　　陈萧抬头看了她几秒。

　　眨了眨眼，他轻轻开口。

　　此时，黑色轿车驶入隧道。

　　车内瞬间灌入临道大货车队阵阵轰鸣，噪音混杂，淹没了他说出的话。

　　车顶两侧飞速掠过的隧道灯光，从唐淑晨侧面照进来，正打在陈萧的脸上。

　　可明暗间，唐淑晨还是听见了。

　　陈萧那近乎气声的一个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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