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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雏雁轻俊
瑾翊在总部第二会所中间庞大的植物园区处顿住脚步。
第二会所呈椭圆形坐落在奥曼大陆总部的西南方，中央是一个偌大的珍奇植物馆，占地2公顷，周遭的一圈环形建筑则是第二会所的主要职能——特勤作战的各个工作室。只是那植物园区忽然传出悠扬的琴声来。这是属于奥曼大陆本土古琴——七弦竖琴的声音。
瑾翊此番来纯属路过，只为和被借调到这里的梦图木系新碧宫主守官蕙怡.兰斯托帕说几句话，然而还未见到人，先被这琴声吸引而来。
她悄然从侧门溜进了植物馆，循着琴声一步步找去，竟在一棵高耸的橡胶树边看到了一个有着惊为天人面容的年轻人。那人身穿幻北黑色制服显得笔挺而略有消瘦，自五官到肩颈再到腰身四肢，每一寸肌肉和身材的比例都那样的完美以及无懈可击。她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这便是幻北火系主守官煜冉.——那个和她只有令她几乎记不得的一面之缘的名人。
真怪异！她心中想着，以前这么多年从来见不到的人，自从认识了宋谨尘后，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眼前。果然扩充交际圈给她带来的惊喜是无穷无尽的。
显然也发现了她，停下正拨这琴弦的手，微微一笑：“瑾翊？”
“你竟记得我，真是荣幸。”瑾翊本远远看着，见煜冉开口说话，也就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我只是看资料看太多，想忘都难。”煜冉轻描淡写地说道。
瑾翊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我只听说过你不大爱笑，却从未听说过你如此不会说话。”她说着忽然反问道：“可是你见我就笑了，可见传闻不可信。”
“我懂礼貌。”煜冉薄唇微动：“不大爱笑？我想没准你听说的是我不爱大笑。你曲解了，小姑娘。”
“喂，你怎么说话呢？”瑾翊听着不由皱眉：“你比我大几岁？想未老先衰吗？”
煜冉笑着摆了摆手指，说道：“我是不会老的。”
煜冉的笑容十分勾人，这点瑾翊不得不承认，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心情去因为他的容貌而犯花痴，只自顾自道：“你怎么在这里弹琴？”
煜冉听着随手将那琴扔在脚边，指向瑾翊进来时那扇门的方向：“我若不弹琴，又怎么吸引你过来呢？”
瑾翊闻言倒不觉意外，却也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本认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才知你只是个怪人。”
“怪人？”煜冉闻言不由微微皱眉，却也不得不接受她的说辞，随即邪魅一笑，开口道：“好在你没说我是个禽兽。”
瑾翊只是死死盯着他黑漆而诱人的瞳孔而不曾挪开目光，道：“你并不喜欢竖琴。”
煜冉神色一动，不由低头看看随便被自己扔在脚下的竖琴——那是由极为珍贵的木材雕刻而成，花纹繁复而华丽，他不由叹了口气——是啊，一个人若真心喜欢一种乐器，又怎么可能将它随手乱扔？
他弯腰将那竖琴捡了起来，象征性地拍了拍那上面沾的土，说道：“切勿这样说，这竖琴很贵，我好不容易才抢来的呢。”
“抢自己不敢兴趣的东西，乐此不疲，你果然人才。”瑾翊小声嘀咕着，复又提高声音：“你引我过来，有话想说？”
“啊？”煜冉仿佛被她的话问住，迷茫地将目光从竖琴移向她，摇头道：“没有，没话。”
“神经病！”瑾翊突然觉得他此番引她过来闲聊调戏的味道甚浓，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深深感叹这惊为天人的面容竟配了这么个又损又怪的贫嘴病。
真是可惜。
她正要转身离去，脑中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引线被蓦地抻紧，她忽然定住脚，再次看向煜冉的目光由最开始的惊艳到不屑转为现在的惊诧。
“我们见过？”她艰难地开口道。
煜冉听着，不由点头：“见过，一面之缘，前年综合实力考察，我送了你一颗子弹。”
瑾翊却并不因这句话而恍然大悟，反而急着问道：“之前呢？很久很久以前呢？”
煜冉见她神色焦急，不由一愣：“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山上打猎.......”
