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名臣

　　李檀手心捏出凉汗，半晌没说出话，沉默中终是说了句：“阿渊，人生在世，总是会有生离死别......”

　　再得一片静默，李檀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劝慰着，声音清澈，比春水都要温柔。

　　岳渊在他怀中窝了一会儿，终得些许宽慰；又想起刚刚接吻之时，李檀不经意间的回应，岳渊心中就好似化开一方糖样的甜蜜着，便不再想他口中的生离死别，唯觉眼前的时光才是最珍贵的。
　　他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声：“那也不能死在这里。”

　　他牵扶着李檀坐到床边去，关上窗，转而低声问他：“皇上想怎么解决这件事？真放了那个卫英？”

　　李檀说：“卫英不卫英的，倒不是甚么关隘。皇上的意思是要彻底解决虎头寨。”

　　密谕中写“见机行事，必要时可先斩后奏”，便是要李檀别被顾守豫、康峥海等人的谏言唬住。虽然不知道以顾守豫为首的内阁为甚么会阻碍平寇一事，但将夷平虎头寨，李檀是势在必得。

　　岳渊问：“你可想着甚么法子？”

　　李檀摇摇头：“我想趁着在寨子中的几天，看看他们有没有可以突破的软处。等燕兄将卫英送回寨子，再与他商量计策。”

　　岳渊想了想，说：“最近他们正在内讧......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与其从外强攻，不如利用彼此之间的矛盾，教他们从内部分崩离析。

　　“内讧？为甚么？”

　　“曹锋和副寨主邹志意见不合，我听着像是邹志要向朝廷示威，曹锋觉得他自大狂妄，会害了兄弟，所以对他很不满。......邢阔两方意见都听着，最近正闹心呢。”

　　“邹志？”李檀轻皱起眉头，想起翻过卷宗库中虎头寨的卧底，只知道邢阔和曹锋二人乃是从阆口开始就结拜的兄弟，也是虎头寨人人尊重的头领。

　　邹志这人的名字，他竟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怎的突然就成了虎头寨的副寨主？

　　岳渊点点头：“而且这个人很奇怪，他像是兵将出身。那天我进寨子的时候，他就穿着兵甲，他手下的弟兄也一样。”

　　“兵将......邹志......”李檀反复念着，眉峰越皱越深；不一会儿，眉猛地舒展开，眼睛染上惊惑之色。

　　“怎么了？”

　　李檀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难道这个邹志是前任的幽州巡抚？”

　　“幽州巡抚？”

　　李檀说：“我多年前在大津江作战，曾经与幽州巡抚有过数面之缘，我记得他也是叫邹志。”

　　“倘若是同一个人，怪不得他手下有那么多兵呢！但他们怎会跟虎头寨的人勾结在一起？”

　　老南郡王曾经是幽州巡抚，邹志是他的近官亲信，在老南郡王被调回京都任职后，邹志就接任了幽州巡抚的位子。之前南郡王府被抄查，徐云虎被削爵去职、株连九族，邹志也受到牵连，以明升暗降的手段将他调到黎州当了一个武散官。

　　两人静默对坐一会儿，李檀叩了下床板，说道：“且不管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既然他跟曹锋有嫌隙，离间计的确算个良策。”

　　岳渊脸上浮了些得意的笑容，将李檀拉近些，附在他的耳边轻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李檀越听，脸上的笑意越浓，不禁连连点头说“好”，又在末了斥他“你怎么这样坏？”......这一句说得无端的灵俏，令岳渊心头酥痒难耐，张口含.住李檀的耳垂。

　　李檀浑身一颤，一下躲开，捂着热湿的耳朵，惊讶地看向岳渊：“怎么、怎么......！”

　　岳渊舔舔唇，也不逼着李檀，退好坐直，他装作不经意地环视着四周，耳根儿却是红透了的：“是你说我坏的......”

　　李檀羞赧得厉害，教岳渊舔过的地方勾得他的心噗通乱跳，似乎要冲破胸腔。

　　“胡、胡闹！”

　　岳渊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吃了蜜一样的甜，哼哼着说：“讨赏么，算不得胡闹。”

　　岳渊起身走到书案前，将墨砚开，李檀也随至他的身侧，为他铺开一张书纸。

　　岳渊提笔，将虎头寨外他所留意过的布防一一画下来，一边画一边解释给李檀听。
　　李檀和岳渊两人又是何等聪明，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单凭一角，大致也能将整个布防的规律推算出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这样布防换哨的棋盘星罗之法，与李文骞当年守城之时所运用的守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檀专心看着布防图，岳渊望着他。屋内书案上的蜡烛被明纱罩住，散发着幽静的光芒，明明身在虎穴，可平白让人生出些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夜至最深，晚风携了些山间清寒，守在岳渊、李檀房外的土匪换了一岗。

