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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许诺在玄关换了拖鞋,只见一只中华田园猫窜了出来,竖着尾巴绕着她的裤脚走来走去。
刘远山没有出声喝止这只猫的热情,而是轻轻抱起它,给它顺顺毛:
“乖,这是客人,不是你的玩伴。”
尽管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许诺就有点紧张,此刻还是忍不住笑了:
“刘医生,你对待病人是不是和你对待猫的方式一样?”
刘远山将猫放到距离许诺远一点的地方,那只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哧溜一下钻进了沙发肚里,便不见了。
“不同。”刘远山浅笑道,“我把猫当作朋友,把病人当作客人。而猫却总是把我当作主人,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出现,病人也总是把我当做不得不认识的医生,保持着对医生的礼貌和对陌生人的提防。”
许诺薄红了脸,的确,从她认识刘远山的那一刻起,记得的也只有他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而已。
刘远山的客厅很宽敞,天蓝色的墙壁,色调柔和的浅蓝色窗帘,墙上挂着几幅让人心平气和的风景画,采光极佳的阳台上种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植物,目光所及,均是安逸恬静又生机勃勃的颜色,许诺的心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人生如此短暂,生死轮回间,总有一段时间,要活在这世上,心理医生的用途也许就是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的方向,在生的旅途中尽可能活得丰富一点,快乐一点罢了。
“请跟我来。”
刘远山说完,从客厅走向转角的一个房间,许诺猜想,这应该是他的书房或者接待病人的工作室吧。
工作室的布局看上去有些奇特,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一把藤蔓编织成的蛋壳形椅子,一个白色的秋千架和一个红色沙袋放在房间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刘远山在靠墙的内嵌书架前坐下,他抬了抬手,示意许诺坐下。
许诺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摇摇晃晃的白色秋千架。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也有这样的秋千架。”
察觉到刘远山若有所思的眼神,许诺解释道。
“我现在是你的聆听者,不必拘束,一切随意。”刘远山温和地笑道。“这么说,你已经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嗯,不过记忆很凌乱,就像好久没有收拾的屋子,时间上也不连贯,断断续续地,想到哪儿就只能到哪儿。”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记起的部分细细讲来,不管多么凌乱,只要花时间就能慢慢梳理整齐的。”刘远山顿了顿,突然口风一转,“或者,你可以将心里最在意的事直接说出来,我们一起尝试着分析它的来龙去脉。”
许诺抬起眸,两人四目相交,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刘远山已经看穿了她心头最隐秘的地方:
“刘医生,我最在意的是……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离家出走,把唐琛和所有的人都忘了,就在昨天,我隐隐有些想起来了,可是只能听见一个声音,没有场景,甚至没有影像。”
“谁的声音?”
“一个关系最久最亲的人。”
“最久最亲的人?你父亲?”
许诺摇了摇头。
刘远山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盯着她的双眼不放:
“吴姨?”
“是的。”许诺点了点头。
“她都说了什么?”
“其实那句话再平常不过了,吴姨对我说‘诺诺,她不喜欢花生酱’。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何什么听见这句话,我会心慌意乱,有种莫名的恐惧,让我越来越不安,感觉整个人陷入了战栗和窒息之中。”
正谈到这里,突然从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铃声不间断地响着,大有主人不接就不停的架势。
每次在家里接待病人时,刘远山都会关闭随身携带的手机,朋友或者亲戚打他手机打不通时就会想到他可能正在门诊,谁也不会继续骚扰他,今天却偏偏有个不开眼的……
“不好意思,请稍等片刻。”刘远山起身离开了书房。
电话那头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磁性嗓音:
“远山,她在你那儿?”
