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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断崖
临近京城的省份,内有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外有蔚蓝渤海湾。起初把学校选在这里,想读夏栮的大学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却是,当年割旅顺大连开天津为商埠,《马关条约》虽然一方面丧权辱国让人发指;可无法回避的二重性当然是大量的文化交汇锻造的一个向上而融汇的新城市。
白露作为本地人虽然口口声声说备受荼毒破城破人破门户,但真要是让她离开这里,肯定又是一万个舍不得。
存在于地理书上的用宋体五号灰色字体标示的地名终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名称而已,这种感受在夏苍从高跷陡立的北大港西向迎海而望,切实的身临其境,激动地只想大叫。当然,那时候冬瓜两岁,白露领她们来玩儿是为了疏导彼时夏苍忧愤焦虑的心情。
时隔两年,北大港大坝的修缮良好不见旧痕,恒固如初。而当时的一行人,走的走,没走的也快散尽。
夏苍回过神的时候,车子已经绕过北大港巨大的观光堤坝,身边手持方向盘的沉默男子认真的盯着急速改变方向的盘山弯道。
女生讷讷看着窗外,自己前几天寄还的裙子此刻又回到手上,烫手山芋一样无处安放。本来想为了白露的事和叶月井辉好好谈谈来着,没想到他对收到裙子的事如此在意。
当然,夏苍之所以把裙子还给他不排除表明自己态度的意味,但绝不是为了影射或暗示什么。现在叶月的冷俊形容似乎就是在谴责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泾渭分明。毫无人情味儿。
刚想说点什么,车子却倏地停了。
为什么要跑来这么远的城郊近海?
“认真听哦。”在一片平坦的海蚀高崖处站定,一直沉默的叶月景辉逆风转过身来,和煦的微笑再次爬上俊雅的脸庞。
“欸?”夏苍惊讶他突然转变态度,满脸疑惑的看着被风吹乱墨色黑发面朝自己的男人。
“你说过,有一个姐姐但是没有哥哥这样的话吧。”说着,让出身边的空位示意夏苍上前。
一步跨出,海阔天空。
放眼望去,刚刚绕过的北大港变成视线中里一条玉白石堑,风悠扬的从斜上方倾泄而下,掺杂微咸海汽迎面佛来。
秋日阳光肃冽,晃得眼睛发酸,稍微闭上双眼,你能说出多少种颜色。黛青,皎白,樱桃粉,火烧红,玄黑,艳赤金,荧光黄,祖母绿,在脑海里细细罗列出那些让人映像深刻的色彩。但关于眼前的这片蔚蓝呢?
破碎琉璃一样,不动声色的浓烈日光下轻轻晃动,冷艳如同遗世多年有待发掘的沉敛女子,坐拥无尽时间与无数尸沉深底的游帆残骸为伴。
默默无语的等待哪个能欣赏她的人会在某个不经意间驻足,缓缓道一句,真美。
夏苍困惑,明明相去不远,某种带有原始情绪的震颤却俨然把北大港人为改造的波澜壮阔和眼前境况对比开来。一种暗含情感鞭笞的视觉陈列。让人在再睁开眼的瞬间呼吸一滞,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又或者是风真的太大。
后来回想当时那种想哭的冲动,女生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只是被它不受束缚,不可复制,不能独享的天下无双所冲击。就像知道不可能因为喜欢一只山地雪豹而起豢养它的念头一样,你根本不可能征服它。
而人对于不可征服的事物,除了自然而然的悲悯,还有发自心底的敬畏。
“我有一个妹妹,但她并没有我们这么幸运能待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现在。”
在这样一片肃穆清寂的断崖上,一个男子述说着一件多年前的亲人死亡事件。语音平和,不染杂念。
“我的妹妹叫做叶月葵野”说着,叶月井辉对夏苍淡淡一笑,仿佛为了缓解给她带来的沉重氛围,“葵野就是健康明媚的意思。但似乎并没有寓意那么美好,她三岁时和我一起北上踏春看樱花,不甚掉进千鸟渊。虽然被救起但之后就一直说眼前阴影,粉色的阴影。多么诡异的感觉啊,可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她是看樱花留下后遗症。”叶月的声音很轻,夏苍凝神听着,仿佛稍一疏忽这叙述便会顺风消逝。
“最深刻的记忆是,她叫了声‘哥哥’,虚弱的没有后续的发声。我放下手中还在做的阅读赏析题,有些不耐烦的转身。就看到她眼角沁血,缓缓倒下。”男人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着,像是到现在都不太能相信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前一秒生活不过是完成规定的家庭作业,三餐以及必要的娱乐。但刚一转身,不耐烦的感觉还没发散完就被一种无法挽回的万劫不复感魔障一样彻底怔住。有过那种感觉的,小葵养的咪咪死掉的时候看到她哭的很伤心,心里也会莫名酸痛,虽然那只不听话的猫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可它毕竟再也不可能在你面前走动或者露出一个让你觉得挑衅的眼神了。就是那样的感觉,彻底消失不复存在,小葵倒下的时候这种感觉又鲜明的出现。”
