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身

　　钟承霖最近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在和周景棠打交道，下了班被周景棠叫去喝酒。

　　其实两个人都不太爱喝酒，钟承霖是本身不爱喝，周景棠是沈栖管着不让喝。但是两人还是常出现在宁哲的酒吧里，坐在吧台边闲聊，美其名曰享受氛围。

　　但是钟承霖今晚喝了不少。

　　周景棠问：“怎么了？破产了？”

　　钟承霖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倒是说说啊，”周景棠说，“让我高兴高兴。”

　　钟承霖没心情和他说笑，又接过了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喝下肚之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遇见了很多年前喜欢的人。”

　　周景棠差点脱口而出恭喜，然后想到了钟承霖和他不同，他一直爱着沈栖，所以重逢是恭喜，但是钟承霖不一样，他身边已经有苏嘉乐了。

　　钟承霖说：“我和他分开的日子可比你和栖栖还要久远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想，十二年都够一个轮回了，我们分开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他现在变化也很大，我差点以为同名同姓。”

　　“你还喜欢他？”周景棠试探着问。

　　钟承霖想了想，说：“不喜欢了，我有嘉乐了。”

　　“那你苦恼什么？”周景棠笑道，“那就没什么好郁闷的了，就把他当陌生人呗。”

　　“没办法当陌生人，”钟承霖笑笑，看着周景棠，说，“说来幼稚，我有点恨他。”

　　他又喝了一杯，盯着酒杯，说：“不是特别恨，但是又没有办法说不恨，总之，很难释怀。”

　　钟承霖终于还是喝醉了，周景棠也喝了酒不能送他，是宁哲找了酒吧服务员帮忙把人送回家去。

　　周景棠先给苏嘉乐打了电话的，因此服务员把人送到公寓门口时，苏嘉乐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嘉乐给人说了谢谢，扶着不太清醒的钟承霖回家。

　　把人扶到床上之后，苏嘉乐给他脱了鞋，拿毛巾把脚一点一点擦干净再放进被子里。他做得格外细心，把人裹在被子里了才去端已经煮好的醒酒汤。

　　一番操作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过了，苏嘉乐有些累了，钟承霖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他把身边的人拥进怀里，难得的吐露真心，对他说：“小孩，我喜欢你。”

　　遇见你，始终是我觉得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苏嘉乐笑着勾他的脖子，说：“哥，我也爱你。”

　　钟承霖已经清醒了，只是心里的那种情绪仍然没有散去，苏嘉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有了察觉。

　　钟承霖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嘉乐抬头看着他，没开口。

　　钟承霖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你呀你。”

　　钟承霖想，那些过去，总还是要说给爱人听的。

　　他开始探索记忆，把记忆往前推，似乎还是有些费力的，他想了想很久，才在尘封的记忆里拼凑出十七岁时的肖年嘉的样子。

　　时光回溯至2001年的夏天，那年津城的经济大萧条，钟父失业，无法承担一所名贵私立高中的学费，钟承霖便在升高二的时候转学去了公立的九中。

　　他因为成绩优异，入校便去九中最好的理科一班。他进校前便知道了，理科一班有个不得了的学霸，常年霸占九中的第一名。

　　那个学霸叫肖年嘉，后来成了他的前桌。

　　九中新学期的第一周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摸底考试，也是那一次考试，第一名换了一个人。钟承霖成了新的第一名，并且霸榜了一整个学期。

　　那个夏天，他永远是第一名，而肖年嘉永远紧跟其后。

　　初次见面，肖年嘉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对他说：“你好，我是肖年嘉，嘉年华的嘉。”

　　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少年被叫上了黑板，写得一手好看的粉笔字，后来钟承霖还对他说过，他特别适合做一个老师。当然，这是后话了。

　　十七岁的钟承霖只是觉得肖年嘉很优秀，站在黑板前穿着干净服帖的校服，不怎么爱笑，但是一笑起来又让人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

　　高二第一个学期结束的那天，结束了期末考，钟承霖和肖年嘉在不同的考场，走出考场的时间却是一致的。

　　肖年嘉站在校门口，对钟承霖说：“下个学期，我一定比你强。”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既要强，又带有一丝生动。

　　钟承霖觉得他好好玩啊。

　　十七八岁的少年还不能敏锐地洞察自己的心意，那时候的钟承霖只是喜欢在人群里偷偷看肖年嘉一眼，他偷看的次数多了，肖年嘉有所察觉，常常爆红了脸。

　　钟承霖不知道他脸红什么，看看都不行吗？

　　2001年的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造成了很严重的雪灾，津城所有的学校都推后了一个月开学。

　　那时候钟承霖挺不开心的，他想见到肖年嘉，想看看在新的学期里，肖年嘉能不能赢过他。

　　终于还是在一个月之后见到了想见的人，过了一个冬天他似乎胖了一些，脸上带着一些婴儿肥，眼神漆黑明亮。

　　肖年嘉看到钟承霖的第一句话是：“钟同学，这次如果我赢了你，你请我吃饭好不好？”

　　钟承霖笑着问：“我赢了你呢？”

　　肖年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赢了我请你吃饭呗。”

　　少年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无论输赢，他们都要一起吃饭，都要更近一点。

　　后来是肖年嘉赢了，他站在公告栏前，笑着说：“钟承霖，我想吃麻辣豆腐。”

　　他们似乎天生就适合亲近。

　　一切那么自然，那么随意，那么契合。

　　那顿麻辣豆腐似乎不怎么好吃，辣得离奇，钟承霖一口也吃不下，而肖年嘉辣得眼泪直流。但是两人一直傻笑着，看着彼此校服的油渍苦笑不得。

　　辣椒溅到了肖年嘉的眼睛里，他没忍住叫了一声，连老板都连忙拿着湿毛巾过来。钟承霖接过了毛巾，给他轻轻地擦眼睛。

　　疼痛和刺激渐渐过去，肖年嘉一直在盯着钟承霖的眼睛。也是那一刻，藏在心里的喜欢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钟承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叫肖年嘉。
　　甚至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喜欢的人始终是肖年嘉。

　　只是后来，没有预警的，肖年嘉消失了。

　　他疯狂地找过这个人，固执地恨过这个人，从梦里惊醒，神志错乱地想要抓住这个人的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他想要一个答案，然后肖年嘉没有给他答案，时间也没有给他答案。

　　时间抚平了很多东西，但终究是留下了裂缝。

　　后来五年，十年，十五年，他找不动了，恨不下去了，也渐渐放下了。再后来，记忆模糊了这个人，如果不是再遇见，他此生已不愿再提起。

　　钟承霖对苏嘉乐说：“都过去了，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罢了。想不明白，所以会纠结。但是实实在在是过去了，我现在很爱你，嘉乐。”

　　他想不明白，肖年嘉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

　　苏嘉乐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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