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你怕鬼吗？”梦境中黑色祭司服内红裙裾摆地，脖子上挂着海边贝壳点缀的项链，头戴银饰的少女赤着脚从冰面上走来。
　　陆伽衣口渴，皮肤的水分好像被心里一团燥火蒸发干。问话的少女，她的身上有一股寒冷的幽香，陆伽衣不由自主靠近她问：“鬼？”
　　“是啊，鬼。你不会怕，是吗？”少女弯下腰，她伸手示意绊倒在雪地上的陆伽衣。
　　在荒山雪岭中，陆伽衣头发上落满雪花，她的脸颊上，雪花迟迟不融化。陆伽衣握住少女的手时，少女指尖的冰凉魔力般冻结了陆伽衣心里的燥火。她微微下垂的大眼睛里空洞无物，孤寂的睫毛上凝着冰霜。
　　少女牵起她后却甩手而去，她只听到风声中少女脚上铃铛作响。她盯着少女脚上的彼岸花，挠了挠头。
　　“雪，为什么没有在我手中融化？”陆伽衣疑问道。
　　“因为......”少女没有停下脚步，她一挥手，两人就从雪国之境转移到浩瀚沙漠。
　　“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会到沙漠？”陆伽衣恐慌追赶上少女，她御风而行也跟不上少女。
　　少女停下脚步转身说：“你看看这是哪里？”
　　陆伽衣这才环顾四周，她睁大眼睛道：“彼岸花海？”
　　少女空灵的声音宣告：“这是黄泉路，走吧。你该离开了。”
　　陆伽衣心想，她肯定是疯了。不，这只是做梦。怎么可能会有人从雪国刹那到沙漠。不，她会醒来的。“我不信！”陆伽衣失控吼道。

　　慕城听到陆伽衣大喊一句后赶紧跑过去看她，却发现她除了冒冷汗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异常。
　　“楚大夫，你快来看看陆伽衣这是怎么了？”慕城赶紧喊来楚良姜。
　　楚良姜刚给蘅儿敷好药，他匆匆赶来陆伽衣床前。见她冷汗直冒，浑身冰凉。他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
　　慕城问：“什么？”
　　楚良姜面如死灰道：“火毒蔓延了。”
　　慕城大惊：“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肯定能救她。”
　　楚良姜眼睛红肿道：“七月中，暑气散，取蟹心，止火毒。如果她能撑到十天后的处暑，就还有一线生机。”

　　耶律重元搂着淑妃进来，他直接指了一条明路：“送她去长白山下的招魂林，如若陆伽衣她真死了，我会请萨满神在招魂林外替她做法送行。”
　　淑妃娇滴滴道：“王爷，趁着她昏迷，把她送到大辽塔去吧，人家不想在家里看到。”
　　耶律重元宠溺地对淑妃说：“好，都听你的。不过下次你可不要再闹别扭了，乖乖在家等我好吗？”
　　淑妃开心点头倒在重元怀里，她眼里的耶律重元，真是一个完美的夫君啊。

　　重元驰骋猎场意气风发时，他也偶尔叹息生活无趣。母亲和皇兄关系不太好，他常想母子间也这般算计，又何况人间其他的感情呢？

　　二十岁的重元，是令渤海诸国闻风丧胆的幽州小霸王，凡是他麾下铁骑所到之处，皆收纳进了辽国的版图。他无心回到深宫牢笼，享受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也许是战无不胜太寂寥，他便时常和皇兄打赌。皇兄也很豪爽，一输输十几座城池给弟弟重元。
　　可是唯有一次，皇兄输了却没有按照承诺将一名女子让给他。那是重元唯一一次所求不得的经历。他从未失败过，皇兄也从未食言过。为什么不过一个区区女人，皇兄竟然不顾他们的兄弟情谊，一国之君竟然出尔反尔？
　　那个女人也太不自量力了，她以为皇兄会多在意她？她以为重元是喜欢她？她错了，重元只想看看，皇兄是不是什么都能让给自己。皇兄自幼什么都让给自己，甚至连皇位，皇兄也放言不留给太子而是留给弟弟重元。重元因为皇兄这句承诺，他便愈发好奇，愈发想求证皇兄是不是会这样做。他不信世界上还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原来皇兄宁可不要皇位也要那个女人，宁愿和重元闹翻也不肯把那个女人让给自己。

