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

　　周安回到乔宅看到碎了一地的玉器和抱头痛哭的乔定呆了，她问，“发生什么事了？家里其他人呢？”
　　乔定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埋首在双膝中，周安看到他耳朵后面有一道鲜血，应该是瓷片割伤的，她转身上了楼拿着她的药箱下来，“我帮你涂点药吧。”
　　“不用你假慈悲！”乔定恶狠狠地把她伸过来的手打开，周安始料不及，半蹲着的身体歪倒在地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爷爷和江阿姨去哪了？”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我妈将你赶走的？”
　　“你们就是在吵这个？”周安用手把地上的碎片拨开了一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说这个干嘛？”
　　“你错了，我妈从来没赶过你，”乔定抹了一把眼泪，“自打我记事开始我妈就一直跟我讲我还有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在外面受了很多苦，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我们要好好对她，她生怕我记不住，没隔一段时间就跟我说一次，她从来没想过要将你送到乡下去。”
　　“想要你走的人是爷爷。那个时候乔氏在一个大项目上摔了跟头，为了填补亏损，他想到了联姻，而女方的父母在得知男方家里有一个私生女后坚决不肯答应，奈何那个女的实在是太傻了，她就认定了那个男人，除了他谁都不愿意嫁，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女方父母心软了，可是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让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当人家后妈，他们于心不忍，这个时候男方的家人出面了，在他再三保证会把孩子送走后两家终于结成了姻亲,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盼着能嫁给喜欢的人的可怜女人却成了替罪羔羊。”
　　“前不久南区那边有个翻新工程招标，乔氏也投标了，没中，就因为这个爷爷差点把我弄死，可是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乔氏这些年来每况愈下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姓高的那个只是一个司机的儿子，他有什么能耐开公司？他有什么能耐踩着乔氏节节高升，这些不全都是因为你害死了人家弟弟吗？”乔定徐徐地说，
　　“如果不是你，乔氏不会败得那么快，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不会被爷爷追着打，你现在来帮我涂药？可笑不可笑？”
　　“乔定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赵连勤没想到进来后看到的是这副狼藉的景象，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乔定的话，在他心目中，乔定虽然孩子气了一点，可人是善良的，没想到他竟然会用一些刀割般的话来伤人，太让人失望了。
　　“哦，连勤哥过来了？”
　　“你刚刚发疯了一样在嚷嚷什么，还不快跟周安道歉！”
　　乔定嗤笑一声，“道什么歉呢？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混蛋！”赵连勤走过去拽住乔定的衣领，“男子汉大丈夫，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你何必拉上别人做你失败的借口？难道你乔定连一次失败都受不起吗？”
　　“对！我是失败！什么都是我的错！害死人连累家里赔了大笔钱是我的错，让姓高的那个像是赖皮膏药一样追着乔氏打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她最无辜，行了吧？！”

　　地上的碎片很多，周安怕自己扫得不干净所以在扫完后又找来了吸尘器里里外外吸了一次，确定地上没有细碎之后她才开口说话，“是叫八宝山吗？”
　　“八宝……”赵连勤顿了顿，“你要去八宝山？”
　　“嗯，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能麻烦你载我过去吗？”
　　赵连勤想说你对我永远不用说麻烦这两个字的，可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却又只是变成了简单的一声附和，“嗯。”
　　她最近已经够烦恼的了，他不想连自己也成为她的烦恼之一。
　　去八宝山的中途周安让他停了一次车，回来的时候她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袋子是透明的白色，赵连勤可以很轻易地就看到她买的是什么，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有零食，有玩具，有带着小熊彩绘的杯子，还有一个……转盘的小模型。

　　乔宅距离郊区的八宝山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周安提着东西下车的时候赵连勤低低地说：“乔定他说的话……”
　　“不用安慰我，我没事。”
　　“好吧，我和你一起上去，我也想去看看他。”
　　“你可以下次再看吗？我想跟小盛聊聊天。”
　　“嗯，好的。”
　　周安说是要聊聊天，可是当她站在小盛的墓前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直看着碑上刻着的字，来来回回地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
　　爱子高盛之墓，1999—2006 父：高志坤母：谢美兰兄：高登
　　就这几行字，她看了无数遍。
　　旁边有人在哭坟，周安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墓前，“姐姐来晚了，因为姐姐不知道小盛想不想看到我所以一直不敢来，小盛想看到姐姐吗？不说话我就当你想了，姐姐给你带了一些你喜欢的东西，你现在还喜欢坐转盘吗？姐姐也带了这个，如果你还喜欢那就拿去玩吧，痛痛快快地玩，那边不会摔痛的。”
　　周安下到山脚的时候赵连勤正站在那里抽烟，他似乎没料到她会下来得那么快，发愣地看着她，然后连忙把手上的烟给扔了，意识到什么之后又匆匆走过去踩灭，周安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一阵好笑。
　　“去哪？”
　　“到了市区随便找个地把我放下就可以了。”
　　到了市区的时候街上已经灯光闪烁，在周安思考着这个时候那个人是留在办公室还是已经下班走人的时候旁边的人却一直往前开，她提醒，“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我送你过去吧。”
　　“你知道我要去哪？”
　　他确实知道周安要去哪，当车子稳稳地停在高登公司门口的时候周安听到他说：“我宁愿我不知道。”