叶月井辉突然噤了声,夏苍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无声的同他一起看向同样沉默的渤海湾。
“假如没有去看樱花就好了。不会途径千鸟渊,不会落水,不会颅内出血,不会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就匆匆在我的不耐烦里缓缓跌进黑暗从此不醒。”叶月稍微偏头,黑眸忧伤而自责的对着身旁的女生说“果然还是我的错么。”像一个辨不清是非的迷途少年。
“当局者迷啊。”夏苍看着他说的笃定,“世事因缘幻灭,谁都无法站在时间的尽头断定是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即便那一天没有去看樱花,同一时空里葵葵会因为不慎跌倒或摔跤也同样招致凶相。不是上帝的话,恐怕谁都扭转不了终将发生的事。而且你也说过,我们需要被迫接受一些事,不能用好来定义的一些事。所以,同为受难者的你又怎么可能是出错的那一个呢。”
“呵,原来宿命论还可以用来安慰人么?”半晌男人声色柔和地微笑发问。
“不是安慰哦。更何况你也绝对不再需要安慰了,我猜你其实是想通过葵野的往事向我说明什么。比如,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在我身上给予了某种妹妹替代品之类的意图?”合理的揣测,但反问的时候夏苍还是小小的忐忑了一下。
伤脑筋的皱了皱眉,叶月井辉满脸无奈,“女生果然太聪明了就会显得犀利而不那么可爱了。为什么不猜我是因为你本身的某个特质而一见倾心呢?”
“哈!某个特质,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还偏偏要等到你来发现么,我早就会因为自己这可以仰仗的特质去吸引秦树的眼球了。但事实却是我本人一无所长。”故作轻松语调但只有自己才知道,为了不成为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一无所长的人,这么多年来如此努力的改变自己,试图追上他从未停过的步伐。
“马尾啊!天天对着一头头的马尾都审美疲劳了。不如来个短发的利落爽朗合眼缘。”某个不经意的课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刻意放缓脚步才有幸听到的信息。然后在下一次理发时剪掉蓄留已久的长发。而那不过是秦树在被人逼问什么样发型的女生能让人眼前一亮时随口说的。夏苍当然不知道,他定标准的前提是让人眼前一亮,而不是让他一见倾心。
可却像信奉什么一样,坚持留短发到前不久。终于因为没有时间每个月都去精心维护他喜欢的头发的长度。抑制生长,抑制某种天性,毫无成效的抑制,文不对题的阻碍。
直到白露搬出寝室时从书柜夹缝无意发现一张她录取通知书上沿用高考报名时特地拍的登记照片。束起的长发,有属于夏苍特有的沉静气质,那不被人发掘的气质。
——其实你并不适合短发。
“其实你并不适合树君。”叶月井辉用饱含理智但并非劝慰的声调言说自己的看法。“你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资质平庸配不上他,但正如你说的,否则你早就主动出击了。而你现在之所以出击却真的是因为那份过热的喜欢仍有余热才促使你不顾一切向他表露心迹么。你们都不是轻易能为对方妥协迁就的人,在这一点上马灼明要胜过你,因为她是真的在为秦树君舍弃一切,不久秦树君就能明白这一点。一旦她开始退却,他就会产生极大的不适。而这种不适绝对不是你能弥补的。因为你不会违愿自己的意志而屈从。”
夏苍没有应声,只是偏过头来看看叶月又转过头目光幽邃的望向海面,示意自己在听。
“是单纯的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不甘于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终究没有结果才一定想得出一个所以然来呢?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那么,你自己呢,你喜欢这头短发么。
“情感的转变有动机和客观原因可言的话,那么初衷呢,喜欢他的初衷总不会有动机啊。那个时候的我也能够不顾一切的啊。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而已。我不过在那时分清了轻重缓急,又在此刻权衡了事实利弊。”
“所以说你的喜欢不是不顾一切,因为从来没有付诸过,只是在那个时候你为自己许下的成就更美好自我的愿望是依托树君而存在,时至今日是该检验你自己的时候了而已。所以你需要的只是答案。而真正让你怀念的却是那个信念坚定无所畏惧一往向前的你自己。那,或许才是让你久久无法忘怀的。不过,究竟是不是这样,只能由你自己来判断。”
——而我究竟喜欢这头毅然决然修剪而来的短发吗?
海面细浪柔和,浩荡却同样杳无答案。
只剩风和断崖述说谜一样的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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