　　重元不甘心，他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她，她也果然被打动。重元看着她偷偷跑出宫说要和自己私奔的时候，他笑了，他嘲笑皇兄怎么会被这么个女人蒙蔽。重元当即挑明他根本就没看上她，只不过是想帮皇兄看清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这个女人也颇有心机，转身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帝。皇帝也的确信她而不肯信重元。
　　那夜荷花灯漂流在大小江河中，皇帝抱着故意死在耶律重元剑下的明思幽痛哭。辽国的皇帝耶律宗真从那晚开始，便对弟弟重元有了芥蒂，他无法原谅他杀死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重元也被明思幽拿命来赌的决定吓到。他只不过是吓吓她，他可没真想杀人。皇兄这么喜欢明思幽，她有什么好的？这就罢了，自己不过试探她一番，就撩拨了她的真心。那她置皇兄于何地？
　　重元后来悄悄去了明思幽的墓地，当他看到墓边长着一簇白牡丹时，他竟然流泪了。他在墓前忏悔，是他的错，是他的私心让皇兄经历了这般悲痛。

　　他哽咽道：“你说不喜欢皇兄有那么多嫔妃还要软禁你在宫中，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你？我耶律重元才不是你心中一生只爱一人的痴情郎，你怎么会这么天真想着和我一起？你怎么这么傻，皇兄比重元强一百倍。肤浅的你啊，重元的好皮囊和功绩哪里比得上皇兄为国家付出的心血。哎，思幽，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重元怎么会尊重你？你若看到皇兄不善言辞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你还会为了重元丢命吗？”

　　重元一直认为，明思幽是因为被自己的花言巧语欺骗才寻死的，这让他的良心时常受到折磨。他所不知的是，渤海前朝丞相义女明思幽，自知没有能力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这才计划了一出离间辽国皇帝与征服渤海诸国的皇太弟两人的阴谋。

　　多年之后，皇兄离世，太子登基。重元因皇兄之事与太子有隔阂后，谋权篡位却失败告终时，已经是皇帝的耶律洪基甩给他一本皇兄的杂谈。当重元看到皇兄写到明思幽，他彻底崩溃了。原来，重元轻视的明思幽，并不是肤浅无脑之辈。她才是这场阴谋里最终的胜利者，她赢了。她成功地让皇兄失去她后多了道伤，让重元失去了对女人的信任以及萌生了取代皇兄的念头。原来，重元才是输得彻头彻尾的那个。皇兄是真的爱过她，才默默包容了她啊。一国之君，隐忍至此，重元何德何能敢想取代？

　　明思幽之死，是耶律重元罪孽的开端。随后两年，他也和皇兄一样，娶了无数妻妾。这些女人个个都爱他，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受人喜欢。哪怕他觉得他根本就做不到普通丈夫那般尽职尽责，可他的妻妾们都一致认为重元是个好夫君。他温柔体贴，大方豪爽，他会说动听的话，会写动情的诗。他会带着她们去草原追逐小羊羔，带她们到大辽塔上看烟花。他浪漫多情，他的妻妾们也不像皇宫中的妃子一样争风吃醋，她们都爱他。

　　淑妃正痴痴看着自己的夫君时，慕城却走过来举手就是想一巴掌却收回了，她不满道：“耶律重元，你咒陆伽衣死？”

　　耶律重元见西夏公主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习惯被女人吹捧的耶律重元倒是默默记住了慕城。他反问：“现在城中死的人还少吗？”

　　是否梦境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呢？陆伽衣仍在梦中。
　　中京城中，瘟疫的恐慌并未散去，楚良姜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

　　“我不会过奈何桥的，我答应了岛主师父的。我肯定还活着。”陆伽衣已经习惯了少女的出现和消失。
　　“你看，那个人是谁？”少女撑着伞，黄泉路上也下雨。她指着一个正走向奈何桥的高大少年，让陆伽衣看。
　　陆伽衣跑过去，她为什么也是赤脚的？她的鞋子呢？她害怕痛哭却不敢在梦中哭，她绕过少女拉住少年的衣袖，战战兢兢说：“小山，不要走过去。”

　　少女空灵的声音笑道：“哦？你自己不过去还不让别人过去？放手吧，你仔细看看桥的那头。”
　　陆伽衣努力睁大眼睛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提着餐盒笑盈盈在桥的那头。她听见少年温柔的笑语：“久等了。”少年似乎听不见陆伽衣说话，也感受不到陆伽衣扯他的衣服。

　　这一刹那，陆伽衣在梦境中告诉自己，这是梦境，这不是真的，不会有人听不见别人喊他，不会有人感受不到别人拉他衣服。这绝对是梦。陆伽衣放手，少年始终没有回头，陆伽衣没有看到他的脸。但那刹那锥心的刺痛却是如此真实，在梦境中，陆伽衣敢万分确定自己不会死，但是她无法摆脱在梦中撕心裂肺的绝望。

　　少女收伞翘起她的脚丫，铃铛清脆的声音响起。陆伽衣一眼望去，桥和少年都消失不见。
　　她惊到：“诸葛流沙？”
　　少女的脸在那一瞬间化为星光。终于，又回到了荒山雪岭吗？陆伽衣以为摆脱了这个噩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