刘远山又好气又好笑:
“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告诉你。”
“GPS已经告诉我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唐琛被卡住了,不情愿地说道:
“没什么,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请及时告诉我。”
“好歹我也是一个口碑不错的心理医生,你还不放心我?”刘远山笑道。
“哪有,我只是……不放心她。”
切,青天白日在他这大龄未婚单身狗面前秀恩爱,喂他狗粮,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是有点小脾气的,这也太不体谅人了!于是刘远山二话不说,直接撂下了话筒。
“一个闹脾气的病人。”刘远山重新回到书房,向许诺解释道。
许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刘远山就方才停顿的话题提问道: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你……觉得吴姨的那句话与你失踪五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许诺蹙眉,再次摇头:
“不清楚,说不好。”
“失忆大体分为两种,而你的情况,应该属于解离性失忆,你失去了五年以前的记忆,但并未失去曾经通过学习和个人经历所获得的对这个世界所具备的基本常识和知识。你以不同的姓名、身份和性格活了下来,甚至连对食物和衣着的品位都大相径庭。就我对你成为莫小铃和许诺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的观察来看,我觉得莫小铃的存在更像是由你身体内部后天形成的保护机制,保护你远离过去种种不愉快的回忆,保护你不再感受曾经的痛苦和伤害。当这层保护机制被揭开的时候,就是你开始要面对记忆的时刻。你已经做好直面它的准备了吗?”
许诺干脆地答道:
“做好了。”
“那么,能否让我再问你两个问题?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失踪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当时正在做什么?”
“记不起来了,不过吴姨告诉我,那天是我父亲将叶紫琳,也就是我继母第一次带回家的日子。”
刘远山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抬起眼看着许诺:
“那天……应该不是个愉快的日子。”
“我想……也是。”
“那么,以现在的你来看,你父亲将你继母带进家门,你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亦或会和他们进行抗争吗?”
许诺苦笑道:
“以现在的我来看,我什么都不会做,如果做什么的话,只能说明我仍对父亲抱有虚无缥缈的希望。”
“那么过去的你呢?”
“过去的我?”
刘远山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许诺:
“你的继母会不会就是吴姨口中的那个……她?”
一句话宛如惊雷,炸响了许诺在黑暗中沉睡的世界。虽然那只是霎时的亮光,可是有很多潜藏在深处的东西却在那一刹那现出了原型。
许诺的额上渗出了汗水,双唇嚅嗫了片刻,才喃喃地说道:
“刘医生,我有些累了,想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谢谢你。”
“我送你。”刘远山坚持道,“你是琛子心上的人,而他经不起更多的意外和闪失。”
生怕唐琛担心,许诺没有选择回公寓,而是让刘远山将她送到了书屋附近,“谢谢,我到了。”
“拜拜。”刘远山一直目送她进了书屋,方才拨了个电话,“琛子,放心吧,她已经回到书屋了。”
“没什么问题吧?她记起了什么?”
“事关职业道德,任何意义上的口风我都不会透露给你的。”
唐琛无语,回道:
“那我挂了。”
刘远山看了看被突然摁断通话的手机屏幕,不禁摇了摇头,嘟囔道:
“真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许诺刚推开书屋的玻璃门,莫小铃就迎了上来:
“莫经理,关于书屋的改进方案我已经写好了。”
许诺点了点头:
“给我吧,待会儿就看。”
“好的,莫经理。”莫小铃冲许诺眨了眨眼,悄声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没事。”许诺接过莫小铃的方案,径直上了二楼。
地球上最患得患失的动物恐怕莫过于人类了,失去的想得到,得到了又害怕失去,明明做好了面对真相的准备,可是当失落的过去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到面前时,却又害怕得不敢面对。
刘远山的话让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许诺走进二楼办公室,放下莫小铃提交的方案,呆呆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法国梧桐依然枝繁叶茂不动声色地活着,街上的行人依然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许诺忽然突发奇想: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着时间,操控着一切,眼前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也许只是造物主用最复杂的代码在他的电脑上构建的虚幻空间,人一旦跳出这个空间,就会进入更广阔浩渺的空间,那里有一个比这里更好更有次序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能否与青春美丽的母亲相遇,母亲是不是遗忘了前尘往事,也忘了自己,已经获得最终想要的幸福呢?
不过,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假想,就像是一种祭奠,安慰的不是已经不存在的人,而是还在呼吸着的自己。
现实是,五月将尽,六月如期而至,股东会议即将到来,届时会怎么样了?
即使她想饶恕父亲,可又有谁来救赎已湮灭在红尘里的母亲?
