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卓信霖的屋子是除沈氏的屋子以外最大的一间。

　　屋内的灯火摇曳着橘黄色的烛光，卓云曦还未走进屋子，便看到了窗户上那抹挺拔的身影。

　　脚步放缓，她轻轻捏了捏袖口，有些情怯。

　　“父亲。”

　　她到底还是走了进去，盈盈福身。

　　卓信霖听到她开口才转过身来，对上女儿疑惑且谨慎的目光，他心中微痛。他事务繁忙，女儿与他本就不亲，他实在不想再有什么事情加深父女二人之间的隔阂了。

　　他轻咳一声，沉着声道：“今日之事，我都知道了。”

　　对此，卓云曦并不惊讶。她的几个暗卫都受命于卓信霖，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向卓信霖汇报。

　　卓云曦微微点了点头。

　　“你大伯母那里，我会处理的。”说到这里，卓信霖的眼睛眯了眯，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这济国公府里，看来有些人又不安分了！

　　“有劳父亲了。”卓云曦轻声道。

　　“你……”卓信霖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闻言，卓云曦抬眸，烛光下，父亲两鬓间的白发若隐若现，她猛然意识到，回京将近十年，父亲早已不是记忆中高大俊挺的男子，自己在长大，而他在慢慢变老……

　　可细细数来，这些年，二人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卓云曦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朝她的父亲、她最骄傲的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卓信霖看见了，便也懂了，他也微微笑了起来。

　　“你母亲……你母亲她的故事很复杂……”他还记得二人之前的争论，他的眼睛望向窗外，眼眸中泛起回忆的雾气，他的唇角带着笑意，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地，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眼神里又是一片清明，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如是说道，“等回了府，关于你母亲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闻言，卓云曦眼眸中闪着光，朱唇微微张开，她没有想到，父亲竟然愿意与她说这些事了！

　　亲生母亲的事，一直以来都是压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父亲终于愿意讲给她听了！

　　她连连点头，见状，卓信霖叹了口气。

　　“我喊你过来，是想与你说你的婚事。”女儿养到这么大，虽然替她拒了不少婚事，但开口与她商量，这还是头一回。

　　卓云曦心中微讶，不由想到，怎么方才才与霍景明说完他的婚事，父亲又提到了自己呢？莫非真的与陛下有关？

　　她在心中猜测，却不想卓信霖说的却是——

　　“你姑姑此番入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要与我商议你与熙辰的婚事的。”卓信霖淡淡地说道。

　　这消息却犹如平地炸出一声惊雷，饶是卓云曦在心里做出了多番猜测，也没有猜到他们竟会将自己与表弟送作堆。

　　大抵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表弟会成亲，卓云曦听到这里，只觉得这就好像是天方夜谭，别的感觉倒是没有了。

　　“你不愿意？”她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卓信霖的眼睛，他沉声问道。

　　卓云曦点了点头：“表弟与我……我从来都是拿他当弟弟看待，说是要让我们成亲，我一想到这种可能，只觉得很是怪异……”

　　闻言，卓信霖不由联想到方才听到的汇报，他可是知道，那个讨人厌的卫武侯世子又跑来找女儿了，还好女儿没有说是心有所属……想到霍景明，他的眉头不由拧到了一起。

　　卓信霖在心中腹诽，卓云曦却以为父亲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悦，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若是……若是父亲执意要让她与表弟成亲呢？

　　她该如何做呢？

　　还有姑姑！姑姑应该是愿意的，自己若是拒绝，姑姑会是怎样的伤心呢？

　　她一时不敢想下去了，她忐忑地望着卓信霖，期待父亲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只见，卓信霖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这门婚事便作罢吧。”

　　卓云曦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唇角的梨涡欣喜地露了出来，朝卓信霖道：“多谢父亲成全！”

　　“……”卓信霖却是望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你……你确定你对你表弟无意？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听你姑姑说，你们感情甚好……”

　　沙场上杀伐决断的大战神竟然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卓云曦不由在心底里偷笑起来，只觉得以往板着脸的父亲在此刻生动起来，也越发亲近起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有些顽皮，就好像个孩子一般。

　　一时间，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倒是难得如此和睦。

　　卓云曦离开的时候，卓信霖重重叹了口气，她鲜少听到父亲用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对自己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霍景明那张素来带着冷意的俊容，但一想到他，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感觉与她方才面对他，想要追问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冷静下来之后，她反倒觉得没什么好惊慌疑惑的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她却很相信这种感觉。