“我不是问你这个！”瑾翊听他顾左右而言其他的说辞不由气愤，上前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确定我们没见过？”
“没有。”煜冉迷茫地摇头，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将自己原本打理整齐的衣领救下来：“你就算不是淑女也好歹装一装吧？我煜冉在灵界行走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了，就是没见过在我面前这么放肆的。”
瑾翊手中乍空，感慨地叹气，茫然看着煜冉：“没见过.......没见过么.......”
煜冉见她反应异样，说道：“很多人都说和我见过，可能是我微博照片发多了。”
瑾翊看着他，不由自顾自道：“奇怪，初见宋谨尘是这样，初见这货怎么也是这样，真是见鬼.......”
一边说着她一边木然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去。
煜冉原本没把这话当回事，隐约听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不由为之一振，急着一把伸手将她扯了回来：“你说什么？”
“我就说看你眼熟！”
许是被煜冉抓得很痛，瑾翊急着摆脱他的钳制，奋力地扭着手腕，然而煜冉的手却攥得很死，凭她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初见宋谨尘，初见我，什么样？”煜冉皱紧了眉问道：“回答我！”
“管你什么事！”瑾翊终于大力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有功夫关心这个不如去关心关心你自己！依附某些高阶理事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你正年轻气盛，何必急于求成？”
“你......”煜冉被她甩开的手尚未落下，闻言不由语塞，干指了她一下，深深吸气呼气，放下了手：“你可不要说接近宋谨尘是因为喜欢。”
“我就是因为喜欢！怎么了？”瑾翊无所谓一笑：“我喜欢，所以无关忍不忍耐，我顶多偶尔胆怯，但从不痛苦。你呢？”
煜冉神色蓦然变得犀利：“你怎么知道的？”
瑾翊冷颜一笑，从他另一只手中夺过那价值连城的竖琴，毫不客气地举在手里：“不喜欢，却在公众场合拿着弹奏；水杨沉木，鹰隼图腾，迎春花印，幻北的高阶理事漻颜前辈的最爱。你不离手是做给漻颜看，肆无忌惮地张扬是因为觉得没有人认识。可是恰巧我就认识了呢......”
煜冉闻言不由一怔，半晌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道：“你很聪明，但在灵界，聪明的定义是：‘心知肚明但敢于不予揭穿’，你懂么？”
瑾翊看着他，沉默了少顷，道：“我说出口，是因为知道你和宋谨尘走得近，我是为你可惜。”
煜冉无奈一笑：“你只看到我的失去，当然觉得可惜，可是你不知道，我的福利也是十分优厚的。”
“你想要政治地位？”瑾翊不由问道。
“确切地说，我想要生存在灵界。”煜冉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话，却几乎道破了一切灵界灵能者奋力拼搏的本因——只是为了生存在灵界。
生存在灵界。
瑾翊沉默下去。这样大的灵能者之界，却很难容下一个灵能者，这并不是笑话。在灵界不论身处哪一个界域，身处哪个光鲜亮丽的岗位，这亮丽背后的种种惊人付出几乎都是令人难过的。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进入灵界的那天就被砸断的羽翼，那种锤心刺骨的疼痛教会了她如何暂放高傲、如何服软。她知道在这灵界地位和人格最多能保全一个——保全人格一定没有地位，丢弃人格则可能有地位，但不绝对。
或是说，没有后台的人，只能在地位和人格中二者择其一。
这便是炎海人的过错！在炎海文化铺天盖地写满惑明的大街小巷之时，炎海人仅凭着掌控了灵界最紧要的地位而为灵界改天换地——用自己有用的，打击不肯效力的。而她恰好是那个不肯效力的——不仅不肯效力，还誓死敌对。
她忽然抬头盯住煜冉。煜冉并不是惑明人，她不能肯定煜冉是否也在为炎海人办事。即便他和宋谨尘关系很近，但即便是落地兄弟，也同样可以各司其职。他们的站位并未到和炎海你死我活的地步，即使不曾效忠炎海，也可能在任何时候为了保全性命或是地位而毫无顾忌地投奔炎海的高阶灵能者。
毕竟，幻北的帝君还是炎海人啊。
瑾翊深深吸了口气。
煜冉似乎从她的面色中看出了她的担忧，看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停顿了许久，突然开口道：“我的生母是惑明人，十年前死于惑炎战争。”
他一语点到，却也不多解释，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把竖琴，转身离开。
瑾翊忽觉一阵冷风吹过，在风口撞到她的一瞬如同突然绽放的烟火一般炸开，变得滚烫。
惑明人！如果煜冉说的是真的，那么.......
