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董街明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从这市政大楼走出来的了。他只记得，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什么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真担心的也有，比如此刻匆忙赶来的孟三时。——可当看到他一脸荣光地挂着彩，就连此人，也非常不厚道地笑出猪叫声来。

　　“你倒是真有本事啊，老董头！你竟然，能把闷葫芦一样的吴雪，给气成那样？来来，快给我讲讲，你都跟人姑娘说了什么混账话？”

　　董街明紧捂鼻尖上伤痕处，不耐烦道：“上药！”

　　孟三时吓一跳，连忙从怀里掏出药瓶，瞥他一眼，“你就会对我吼。有本事，你对着人吴雪去吼呀。”

　　“...”

　　意识到说错话，他又忙捂上嘴巴。“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大。”孟三时笑嘻嘻补救。

　　董街明狠狠夺过药瓶。

　　孟三时便立在一旁，认真仔细地，一边看着他，一边琢磨。——琢磨这老董头，究竟唱的哪出戏。若说往前他做事，那可是曹操再世，多疑谨慎又滴水不漏啊。怎么反倒今天，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他就变得如此冲动莽撞呢。

　　他摇摇头，表示费解。

　　董街明被他盯得别扭，没好气道：“我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孟三时眨眨眼睛，反应了几秒钟，“...得嘞！我这就给您擦屁股去。那你看，这么解释是否可行——就说您两人因‘百花园’项目设计一事，生出分歧，所导致...”

　　董街明伸出手掌，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莞尔一笑，带着滑稽的伤，“明白了吗？”

　　孟三时憋笑，“那今日之事...”

　　“不解释。”

　　他挑眉，“你确定？人言可畏呀，老董。”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孟三时狠狠剜他一眼，气愤地退下。这老董头说得轻松，他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惯了，哪里知道这其中利害。可不是么。这才刚刚到任不久，脚跟尚且站得不稳不说，又身处高位，上下多少双眼睛均虎视眈眈的时刻，孟三时就纳了闷了，人董大市长还敢闹出个花边绯闻来？

　　他不信邪。

　　唾沫星子淹死人这句话，教训的就是董街明这类人。不过阳奉阴违这事，他跟董街明久了，也没少干去。他摆他市长清高的谱，而孟三时自己，他该澄清的事实，还是得一丝不苟，都得严格按照规矩办喽，才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时他就想，假如有那么一天，董街明把自己这位，得力的左膀右臂给气走。那仅凭他这，刚正不阿的脾气秉性，迟早有一天，此人得在阴沟里翻船。

　　他是胆小。可这个赌，他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当砝码。

　　——唉，孟三时抬头看看水蓝蓝的天。秘书难做啊！

　　闹剧一出，市政大楼立刻闹瘟疫般，迅速以二倍高速传开。什么新来的董市长看似仪表堂堂、衣冠楚楚，实则无敌色魔一个啊。还有什么，董市长公然在休息室里，调戏美女建筑设计师呀...

　　一时间，谣言四起。

　　见状，孟三时火急火燎，立刻在全市政系统内，下达最新官方解释——可是，有毛用啊。大家茶余饭后，该谈的八卦、该传的料，那是一样都没少呀。

　　对此，人董大市长，却异常淡定地，在疗完抓伤后，只给“筑林”去了一个电话。

　　孟三时怕有不妙，还是抹开面子，选择推门而入，“祖宗，大爷？你可知道，现整座市政大楼，有关于你的八卦？”

　　董街明放下电话，却拿起外套，“给我备车。”

　　“董街明，你给我清醒一点！”

　　这一吼，正欲匆忙出走的人停下脚步来，回望过去，“我非常清醒。”

　　你清醒个屁！

　　孟三时心里骂着，嘴上却好声好气道：“现在风头浪尖，你可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位姑奶奶啦。你不是不知道吧，您那位姓孔的姑奶奶，可还在锦江酒店候着呢！”

　　“哎，你提醒得好。”董街明笑笑道：“你说，法律上，我可否单身？”

　　孟三时无言去。

　　“你再说，作为一个黄金王老五，我有没有权利，去追求一个异性。”

　　孟三时二次无言。

　　“你尽可以放眼四顾，当今官员，哪个不曾为人说道？活得久了，你得明白一个道理。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面前不说人——但法律还是相对公正的。所以，你要放轻松。”

　　孟三时再三无言。

　　发觉自己的一腔热血泼出去，却有去无回，董街明顿然没了兴趣去。他蠕动蠕动嘴唇，“我去趟‘百花园’施工现场。”

　　孟三时随即转身，出了门去。没再搭理他。

　　“...”

　　董街明驱车来到“百花园”。下了车，他便径直寻找一个，名叫“吴雪”的建筑设计师。可接待人不知市长大驾光临，激动了半天，并愣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董市长觉得此人甚是啰嗦，索性解释，“我是董市长的秘书，叫孟三时。”

　　接待人面露疑惑，虽有些不相信，但还是感到抱歉。再寒暄了个三两句，便带人来到休息室。——如此，小小办公间内，因为有吴雪的小身躯在，董街明的目光，便再不能离开这里半分。

　　接待人又扮演起中间人角色，将董街明介绍给正忙碌着的吴雪。

　　后者从图纸堆里站起身，瞧见来人，倏地一怔。

　　——怎么还就，阴魂不散了呢。

　　她的脑壳，又忍不住，随即嚯嚯地疼痛起来。吴雪转而，面对着接待人，“之前跟您沟通的事，您可还有其他嘱咐？”

　　接待人想了想，摇头，“暂时没有了，吴工。”

　　“那好，今天的洽谈很愉快，我改日再来！”吴雪伸出手。

　　接待人就要握上去，哪料，被身后的董某人捷足先登去。两手交握的那瞬间，吴雪的愤怒，立即四溢。

　　董街明偏偏对上她那双怒眸，“吴小姐，董某有要事相谈，你出来一下。”

　　听出话音不对，接待人疑惑地抬头。——不是说孟秘书，怎又改姓成董了？可下秒，瞧见董街明望来的厉光，他又戛然住了嘴去。

　　大人物的心思，不好猜啊。

　　吴雪被半拖半拽出来。两人停在施工场地，董街明将她放开。前者后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董市长，你如果真的要这样，那就是逼迫我，选择一条毁灭的道路。”

　　她的神情，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

　　一字一句，又像针尖般，虽是轻轻落在他的心底，却足有百倍疼痛。——他是着急，也嫉妒得发狂。所以他一改往日，做事滴水不漏之秉性，宁肯选择落人口实，也想再次打动这个女人芳心。

　　可眼下看来，吴雪的决心与固执，绝非一日之寒足以促就。

　　董街明忽而，心情跌入谷底去。

　　他苦笑一声，“那你想要我怎样。看着你，与高帆步入婚姻殿堂？”

　　“他是我的男朋友！”吴雪声明：“还请董市长您自重，让你我交际，只限于‘百花园’这个项目以内。算我求你。”

　　说完，吴雪转身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董街明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立即跟了上去。此刻他想，与失去吴雪相比，任何均是次要的。他宁可让她恨他。

　　——百花园一期基本项目，正处在动工建设阶段。而吴雪此次前来，则是在归家途中，临时接到米莉的调遣，赶来现场学习经验。可眼下看来，吴雪心里冷笑一声，怕也只是，董街明的安排不假吧。

　　忽然，她身后的人大吼一声。尔后待吴雪再回头，便只瞧见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在扑向她后——紧接着，轰隆一声，世界陷入黑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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