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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川卿会当众怼他爸,是顾聂没想到的。
现在,看着这样的一触即发,顾聂也为夏川卿捏了一把汗。
“夏老师,请问您是怎么看待化学这门科目的?”
“我和化学已经三十个年头,从十几岁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不是一言能蔽之的。当然,化学从来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这是富有魅力的学科,但现在很多人,因为它的就业,因为它的难度,因为很多方面,而对这门学科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抱任何诉求,这是不可取的。当代青年需要认识到它的魅力并且为之奋斗,往前看,有像几年前去世的刑老师;在现在来看,化学还有我们这一些人去支撑,我希望几年后,会有你们为之赴汤蹈火。”
“化学是我的信仰,我也希望他能够成为你们的。”
夏梓席在说这一番的话的时候,夏川卿并没有坐下,而是就那么带着笑容站在那里。那笑容非常的邪,邪到顾聂都觉得这样的夏川卿有点妖气。
这大概是很久以前的夏川卿,和他一样,肆意妄为。
顾聂也觉得,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夏川卿这副模样,是一种幸运。
反正不管夏川卿变成什么模样,顾聂都觉得自己会喜欢他比原来更多一点。
然后他头一次见到,在大庭广众以及在他的面前,夏川卿咄咄逼人的样子。
“那……请问夏老师会不会对自己的家人以及亲友施加这种信仰?”
夏梓席语气严肃地回答:“我认为这种信仰不能靠强加,而应该靠从小的培养。信仰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让他爱上这一门科目,他才会感受到其中的意义。”
夏川卿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说话,他相信,坐在台上的那个人一定是认出他来了。可是,对方现在却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而他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
怎么看让人怎么觉得恼火和可笑。
夏川卿终于收敛了笑容。
“夏老师,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亟待解答。我一开始是很喜欢化学的,家人像您说的这样培养我直到他们觉得我达到了预期,可是在达到他们预期的同时,我也已经失去了对这门学科的兴趣。我不再喜欢这门学科,但是生在一个化学世家,很多人给我的定义就是好好学化学。”
“二中,所以我来了二中,给自己考虑的时间,我已经考虑了半年,然后,打算随波逐流。”
夏川卿的眼神锐利,一点也不像他,平时那种懒懒散散的样子,带着一种很强的攻击性:“夏老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全程安静的落针可闻,不知道是因为夏川卿那一段自我解读的话,还是因为他这个尖锐的问题。
顾聂发现夏川卿就像是隐藏在一群菜粉蝶中的宽纹黑脉绡蝶,在不经意间展示出它绚丽以至于惊艳的姿态。
没人想到他的本性如何。
除了顾聂。
顾聂从始至终一直默默地握着夏川卿垂在身侧的手,交握的手隐没在重重叠叠的座椅之下,却有着暖流在其中缓缓流淌。
夏川卿感受着其中的温度,低眉微笑,然后再次留给夏梓席目光灼灼。
这个问题其实是很严肃的。
严肃到夏梓席也没有轻易回答,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他的儿子,而夏川卿口中的那个家长,也就是他本人。
夏川卿当着几乎全年级的面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挑衅和质疑。
把夏川卿送到二中来上学的时候,夏梓席曾经是犹豫过的。他大可以再次半强迫地让夏川卿去大学学习化学,直接跳过普高的课程,或者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可是夏川卿在这件事上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这种强势,除了之前的逃课事件,他没有再见过了。
他曾以为夏川卿早已被很多事情抹去了性子,但是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只不过收到了鞘里藏锋。
现在他当着几百个人面前锋芒出鞘了。
剑光留给了夏梓席。
“你……应该去问你父母,随随便便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过于草率,而你还没有什么社会阅历,希望你和家人好好聊聊,再下决定。”
“好,我明白了。”
夏川卿笑着点点头,然后道:“我会在讲座后和我父亲好好聊聊的,谢谢。”
虽然不知道夏川卿明白了什么,讲座之后又想做些什么,顾聂没有放开握着夏川卿的手,直到讲座结束,全员离场。
“顾聂,我先走了。”夏川卿松开顾聂的手,抛下一句话,“你先走,我去找夏梓席。”
顾聂紧跟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谢了,门口等我。”夏川卿说完穿过人群,往主席台方向走去,然后一个错身就进入了刚刚夏梓席离开的地方,那是给主席台上的嘉宾离场的另一条路线。
夏川卿知道,刚刚那人一定在那里等着他。
逆着光,夏川卿推开了门。
走廊里的白炽灯亮的刺眼,夏川卿在进门的时候忍不住眯起眼睛。
走廊的一旁站着一个男人,他正挽起左手腕的袖子看表,听到开门声,男人不急不缓地抬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夏川卿,说:“没想到你会来听我的讲座。两个小时,睡得舒不舒服?”