“瑾翊！快过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她的思维忽然被玉赫的声音打断，转身见玉赫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方才她进入植物馆的入口处向她招手，一如既往的招牌性笑容忽然将她的思路扯回现实中，但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煜冉离去的背影，才转身向玉赫的方向走去。
宽广的绿地时不时地弥漫起浓郁的青草味，两个身影以一种人眼不可辨识的速度交错在通翠的野间。
这四面环山的大片绿地是灵界赫赫有名的后起世家宋家地产，位于班圭大陆西南部的瑞奇卡沃山脉中，周遭平缓而厚重的山体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外界。更重要的是，宋家在此片山脉中布下了强大的隐性灵结界。即便是天下第一的高阶灵能者也感知不到此山脉中的施灵情况。
这种将人的心神压迫到极致的灵力充斥着整个空间，绿地一角静坐着斟茶的紫罗兰短发男子忽然觉得胸腔中有一丝血气被这两波频率古怪的气息激起，不禁皱眉按了按胸口。
他便是幻北绘架宫主守官顾泽。他是木系灵能者，却靠着一支画笔扫尽自然界。他利用一切能画出来的有形物体办事，用意念和自身灵能控制画笔。
1500年前，惑明王朝雩珩公主与蔚瀚英之子劭泽.诏.惑明因领兵击退炎海侵略者而名动天下，一时间无人不知宣尊帝的名号，然而却没人知道，这个传说中雩珩公主和蔚瀚英的独子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这个哥哥就是顾泽——那个因刺杀玄封帝皇后而被判处死刑的络家大公子。
1500年后他不曾改变姓名。在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又有谁会知道那个史案上甚至都不曾记载的死刑犯呢？他完全没有必要去用新的名字去掩埋这种在其他人眼里根本不复存在的事实。
他只是淡淡地喝茶，观察着草地上的两个人。
两抹剑光，一蓝一白，在这广阔的空间交织重叠着，仿佛只是一个女工在编织一匹繁复的布，时快时慢，时粗时细，然而顾泽却知道，这里没有布，一切都是内力使然，真气凝结，算不得灵力。
灵能者操纵空间中的一切事物，然而却操纵不了自己的灵魂。施展灵力的每一瞬间都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更何况，这世界上，有矛必有盾，当有外力相克时，任凭灵力再高深也会瞬间变成一个婴儿，不堪一击。
但武学不会，内息属于自己，只取决于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压制掌控。
在这个人人都在纠结于各种灵能收揽的灵界，想要掌控更多的权益，便应身怀更多不为他人所掌握的技巧。
湛蓝无暇之光是煜冉.，1500年前惑明王朝祯元继承人近身侍卫灵流。纯白通透之光是宋谨尘.宋谨尘，1500年前誓师抗敌的宣尊帝。
当然，他们都很年轻。没有旧爱，不历沧桑。
所谓高手，就是能在不经历人生的前提下冲破阅历的束缚而冠绝天下。此为这个灵界，甚至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定义。
天下，一直是年轻一辈的天下。
“你可知你那样坐着，将青山都坐旧了。”剑光不知何时止住了，呼啸的剑风蓦然停息，只剩那一片青葱的叶子微微打颤。
“我的任务似乎只是——看天下。”顾泽饮尽茶盅最后一滴茶：“看到青山旧了，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宋谨尘站在他身后，听此言也不恼，从容地在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斟茶：“请问军师，近日这天下的风该吹向哪里了？”