　　*

　　回京的时候，已是六月中旬。

　　有诗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人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大抵那个时候，脑海中都会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两句诗来。

　　等到一路颠簸过后，回到家中，饮上一杯酸梅汤，最是惬意。只可惜，他们有时间休息，皇后却是不能。因为，天子寿宴，藩属国使臣入京贺寿。这是应当的，可今年却出了差池，这些使臣，来早了，竟还有五日便要入京了！

　　贵为皇后，需要她操心的事情还有许多，故而皇后可谓是回到宫中，又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了。更不必说在万安寺的那几日，她更是已经在着手相关事宜了，倒是没有功夫分出去筹谋别的事情。

　　当然，皇后素来宫务繁忙，也无需卓云曦帮忙解忧，这些事情，卓云曦自是不知道的。

　　倒是她归家不久，收到了一条大新闻，顿时明白了卓信霖所说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表弟竟与徐梓卉定亲了！

　　卓云曦不由想到那日在万安寺见到的情景，便有不觉得惊讶了。或许这二人看起来是毫无交集，但她可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婚事正如外界所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说起来，卓云曦又不由有些气恼，这二人明明有情况，竟都不将事情告知于她，真是过分！

　　这个时候，星竹院来了一位客人，一踏进院门就飞扑到了卓云曦的怀里。

　　“表姐！”

　　叶巧妍觉得这几日来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怎么自家哥哥和自己新结交的好朋友就这么走到了一起呢？虽然她也没有不开心，但想到原以为的哥哥与表姐的婚事，她便觉得自己应该来安慰表姐一番，可谁知道见到了表姐，表姐与自己竟然是同样的心情！惊讶！别的就没有了！

　　知道表姐对自家哥哥并不是那种情感，叶巧妍不由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怪怪的，不过她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凑到卓云曦耳边小声说起了八卦。

　　“哥哥为了让母亲答应婚事，可是在母亲房前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呢！”

　　闻言，卓云曦稍微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那个表弟做事情最是一板一眼，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想必他做下这个决定，便势必要不惜一切达成所愿的。

　　想到这里，卓云曦又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能够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某一样东西，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

　　安抚完叶巧妍，卓云曦亲自送她到了济国公府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渐渐驶离，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卓云曦定睛一看，竟是陈氏！

　　自上次望峰亭中一别，陈氏便称病闭门不出，这倒是卓云曦这么多日子以来头一回再见到陈氏。

　　此时陈氏的头发凌乱地披着，跑动的时候脚步仓皇，看起来十分狼狈，而她身旁紧紧跟着一名三十几岁的妇人，那妇人一身短打，脚步既快又轻盈，看起来便是会武功的模样，而看她的动作，竟是在保护陈氏！

　　那妇人面容白皙，本应该是略有姿色的面容，但不知为何看着就是不怎么起眼，仿佛扔进了人潮之中便会将她弄丢一般。

　　卓云曦可以肯定，这名妇人她之前从未见过。

　　陈氏匆匆走到济国公府门前，她站定之后喘了口气，才长舒出一口气来，唇角露出一抹舒缓的笑，可当她抬眸望见卓云曦的时候，这抹笑在她瘦削苍白的脸上凝固，她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倒退了几步才站定。

　　陈氏见到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扯了扯身旁的妇人的衣角，指了指济国公府的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垂着头越过卓云曦走了进去。

　　卓云曦却是不在意的，毕竟陈氏是长辈，按照道理她是要上前行礼请安的，但她不是什么圣人，陈氏一而再地陷害她甚至要害她性命，她若是还能笑脸相迎，却是奇怪了！故而她不行礼，陈氏也不与她说话，倒是少了些膈应！

　　卓云曦幽幽想着，转身也要离开，却只觉得有一道热烈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扭头望去，对上的是陈氏带来的那名妇人的眼睛——不得不说，她虽然面容长得普通，但实在是生了一双极为灵动的眸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双眸子，卓云曦心中的警惕渐渐消散开去。

　　那妇人见被她发现，也没说什么，只是移开了眸子，学着陈氏的模样垂着脑袋，从卓云曦身边越过，又在几步间追上了已经走远了的陈氏，不久便消失在卓云曦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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