几天后,“Charm”书屋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新店员,张辉和萱小小都有在咖啡屋和西点店打工的经验,性格明朗,举止大方,让“Charm”如虎添翼,改革的进展十分顺利。
首先改变的是图书的类别,除了保留一部分高冷的稀有品种,更多的青少年读物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为了吸引年轻读者,凡是加入“Charm”微信群的客人都能免费获赠精美的小挂件还能及时收到各种促销和文化活动的讯息,凡是来“Charm”的客人都对手里精致得像画册的菜单爱不释手,那些充满文艺气息的甜点或饮料的名字,什么“少年维特之烦恼”,“乱世佳人”和“堂吉诃德的风车”充分调动了文艺青年的好奇心,客流量点单率持续上升,持有会员卡的客人还能享受更多的福利,消费满500元以上,不仅能获得购书的折扣,还会得到当下最红最火的赠书一本。
“Charm”书屋进行了一系列的优化之后,人气渐渐高涨,变得活跃热闹起来,尤其到了周末,初高中学生,约会的情侣们,和美的三口之家,甚至还有喜欢阅读的中老年人都会来这家书屋小坐片刻。
许诺坐在电脑前,欣喜地看着财务报表上的数字,一度入不敷出,濒临倒闭的咖啡书屋终于扭亏为盈,她不禁张开双臂,欢呼一声,差点忘了自己和去外地开会的唐琛正视频通话。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咱们的书屋终于不亏了,实在是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嗯,现在可以来帮我了吧,许经理,我们公司也是求贤若渴啊!”
许诺白了一眼唐琛:
“我记得五年前第一天去盛世上班时,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结果我一不小心就将报表的数字填错了一个小数点,你的公司立马由赢转亏了。”
唐琛顿时笑得花见花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凭你那股干劲,我相信你的能力可以与日俱增。”
有关能力问题嘛,许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论是五年前的许诺,还是五年后的许诺,唐琛的世界总是让她的头脑掀起风暴。假如一个人白天要管理书屋,晚上要关心俱乐部的经营,婚后非但要生儿育女为一家人洗手作羹汤,还要戴着俱乐部董事长的头衔,进入唐琛的最高决策层……不就是谈个恋爱,不就是跟爱人一起过日子吗,世上还有没有人会比她更累?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到肩上的责任,顿觉压力山大,是不是该推辞婚期,还是让唐老板给自己加点工资什么的?
“昨天又睡得很晚?”
望着男人心疼的表情,许诺顿时将所有的抱怨吞进了肚子里,事实上,管理俱乐部与其说是帮助唐琛,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为了抱屈而死的母亲。
“没有,夏困而已。”
“别骗我,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看见你的黑眼圈了。”
许诺再次奉上白眼一枚:
“那是你手机的像素不好。不和你说了,有电话进来了,拜拜。”
接到吴姨的电话,许诺感觉心里沉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姨?”
“诺诺,我想回老家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诺本能地挺直身体,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回老家看看我的儿子。”
吴姨与老公离异多年,亲生儿子从小在奶奶家长大,这些年除了寄钱给他,她一直很少回去。
“好啊,等唐琛回来,我们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了,我已经在火车站了。”
许诺惊讶地瞠大眼睛:
“为什么……?”
“诺诺,你看我的眼神变了。”手机里传来吴姨苦涩而空洞的声音,“我不说,你也知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够了。
因为一旦说出口,简直比撕心裂肺还要难受。
“我没有变……”许诺竭力挽留道,“吴姨,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手机那头,有片刻的沉默,尔后是电话被挂断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像一击重拳轻轻敲在她的胸口。
许诺缓缓将手机放下,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这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可她不再是那个虚幻的分身莫小铃,逃了这么多年,已经到了逃无可逃,需要承担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她给莫小铃发了微信:
【铃子姐,你来一下。】
莫小铃匆匆跑上了二楼,每次看到背景墙上那段话,她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这就是她走到现在的人生箴言。
虽然认识许诺的时间不长,她却觉得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和自己有着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思想上的共鸣,虽然父亲和母亲对于她离家出走的这些岁月从来不多说什么,许诺也没多问什么,但她们之间仅有的一次谈话却让莫小铃捕捉到这个曾经顶替她的名字的许诺的心情,感觉她身上有着非同常人的复杂故事和波澜起伏的内心。
【莫……许经理,找我有事?】
六月的阳光照在许诺的脸上,她的五官柔和细致,漂亮得如描似画,看上去年轻而稚嫩,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沧桑。
“铃子姐,我想让你接管书屋,你觉得怎么样?”