　　换下来的这几人打着哈欠往外走去，软禁着陈卓的那间院子相隔不远，几人勾肩搭背路过此处，听出些动静，互相看了几眼，谨慎地靠近。

　　却见五六个弟兄皆伏在窗边，脖子恨不得伸入屋里。

　　他们走近了些，正问着：“你们干啥呢？”

　　这些个人赶紧过来，嘘声叫他们安静，坏笑着指了指房内。

　　他们正疑惑着，忽地听见屋中钻出来一声变了调的低吟，又迅速压成呜咽，断断续续地哭着。

　　这下，他们都听明白了。

　　“哎呦，”一人不免笑出声，“要不说官家子弟跟咱们不一样，这都甚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干这事呢？得得得，也别听墙角啦，回头听出火来，你们可没地方泄去！”

　　他们也恐耽误了事，不再干这偷听的事，各自回到岗位上，来来回回地巡逻着。

　　青纱鸾帐，月光从一方洒进来，如霜如雪，看着就甚觉清凉。可凤岭跪伏在床上，全身布满晶莹的细汗，他咬住胳膊抑着声，白皙纤细的肌肤印着一个个浅浅的牙印。

　　陈卓坐在一片阴影当中，近乎平静地看着凤岭自/亵。也不知过了多久，待窗上的人影散去，他眼中泛出冷冷的波光，漠声说：“出来罢。”

　　“属下来迟，请商帅恕罪。”

　　黑影浮现在黑暗中，溶在一处，教人无法发觉，显得声音尤为突兀。

　　“虎头寨防备得严，属下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陈卓说：“燕行天将卫英送到虎头寨的当日，他们会在正堂谈判，届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属下会安排好一切。”

　　“不宜久留，去罢。”

　　窗扇一开一合，像是风呼啸过的声音。巡逻的几人听见响动探寻过去，复听暧昧急促的声响从屋内传出来，他们互相明了地对视几眼，摇着头继续盯向外头。

　　凤岭已是强弩之末，泪眼婆娑，脸上布满红霞，在烛光当中显得尤为旖旎动人。他哀求地看向陈卓：“爷......”

　　陈卓兴致阑珊，推开窗望向远处灯火，静坐着出神。

　　翌日午头，日光懒洋洋的，陈卓唤了人进来说要去见神威侯李檀。

　　邢阔吩咐过，只要不是甚么过分的要求，要以上宾之礼对待神威侯和商帅。守门的几个汉子见他残废着一双腿，不觉得他能捣腾出甚么浪花来，随即请了个轿辇来抬着他走到软禁神威侯的地方。

　　未进门，远看见岳渊背着李檀从屋里走出来。院子里也不知甚么时候搬出来个软榻，就放在葱葱郁郁的葡萄架下。
　　李檀伏在岳渊背上直笑个不停，岳渊背着他倒也不算吃力，就是背上的人不算太老实。

　　岳渊故意放慢了脚步，斥道：“你再笑？”

　　李檀抓着岳渊的肩膀，叹笑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说你像牛可是说错了的？”

　　岳渊见他还敢再这样揶揄自己，真想将他扔下去解恨，想了想又舍不得，终了还是屈身将他平稳地放在软榻上。

　　岳渊瞪他：“我扳手腕是扳不过你，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这回信了么......”

　　李檀一头倒在软榻上，任阳光铺洒了一身。岳渊替他将趿着的鞋脱下，听见他笑吟吟着说：“信啦，我都教你背到这里来了。哎......没想到连土匪都住得这么惬意。等葡萄熟了，伸手就能拽一串下来，还能躺着吃呢。”

　　李檀盯着葡萄架上藏在大绿叶子当中一嘟噜葡萄，色泽青白像翡翠，一瞧就酸涩得很，可长得晶莹饱满，等转了紫，不知是何等甜美。

　　岳渊将干草塞成的枕头给李檀垫上，说着：“还怕你住不习惯。”

　　“这有甚么不习惯的......你知不知道几年前我打仗的时候，大军要借住在村子里，将军不让扰民，不许士兵进屋住，我们就要睡鸡窝睡猪圈，臭气熏天.....”

　　岳渊还不知李檀有过这样的经历，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听得兴致勃勃。

　　李檀枕着手，笑道：“不过这也不算臭的，那时候跟我一个营的士兵，从来没洗过澡，那个脚.....一脱了鞋，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传出来，陈卓看向葡萄架下身影叠合的两人，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膝盖，这双腿没有任何知觉，连疼都觉不出。

　　陈卓的轿辇走近了。

　　岳渊听见脚步声，谨慎地回过头去，却见是他，扬着的笑意渐渐敛下，道：“陈二公子。”

　　李檀坐起身，道了声：“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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