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西晋之南风乱

　　“贾谧前来拜会太子！”贾谧温润的声音从大门口响过，与此同时，司马遹也像见了鬼似的飞速的躲了起来。
　　贾谧进来的时候，只有羊献容给他请安，再无别人，他不禁皱眉道：“太子人呢，怎么又不见了，我刚才还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羊献容忙低头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太子的去向。”
　　“哼，那我改日再来好了。”贾谧气闷的甩袖而去。
　　“奴婢送贾大人出门。”羊献容跟在贾谧身后走出了东宫寝殿的大门。

　　走廊里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贾谧忍不住小声问道：“太子这一阵子都在忙什么？”
　　羊献容垂下眸，面容沉静的小声回道：“太子七夕时让太子妃带来大量金银珠宝，这两个月一直在点数目。另外，太子前两日与一些大臣议政，至于议什么，奴婢不在场，也就不知了。”
　　“很好，你继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立刻报来！我走了，你要多加小心。”贾谧快步走出了东宫大门。

　　羊献容躬身作揖，远看去，她依然是个守本分，懂礼数的婢女。可低下头的脸上确是笑颜如花，片刻过后，再抬头时，却是毫无表情的样子。

　　那日后不久，建邺里开始盛传太子的各种丑恶行径，在舆论上压制太子的气焰。很多人都开始关注起贾南风的儿子来，不断有折子贬斥太子，更有甚者推崇贾南风的孩子做太子。如此一来，很多官员也都看清了风向，暗中向贾南风检举太子的党羽，导致很多大臣或自杀或被杀。贾南风想要谋害太子之心，可谓路人皆知了。

　　秋去冬来，元康九年，十一月初一，天空出现日食，仙宫里顿时像煮开锅了一样。几乎是所有的宫人都在日食出现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大喊，振聋发聩。那天之后，晋国再次传出“天狗吞日，太子危矣。”的话，把太子吓得整天躲在寝宫里不敢出来。然而，无论如何小心翼翼，是祸终究是躲不过的，太子的劫数还是到了。

　　这年的冬天极为寒冷，仿佛要把这个世上的人都冻死般，就连一向身体很好的王仙儿都病倒了，羊献容为了照顾她，暂时不去理会司马遹的事了。巧合的是在王仙儿生病非常严重的那天，司马遹的长子也病了，司马遹去找程太医，程太医却刚好被贾南风叫去了。结果，太子长子的病情一拖再拖，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司马遹爱子心切，去书给帝都的皇帝，想让皇帝给司马遹的长子封一个王爵冲冲喜，或许他的病就能好了。可皇帝却下诏不准，几番打听，才知道那诏书分明是贾南风下的，此事只能作罢。

　　人在不相信药物的时候，总会求助于鬼神，羊献容很无奈的看着司马遹请来了巫师，巫师或跳或拜的，装模作样的向上天祈祷求福。羊献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干脆在夜晚给那孩子施针，驱除他体内的寒疾。谁知次日，太子妃蒋俊一见儿子病好了，便大肆宣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儿子病好了。

　　这一点刚好被贾南风利用，她以太子保护皇室血脉有功的名义，传唤司马遹去西宫领赏。这可把司马遹吓了一跳，他实在不想去西宫领什么赏，那简直会要了他的命。可那是皇后的旨意，他不敢不从，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贾南风的侍卫红婵去了西宫。

　　眼看着司马遹正向即将而来的死亡走去，羊献容闭上了眼睛，她也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去死。但是，那是他们的命啊，她无力去阻拦，也阻拦不了。

　　从窗口望出去，天边的火烧云烧的越来越红，红到发紫的时候，贾谧和潘岳才匆忙离开仙宫。羊献容不禁勾唇一笑，潘岳这一次替贾谧办的恐怕是掉脑袋的事呢。

　　没过多久，贾南风的侍卫红仙就把烂醉如泥的司马遹拖了回来，直接扔到了床上。司马遹竟然还拉着红仙的手，哭着不肯放她走，却被红仙猛地甩开。
　　“太子喝醉了，你好好照顾着，别让他再发疯。”红仙冷冷的说完就如一缕幽魂消失在门口。