莫小铃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领悟了许诺的意思:
“许诺,你想辞职不在书屋干了?”
“嗯。”许诺顿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有些急需处理的事让我无法分身。”许诺笑了笑,“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书屋上班,有时间还会过来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和我及时沟通就行了。”
莫小铃对许诺的身世知道的不多,下班的时候偶尔会看见有辆银色的福特车来接她,记得汤元说过,这家书屋的真正老板并非许诺,而是一个叫唐琛的男人,她离开书屋莫非是要嫁给老板做少奶奶了,而那个老板就是等了许诺五年的爱人?
莫小铃既好奇又羡慕,可她没有多问,听许诺继续说道:
“这两天我们交接一下,希望咱们的书屋在大家的努力下越来越好。”
未来老板娘的金口玉言哪敢不遵,莫小铃虽不情愿许诺离开,表面上只得连连称是。
下班了,要带走的东西屈指可数,因此除了莫小铃之外,谁也不知道许诺要离开书屋了。
历经非梦非醒的五年之后,冥冥之中,她来到了这间为了等待她归来才打造的书屋,并再次爱上了老板唐琛。
时光一点点向前推进,莫小铃和许诺的双重身份已在记忆里翻转,终于到了无法回头的时刻,再回首,一切恍若隔世,不复存在。
“又在发什么呆?”
夜色里,福特如期而至,男人打开车窗,歪着脑袋,像看外星人似的研究着她。
“没什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许诺自动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了车。
“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从驾驶位伸出一只厚实宽大的手,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透着恒温的温度。
许诺与手的主人对视,在对方那柔情似水的眸光中彻底败下阵来: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书屋。”
“如果……”
许诺摇了摇头:截住了唐琛的话:
“没有如果,我已经想好了,不再退缩。”
“嗯,这才是我想看到的飞得越来越高的你。”
“对了,吴姨要回老家了,她在火车站打电话向我辞行。”
唐琛扬起眉:
“这么突然?她在我这里差不多五年了,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亲人,老家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许诺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她还没做好准备,还没来得及消化一切,再给她点时间吧,这是她瞒着唐琛的最后一个秘密。
次日早上,时针距离九点咫尺之遥。
“许董,还有三分钟,董事会议就要开始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像是坚实的后盾,永远在她身后。
许诺回过身,朝站在会议室门口西装革履,英姿勃勃的男人一笑:
“唐助理,总要给我个忙里偷闲的机会。”
九点,俱乐部股东会议按时召开。
一群西装革履的中老年男人坐在会议室里谈天说地,许诺在唐琛的陪伴下最后登场,虽然从没与他们打过交道,多亏之前恶补了唐琛准备的资料,才能在握手寒暄时叫出对方的名字。
俱乐部的股东们很早之前就听说许默言消失多年的女儿回来了,还和唐琛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众人抱着看戏的心情静观其变,反正俱乐部的大股东是唐琛,而许默言只是个挂名的董事长,随时都有被罢免的可能,一个没了爪牙的老虎,可以当宠物,亦可丢到草原上任其自生自灭。如果许默言知道女儿会钓上这么个金龟婿,当年还会抛弃自己的原配,对失踪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吗?
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呵呵。
在唐琛的授意下,许诺在会议室的上座坐下。
这个尚未捂热的位置,是唐琛努力奋斗的结果,今后亦将成为她的奋斗之地。
不知为何,她却格外怀恋起那藏在法国梧桐树影里的小小书屋。
那里曾是莫小铃的世界。
而她不过是莫小铃的幻影,在短暂地与那单纯的世界交汇之后,又擦肩而过了。
唐琛也不再扮演连工资都发不出的书屋老板的角色,而是杀伐果断的公司总裁,一个周旋于商界的社会精英人士。
世事恍然如梦,如果一切真的非真非实,如梦如幻,那为什么还要在心底留下挥之不去的影像呢?
就在这时,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颤动,许诺拿出手机,点开短信:
“诺诺,爸想见你。”
“是你父亲的?”