“一如既往的催眠。”夏川卿看着夏梓席,“你让我来找父母聊聊?父亲大人想说什么?”
“看来在二中过得不错。”夏梓席没有回答夏川卿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检视起他许久未见的儿子。
夏川卿勾唇:“我自己选的,当然不错。”
夏梓席笑了:“二中的化学竞赛今年表现不错,你去了解过了吗?”
“怎么,有谁超过我了?”夏川卿“哼”了声,“五年内怕是不太可能有谁比我封神还早吧。”
“当然不可能有。”
夏梓席话锋一转,“刚刚跟你坐在一起的那个,是今年江苏省化学国一吗?”
“听林伟说,他才高二。”夏梓席仿佛不在意地把顾聂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我见过他,比你礼貌多了,至少见到人还会问好。”
“不过,他倒是和以前的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挺欣赏他的。”
“所以这代表了什么吗?”夏川卿上前一步,“我应该跟他关系很好?还是说我应该教他学化学?还是说,我应该像你所想的那样,再次扑到化学的坑里不可自拔?”
“你想太多了。”
夏川卿冷笑,“对一个东西的爱远比对一个东西的恨容易忘记。在你看来,有可能我轻易地就爱上了化学,然后我也轻易地恨上了化学。可是,化学给我带来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其实本质上全部都是来自于你们。”
“化学是你们的信仰,却不是我的信仰。”
“我一直觉得,我向一个你们用来像化学表达忠心的工具,无论是教我化学,还是让我去参加竞赛,我所获得的除去知识,都是冷漠,来自你们的冷漠还有冷眼旁观。”
“虽然在化竞我还是找到了不少关心我的人,算是因祸得福。”夏川卿扶住墙,感觉心跳有点快,他不着痕迹地慢慢呼吸两下,然后继续道:“高考后我会走保送去北大,但我未必会学化学。”
“这个决定你是干涉不了我的,我不知道未来两年里我会不会回心转意,但是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主人公都是我,你们不要再越界了。”
“可是你是我儿子,血脉摆在那里,你是改变不了的。”
夏川卿转身,往来时的路上走去,“我不信血缘,我信的是感情。”
“我先走了,有同学在门外等我,不打扰教授您的公务。”
“还有,帮我向母亲转告一声,我近来过得很好,不需要她费心。”
“再见。”
夏川卿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禁止推开门,往外走去,门外的顾聂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看到他出现,顾聂有些焦急的迎了上来,然后自然地勾肩搭背,仿若两人从来没有分隔过。
吃完饭,夏川卿和顾聂又回到了实验室里,下午的讲座,没有什么是他们俩感兴趣的,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近些日子,夏川卿已经习惯在这个躺椅上睡午觉了,他睡午觉的时候,顾聂就会在小教室里自己捣鼓实验。
也许是因为上午被刺激到的缘故,夏川卿中午睡得有些沉。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顾聂一如往常在中途给他盖了一下毯子,不过动作似乎大了一点……
顾聂缓步走回实验室,手里握着一支录音器。
他拿出数据线插到自己的手机上,调取出一个从今天上午一直录到现在的文件。
他跳过开头部分,跳过他与夏川卿的两句简单对白,直接到了走廊里面的对话。
“没想到你会来听我的讲座……”
“你想太多了。”
“化学是你们的信仰,却不是我的信仰。”
“虽然在化竞我还是找到了不少关心我的人,算是因祸得福。”
“……”
录音器是他一段时间前就准备好的东西,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虽然如果要是夏川卿知道顾聂用它干了什么,两个人的关系怕不是要回到冰河世纪。
顾聂想了想,把录音器丢到了抽屉的最深处。
夏川卿没有翻课桌的习惯,到时候再放上几张卷子,几份材料,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顾聂这么想着,与此同时把手机上那份文件给删掉。
文件的删除速度是很快的,顾聂忙完这一切不过几秒。忙完后他又走到实验室里,看了眼还在躺椅上睡着的夏川卿,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是他逾越了。
可是他忍不住要逾越。
他喜欢化学。
但他不能强迫夏川卿和他一样喜欢化学。
顾聂站在小教室和实验室之间的那扇门口,手里握着不断摇动的黄金雨实验圆底烧瓶。
这个圆底烧瓶在实验加热完毕之后会被放置在一个特殊的架子上冷却。架子是网上买的,普通的镀银玻璃架,但是顾聂在几天前,去找物竞的庄凯帮他搞了一个集成电路,加上了光敏电阻。
当黄金雨的遮蔽范围达到了一定程度,光线减弱,光敏电阻发生变化,然后,就会有音乐声响起。
Astral Requiem。
顾聂曾无意间听过夏川卿的手机铃声,就是这首歌。
这样的隐喻,这样的隐藏,这样的隐蔽,希望他知道,也希望别人不知道。
顾聂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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