　　高登通了一个电话，也没多长的时间，谁知道电话放下后他的晚餐就不见了一半，他看着吃得一嘴油的孙瑶摇头，“你不至于饿成这样吧。”
　　“怎么不至于？午餐才吃了一口就被你拉回来工作到现在，机器人还要充电呢，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
　　“行行行，你吃吧，我叫秘书另外叫一份饭。”
　　“秘书小王也被你留下来加班了？太可怜了，她还是新婚。”
　　高登不以为然，“等到你做老板的时候就知道我有多难了。”
　　“你赚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我也没赚多少钱,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
　　高登看着孙瑶像是个小老太婆似的眯着眼睛笑了，正准备通知秘书送饭，人却自己敲了门，“老板，周医生找你，是让她在会客室等还是请她进来？”
　　“周医生？”孙瑶率先起了反应，”当然是请她进来，去会客室多见外啊，再说了，我也想见她。”
　　“你见她干嘛？你认识她吗？”
　　“嗯嗯，我认识她，不过她不认识我。”
　　高登觉得自己跟孙瑶的代沟似乎是越来越大了，“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管我说什么呢，你让她进来就是了。”
　　“你不出去吗？”
　　“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见过她之后自然就会出去的，保证不妨碍你，行了吧？”
　　“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见她。”
　　“因为她好看。”
　　高登吓得手上的笔都掉了，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好看？谁？你说周安？孙瑶你什么时候瞎的？”
　　“请你说话别这么毒，周医生就是好看，不信你问小王。”
　　“小王。”
　　秘书小王只是来做请示的，谁知道会被两位领导拉出来做裁判，她看看孙经理又看看大老板，半句话都不敢吭声。
　　“没事，你直接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讨好我们之中哪一个。”
　　“周医生好看。”
　　“yes!”孙瑶激动地跳了起来，“小王有前途！”
　　“你们都怎么了？她哪儿好看了？”高登非常不认可地表示反对，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不觉得那个女人有哪个地方好看的，西街里住着那么多的人，他也从来没听过有一个人夸她长得好看的，顶多就是说她乖巧懂事什么的，她好看个屁！
　　“作孽啊，那大长腿，那水蛇腰，那水一样温柔的脸蛋，如果连这样的都不叫好看那我也不知什么才算好看了，她好看得连我一个女的都想睡她了好吗！”
　　高登这次吓得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孙瑶，“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孙瑶无视他直接对秘书小王说，“赶紧让周医生进来。”
　　周安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在，而且她一进来那个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刮”到自己跟前，“周医生，不知道最近是我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怎么的，我身上起了好多疹子啊，你看，就是这些疹子。”
　　“你之前有过皮肤过敏的病历吗？”
　　“没有。”
　　“你这是过敏了。”
　　“啊？那怎么办？”
　　“我建议你换一套新的床单被罩，如果再不行，那就要去看皮肤医生了。”
　　“哦哦哦，好的，谢谢你啊。”
　　“不客气。”
　　“老板。”
　　高登飘远的思绪被孙瑶高呼的声音拉了出来，“怎么了？”
　　“我可以下班了吗？”
　　“哦，可以，你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周医生。”
　　“再见。”
　　本来以为孙瑶那句话是跟自己说的，结果后面忽然冒出来“周医生”三个字，高登把点在半途中的头抬了起来，等到孙瑶出去后他绷着脸问，“你来这里干嘛？”
　　“我刚才去看过小盛了。”
　　高登哼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听到周安问,”你知道以前在公园收费的那个女人吗？”
　　“什么女人？”
　　“大概四十来岁，长得有些胖的。”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吧，我也没什么印象了，”高登瞅了她一眼，“怎么了？”
　　“是她把小盛带进公园的，她应该还有公园的钥匙，我去到的时候门是开的，也是她带小盛去坐转盘的，我在后面看到了叫了她一句，她害怕了，连安全带都没系好就按了开关。”
　　高登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说谎的端倪来，这是个说谎成性的坏女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会说谎，可是他现在看不见，他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什么都看不清，等到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的时候他用手扶着桌沿，“你编故事也编得靠谱一点吧，你说是那个女人做的，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难不成她跟我家有仇？我可从没听说过我家跟别人有血海深仇的。”
　　“为了钱。”
　　“什么？”
　　“当时小盛看到一个小女孩吃蛋糕吵着也要吃，我去给他买了，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女孩说小盛拿了她的钱，你们赶到公园的时候没看到地上的钱吗？总共四十九块，那是用五十块买了一瓶泡泡后杂货店的老板找给他的，我当时也数过了，你们没看到吗？”
　　“钱……”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关于那天的细节高登很多都记不得了，可是钱他却记得很清楚，围观的人当中有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他抓了钱就跑，警察又打又追才把钱给要了回来，后来警察也让他们辨认过，不过那个时候整家人都崩溃了，他们根本无心去理会这钱不钱的。
　　“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们一家人错怪你了？周安，我告诉你，我们……”
　　“不，我有错，我在小盛的墓前也是这么说的，我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去买东西，我答应了兰姨要接他回家可是我没有做到，我错了，在这里我向你和你的家人真诚道歉，是我做错了，请你们原谅我。”周安说完，对着高登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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