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

　　“老板，我要买包烟。”这家小卖部开在大桥下的路边，除了前面的一条路，后面左右都是杂草丛生的田野，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最近的村庄。易鸣风刚才坐车的时候一直觉得口里无味，仿佛胸中有口浊气憋着，因此想买包烟来解乏提神，而且要去的同昌里是A市的一个工业区，夹在市区和南镇的中间，方圆几十里全是工厂，过了这家店，肯定买不到东西了。

　　上了车，将车窗滑下，易鸣风点了一根香烟，吐出的缕缕烟圈随着擦窗而过的风儿各奔东西，消散殆尽。

　　“先生，你要去哪家工厂，还是去哪个工作室？”远远看到“同昌里”的大型三角路牌，司机向乘客问道。

　　那是家德国人开的机械厂，过了这么多年，易鸣风也不确定它现在还在不在，不过，他也并不是非要站在那家工厂的门口去缅怀一些事情。“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同昌里不是工业区吗？”

　　“是工业区，不过前几年金融危机，有好多家外企的工厂撤资走人，也有几家工厂经营不下去倒闭了，那些厂区闲置下来之后，政府就做主把它们廉租给了一些年轻的创业者，还有那些专门搞艺术创作的人。现在，同昌里1/3是创业园区，2/3是工业区，工业区也主要是电子厂和机械厂。”

　　从“同昌里”路牌的路口向右转，易鸣风说：“师傅，你也不用停了，就给我在这里绕一圈好了，开慢一点。”

　　司机沿着同昌里的主要干道一路开下去，从南区的创业园到北区的工业园。

　　就是这个工厂，易鸣风在心里尖叫了一声，同昌里的工厂鳞次栉比，唯独这一家的门面印刻在了他心里。“荣达机械有限公司”，看来地皮和厂房仍在，主人却已经换掉了。

　　“哦，这个荣达机械原来是家德国人开的厂，好几年前，这里还发生过一次很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听说还死了人。现在德国人走了，被一个本地的老板买了下来。”司机说完，已经把荣达机械抛在了后面。

　　刚回酒店，组长又打来一个电话，问其几点到北京。易鸣风的这位组长在数学和数字上极为钻研，按照其他同事的话说，就是奇葩到了极致的程度，他甚至能凭借听力判断出你刚才踏进办公室的时分秒。易鸣风直言不讳地说人还没离开A市地界，今天不会出现在北京的夜空下，明天回去，也不会立即上班。

　　明明说好的假期，他有权休息。然而一个月前公司新出了一项规定：所有员工必须保持手机电量充足，公司的未接电话必须回复，晚上12点之前不许关机。这项新规定让易鸣风在短暂的假期里也不得尽兴，离开战场，却还要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离开北京四天，踏出火车南站，迎接易鸣风的就是六级的沙尘大风，浑浊的空气正努力将他的七窍都堵塞。糟糕的天气让他舍弃打的的想法，转而乘坐地铁。

　　我的仙人掌怎么样了？易鸣风在站台等待的时候想到的头件事情便是这个。他种的绿色植物是两盆仙人掌，那不是放在桌上的小摆设，花盆容器是两个破旧的金属脸盆，买来的时候就有了五六只手掌。仙人掌虽是沙漠植物，现在却一样是娇生惯养，一场沙尘暴虽不至于夺了它们的性命，但绝对会把它们弄得灰头土脸。

　　给小张打电话的结果是无人接听。三十分钟后他回到住所，开门进去直奔阳台，却见两盆仙人掌已被搬至室内，心想难得小张靠谱一回。

　　“你这个时候回来的啊！”身后响起的声音不是小张的。韦月端。

　　韦月端看他一直好奇地望着自己，自我解释道：“小张给我的钥匙，我跟他借样东西。”小张是韦月端的大学同学，也同是某个摄影协会的会员。小张在别人面前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到了韦月端的面前就成了只小绵羊。

　　“那他人呢？”

　　“昨天到四川采风去了。”

　　真是连一回的靠谱都没有。易鸣风在心里骂道。

　　“要不是我，你的两盆仙人掌就要埋身黄土了。”

　　易鸣风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脱衣换衣，将换下的衣服扔进卫生间的洗衣机，再次回到房间，却见韦月端正端详着一条白银项链，“这条链子看起来很旧了，你看，都氧化了。”

　　易鸣风大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的链子，脸色愠怒，“不经同意，你怎么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

　　“我没有乱翻，它就在你桌上。”试图狡辩，看对方脸色不善，于是转变态度和语气，“好啦，是我不对，我不该看你的东西。”

　　易鸣风将项链重新放回盒子里，又将盒子放回抽屉中。

　　“这明显是条女孩子戴的项链。”韦月端低着头小声嘀咕。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能告诉我这条项链的主人是谁吗？”只见易鸣风在椅子上坐下，沉默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才回答她的问题，“是我哥哥送给一个女孩子的。”

　　他的哥哥。易维光。他在另一个世界。这是韦月端在几天前得知的所有关于易鸣风哥哥的信息。

　　“画了你哥哥那幅图的人就是这条项链的主人，对吗？”韦月端大胆推测。

　　“嗯。”

　　“那为什么这条项链在你这里，不在那个姑娘的手里？”

　　“因为以前出了一场意外，她的脑袋，受了点伤，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易鸣风说，“不过就算她现在回忆起来了，我想也不需要这条项链了。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听起来这个故事有点复杂。”房间里只有一只椅子，韦月端干脆坐在床沿上。

　　“是很复杂。”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易鸣风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韦月端一时答不上来。不等回复，易鸣风就自问自答道：“以前别人总说我聪明，能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有一份好的职业。其实，我哥比我更聪明，我不会的数学题他都会，只是他提前放弃掉了应有的前途，选择出去打工。他打工养活自己，负担我的学费，给以宁买画画用的工具。”

　　以宁。韦月端终于知道了那位姑娘的名字。

　　“只是很多时候，天都有不测风云，”易鸣风将燃到尽头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我哥哥最后死在一场农民工的斗殴当中，半尺多长的水果刀戳入他的腹部，救护车到来之前，他就不行了。那天，正好是以宁去A市看他的日子，也是在那一天，以宁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回桐县上学，终日流连在A市，还喜欢一个人去酒吧，去夜店。直到她头部受了伤，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才终止了所有的荒唐事。”

　　“她既然失忆了，想不起你哥哥，那为什么她能画出你哥哥的图像来，难道她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见面的时候我没问。”脑部受重击的时候，时以宁的记忆就像是被扔进了碎纸机一样，碎成了一条一条，一截一截，很多人都不想她在七年之后将这些记忆碎屑重新拼合回去。易鸣风在此事上的不愿和不肯定，在见到时以宁的刹那间全部吞咽下去，因为他能确定的是，现在的时以宁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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