耳畔传来唐琛的低语,许诺点了点头:
“等会议结束。”
自从成为俱乐部的董事长,许诺有了自己的专车,司机将她送到了许家别墅。
“许董,请下车。”
许诺按下栅栏门上的可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个中年女人慢悠悠的声音:
“谁啊?”
“我是许诺。”
门自动开了,许诺沿着小径进了客厅,只见戴着围裙的家政阿姨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磕着瓜子,看着电视。
许诺有些惊讶,淡淡地问道:
“李阿姨,我爸呢?”
家政阿姨冷冷地说道:
“老爷子在书房里,夫人和少爷回娘家去了。许小姐,你能否替我问问你爸,这个月的工钱什么时候发啊?早点发了么,我就好走人了,身为有钱人还拖欠我们穷人的工钱,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放心吧,会发的。”
原来,许家真的只剩下了一个华丽的空壳。
许诺来到书房,犹豫了片刻,叩响了门。
好半天没有回音。
“爸,我是许诺,我进来了。”许诺等了等,尔后直接推门而入。
书桌前并没有人,许诺环视一周,发现她爸正瘫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挂在墙上一支古剑。
在她面前的许默言不再是叱咤风云,精明强势的商人,不再是说一不二,专横独断的一家之主,更像是被拔掉爪牙的老虎,头顶着王字,却只能任人摆布。
许诺忽然体会到一种很久以前读过的心情:当从小活在父亲家暴阴影下的女主角长大后找到多年不见的父亲准备报复他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和记忆中的高大粗暴野蛮完全不一样了,他是如此地孱弱瘦小,不堪一击,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对手已经消失,女主角眼神复杂地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许诺万分惆怅地注视着许默言,没想到心中的尖锐早已被残酷的时间渐渐折损,多年的怨恨眨眼间烟消云散。
许默言像个苍老的没有人牵线的木偶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诺站在他的面前,直到她问了一声:
“爸,你没事吧?”
许诺清楚地看见许默言眼里闪过一丝光,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他慢慢坐直了身体:
“还记得你失踪那天的事吗?”
许诺心口一跳,注视着父亲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不全……记得,是……宣布再婚的消息?”
“是的。那天,我将你继母带回家,你一直躲在楼上不肯出来。吃午饭的时候,客人们都来了,我见你迟迟不来,就让厨房直接上菜了,结果你继母刚吃了两口,就嚷嚷着菜里面有花生的味道,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紧接着倒在地上完全喘不过气来。”许默言盯着许诺的眼睛,眸光里透着寒意,“你继母有严重的花生过敏症,一旦沾了花生,就会呼吸困难。我明明再三吩咐过厨房和吴姨,所有的菜肴里一律不能有花生或花生类的调料,可她吃的那碗盖了许多配菜的凉面下面却藏着厚厚的花生酱。”
“所以呢?”许诺静静听着,出乎许默言的意料,她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惶的表情。
“过敏导致的呼吸困难,那是要出人命的,我把她送到医院后,单独问过吴姨和其他与厨房相关的人,所有的人信誓旦旦,说是根本不可能做这种可能危及自己的傻事。”
“您一定以为,放花生酱的人就是——我吧?”
“不然呢?”许默言慢慢提高了嗓音,“凉面是由吴姨亲手端给她的。吴姨却说几乎所有的菜里都有花生酱,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以为是怎么回事?”
许默言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明晃晃的尖刀:
“许诺,我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傻子,除了吴姨之外,恨她的人就只有你了,其他人根本没必要惹祸上身,因此我查看了家里的摄像头,当天的厨师是从俱乐部叫过来的,吴姨给他打下手,当厨师离开厨房的那一刻,你就下了楼,那时厨房里应该只有你和吴姨了。吴姨端着茶点出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你才出了厨房。当你在餐厅门口看到你继母倒下来的时候,你就离开了家,五年里再也没有出现。就算厨房里没装摄像头,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事情的真相么?”
许诺毫不退缩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她的视线冰冷而淡然:
“所以……直到现在你还保留着那段录像,以备不时之需?”