顾泽闻言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而犀利。他放下茶杯与宋谨尘对视了一晌，方才开口说道：“有人弃到手的权位如草芥，也有人莫名其妙地引狼入室。”说到最后半句时，他将目光转向煜冉。那清晰如火的神色几乎要将他洞穿。
“你说谁是狼？”煜冉似乎渴极，一连饮了三杯茶方才加入他们的谈话：“瑾翊？”他笑道：“她最多是头小鹿。”
顾泽有些质疑地看着他：“你不大像是个玩弄感情的人吧？”
煜冉是个爱憎分明的人。1500年前为了从珈谜手中套取信息以扳倒他，他不惜屈身珈谜门下做她的贴身侍从，受尽精神的屈辱。1500年后的今天，他仍旧为了不变的惑明事业忙碌着，不爱任何人。
故而他忽然在第二会所和瑾翊闲话的时候，宋谨尘和顾泽都很敏感。
煜冉笑得有些尴尬：“我只是想看看惑明小公主到底什么样，哪敢有别的想法......但是怎么你们都不许我爱别人？”
煜冉气质脱俗，举止投足间有一股如水的清澈。1500年前，珈谜赞他日月争辉，而1500后仍旧有人说他令天地失色。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这面目全非的脸能够折射出这般相似的效果。
顾泽看他引人销魂的脸——即便手足深情多年，他仍旧不认为自己对煜冉的音容有着强抵抗力。他笑了，眼中渐渐浮起一丝玩味的色彩，勾起唇角吐出两个字：“惊艳。”
煜冉满脑子都是当局的紧张形势，怎奈顾泽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将他盯得紧紧的，突然将手重重砸在桌上：“起来跟我打一架！”
宋谨尘忙将手挡到两人目光中间：“哎，我们谈正事。”
煜冉看宋谨尘一眼，这才不甘心地冲他挥挥拳头：“反正我有的是机会揍你！”
顾泽轻咳了一声，心中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更何况此时他貌似已经将煜冉惹恼了，他更应该见好就收。他忙将话题转移到宋谨尘身上道：“宋谨尘,我不希望日后还不住地听别人说你是靠裙带关系树立威信。”
顾泽此言有凭有据。幻北、梦图和辉炎三大界表面三足鼎立，而灵界实则还是靠幻北撑台面。幻北的主守官自然和其他两界也不可同日而语。受人瞩目越多，非议也越多。宋谨尘作为幻北宋言礼独子，待任大司命，更是事故不断。虽然众人没有扳倒他的能力，诸如靠裙带取胜之类的话也是满城风雨。这也是他不愿这样早地接任大司命之位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他很快回道。顾泽虽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但他毕竟为皇族、为帝王一时，似乎并不能习惯顾泽对他呼来喝去，但事实却是，顾泽对他呼来喝去惯了，因着蔚瀚英的规矩，他无从反驳。
“有关原则问题我重申得足够多。但近日来，你们似乎越发地不将我的话放在眼中。”顾泽说着迅速用眼神扫过两人，目中透出一丝寒光来：“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和宋言礼走得太近。”
顾泽在三人中年龄最长，始终掌握着各种事情的领导权，故而他从不担心宋谨尘和煜冉不服，特别是蔚瀚英去世以后，他更是将自己的职权发挥得淋漓尽致。
煜冉听言倒是未敢说什么，只明确地点头，而宋谨尘的脸色却变得很不好，瞬间将手中的杯子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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