　　羊献容急忙叫来了司马遹的侍妾小凤，让她陪着司马遹。谁知红仙刚走，小凤还没来，司马遹竟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边哭边喊道：“羊献容，你别走！我完了，这一次我真的完了。他们逼着我写了一封反书，我不写，他们就让潘岳代写！那个红仙是贾南风的杀手，她挥挥袖子就能把我杀了，我只能装醉，不然我只能死。我不得不写，不得不写……羊献容，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司马遹边哭边说，到最后已语无伦次，泣不成声。他一个人抱着枕头哭着，空荡的太子寝宫里只有他哭泣的声音，着实凄凉。

　　“太子陛下，人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还望太子可以养精蓄锐，切莫自暴自弃。奴婢告退了，太子早点休息。”羊献容平静的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子的寝宫，她的内心也在挣扎。

　　明知道一个人的命运终会走向灭亡，却不能挽救的感觉很不好，她选择不去想，一头钻到阁楼里再也不出来。

　　在这个寒冷的冬月里，建邺的仙宫与洛阳帝都的皇宫之间不断的有圣旨和奏折来回传递，皇帝司马衷的态度是对于太子的处置都按着贾南风的意思办，而大臣们却坚持要保住太子。一直到年底，事情才总算有了结果，羊献容也想方设法查明了情况。

　　“说起来，太子也真敢写，他密函的内容是这样的：‘陛下应自己了断，不自己了断，我当亲手了断；皇后也应自己了断，不自己了断，我也当亲手了断。我与谢妃共同约定日期，同时发动。不要再犹豫不决，以免招来后患，茹毛饮血。在日月星三光之下，上苍已准许我扫除祸害！立我儿当王，其母蒋俊当皇后，愿望达成，杀猪牛羊，祭谢北帝神祇。’如何啊？蝶姐儿，我可是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了哦。”王仙儿得意洋洋的在雪地里跳来跳去，外边虽然寒冷，却也是密谈的好地方。

　　“事情看来的确很严重啊，不过贾南风也够狠的，竟然想要把太子一家一网打尽！后来呢，这事如何了结了？”羊献容躲在大氅里，跺脚取暖。

　　王仙儿四下环顾了一圈，才小声道：“贾南风想借机杀了太子，却遭张华等大臣的极力反对。于是贾南风搬出了长公主来打压大臣们的反抗，可那些大臣也是老顽固，仍不妥协。于是，贾南风就换了种方式，决定把司马遹贬成平民，估计这事明天就会宣旨。话说回来，我们何去何从啊？”

　　事情如此复杂，恐怕只能等到明年才能真的扳倒贾南风啦！羊献容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缓缓叹了口气道：“别忘了，我们是贾谧的族人，自然是听从他的安排，至于他会如何安排，我怎么知道！”
　　王仙儿被这个答案大大的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羊献容算计不到的地方，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仙儿不禁哀叹道：“我们真要听天由命了啊，唉呦，真是命苦啊！”

　　羊献容笑了笑，这算什么命苦，恐怕从明日起，她就要和贾南风面对面的生活也说不定呢。当刘曜还在端详手腕上的蝴蝶结时，他的羊献容又要再度飞翔了，这一次竟不知会飞去何方。

　　除夕夜里，太子东宫除了哭声还是哭声，司马遹只有在羊献容面前才会显露软弱，所以当围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哭的时候，他反而出奇的冷静，恐怕他已经接受了已被贬为平民的事实，早已哭不出来了。

　　一直到破晓的钟声响起，穿着平民粗布的太子一家才等来了圣旨，他们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眼中都是死灰，在强烈的悲痛和绝望下，他们完全伏倒在地上，没有力气在爬起来。

　　只有羊献容和王仙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看不清神色。她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场景，又怎会被这点阵势吓倒。叩拜完诏书，太监宣布太子及三个儿子前往洛阳的金墉城，至于太子的母亲谢妃和太子长子的母亲蒋俊都被作为人质，留在了仙宫。

　　太子接过诏书，仅是晦涩一笑，他在与羊献容擦身而过时，几不可闻的说了声：“珍重。”

　　羊献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惊住，她看着司马遹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的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羊献容方才转身，一行清泪也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那个曾经在洛阳宫中喜欢整蛊她的哥哥到底还是离开了，他们之间的缘分也不过如此短暂罢了。就如同再会之后，他始终没有记起她，而她也念着那昔日的情分帮他什么。只希望他在金墉城里可以继续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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