“许诺,你应该觉得庆幸,幸亏你是我的女儿,真相不在别人的手中,要不然……”
许诺没有说话,她那清澈分明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恐惧亦没有失望,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和一张银行卡,将它轻轻递到许默言的面前:
“爸,这是叶阿姨为了让我远离唐琛远离卢城给我的遣散费,这本来就属于您的钱,您可以拿来救急。您心里一定很也清楚,许家沦落成这样,并非是唐琛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结果。看完这封信后,作为父亲的您如果能与我敞开心扉地谈一谈,我将十分期待。”
说罢,许诺径直离开了别墅。
许默言盯着手里的信封许久,方才打开了它,信纸上的字迹看上去不算工整,不过却有些熟悉。
“诺诺: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回到老家了。曾经以为团圆就是一辈子的事,没想到,离别总是这么突然。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你一定想起了五年前你离家出走时发生的那件事。其实,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我也不想说自己完全是无心之举。对叶紫琳的恨,你有,我更是无法自持。那个女人的出现让你失去了你的妈妈;对我而言,你的妈妈就像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心中的至宝,为了守护她我甘愿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情愿一辈子追随着她的脚步,失去她等于失去了我人生的意义。所以当你父亲嘱咐我说叶紫琳对花生严重过敏,不能碰一点点时,就像魔鬼俯身似的,我的心开始动摇不定,当我看见你满脸不高兴地出现在厨房时,鬼使神差地将叶紫琳的弱点告诉了你,只是将她不能吃花生,改成了她不爱吃花生……接着我走出了厨房,冥冥之中,我已经感觉到了你会怎么做,并为你的做法感到报复后的快意,可是当叶紫琳倒下,你父亲说这样会闹出人命,急得拨打120时,当我回过头看到你苍白如纸的脸色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能说,哪怕你父亲误会到什么我也没有勇气去更正。在你失踪的那五年里,每日每夜我都不得安宁,想着你不知在哪里漂泊,还是已经……幸好你回来了,看到你一贫如洗的模样,想到你受过的罪,我真恨不得多活几年,替你妈妈一直守护着你,所以我一直没有对你坦白这件事,以为你能平安地回来,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关照,让我有个赎罪的机会。但只要想到因为我的私念让你吃过的苦,我就没有脸再在你身边呆下去了,也不想今后成为你的负担。诺诺,我们好不容易重聚一堂,不得不再次天各一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唐琛对你这么好,你也要好好对他,无论今后怎样,他都是值得你珍惜的人。对了,如果老爷对你有什么不利的证据……就把这封信的复印件给他,除了这封信之外,我还让我儿子帮我录了音,不知者不为罪,这一切都可以证明小姐你的清白。
珍重,诺诺。
吴姨。”
许默言看完这封信,最后一点气势终于消耗殆尽,他的手垂落下来,信无声地落在了地板上。
他知道自己又错过了女儿的亲情,又失去了一次与她和解的机会。
娇阳似火,夏意浓浓,许诺回到自己的专车:
“小吴,麻烦你送我去珍北路588号。”
“好的,许董。”
车子从郊外平稳地滑入热闹的市区,车水马龙如走马灯一闪而过,在珍北路路口,有一家三口的身影从眼前滑过,许诺认出了那是葛如红、王亮和沈玉华的笑脸。
在共同的时间里,各人却按各自的命运,走着不同的位移,为不同的生活目标在努力奋斗,虽然生命短暂如风,可只要爱上什么,迷恋上什么,追求着什么,哪怕为此付出深创巨痛,也甘之如饴。
许诺透过车窗,望着停在眼前的红砖屋,黑底白字的“Charm”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唐琛曾经用思念做砖,用爱情做瓦,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在这座充满爱情和回忆的城堡等待着她的归来。
从今后,不再需要无尽的回忆,不再需要在思念的林荫路上徘徊,她可以和他肩并肩手携手地建造属于他们的更瑰丽耀眼的未来。
“喂,诺诺?”
手机里传来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轻轻拨动她的心弦。
“嗯。”
“回来了吗?”
许诺回头望了一眼那矗立在林荫间的书屋,尔后勾起唇角:
“快到了,再等等我。”
“好。”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在《百年孤独》里写道:“过去都是假的,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然而在“Charm”书屋二楼的背景墙上,唐琛只留下了那不复存在的春天,却始终不愿相信他们的爱情是那转瞬即逝的现实。
因为他的坚定,她终于归来。
这个春天的故事也终以深情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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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boss》大结局啦,谢谢各位亲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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